伞盖触之绵软,如同松散的雪窝,当中还藏着无数尖锐的小触手,稍有不慎就会直接陷入,一直被拉扯着往下落去。
但有江行舟的荆棘丛和藤蔓,托着他们往中央跑去。
雪域不慌不忙,散发着荧光的伞沿倒转,从伞形反向变成巨大的碗状。四周骤然升起数百米的高墙,还在上方缓缓合拢。雪窝里还不断吐出一颗颗白色气球,部分破裂,爬出满身粘液的小异种,嘶叫着爬向两人,部分腾空向他们慢悠悠飞去,两人躲开飞到的白色气球,转身击杀小异种。
远处,一直等待的彭陵辛和扣子终于动了。
扣子举起盾牌,用一种豪放大气、拿去用吧的豪迈,将黑鸡盾牌狠狠朝着雪域扔去。空气中响起凄厉绵长的鸡叫,和海豚音一唱一和,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反反复复扩散。
彭陵辛用金属异能将自己连在盾牌上,被盾牌扯着,滑雪般飞往雪域伞盖下方。他捏着锋利的金属片,在盾牌滑到雪域伞盖下方时,把那一连串的气球全部收割下来,拽着下面长长的丝线再次飞出去。
“孩子、我的孩子……”雪域发出痛叫,正在上浮合拢的伞盖骤然停止、追向彭陵辛,眼见要触到彭陵辛后背,衣服帽子已经被触手瞬间腐蚀,黑荆棘却在这时从雪地中破出,穿透巨型伞盖,将那些人形小异种绞得粉碎。
戚眠踏着藤蔓飞行,刀气所过之处,白色伞盖碎成无数片雪坠落,她纵身一跃,如同落进连片白雾中,在白雾中看到一处莹白的亮光,果断用刀将晶核挑出。
雪域周身环绕的荧光熄灭,这一片庞大云慢悠悠粉碎、散开,如同下了一场浩瀚无垠的银雪。
彭陵辛已经停下,他站在银雪里,牵着气球仰头去接雪:“没想到它死的时候这么浪漫,小梦最喜欢看雪了,所以才会去北方读书。”
站在银雪上方的戚眠幽幽说:“你知道这里每一片雪,都是被它吃掉的人类骨灰……”
彭陵辛连连作呕,急忙退出银雪范围。
“别吵吵,在给你拆了。”
扣子蹲在旁边,对黑鸡愤怒的喔喔控诉置若罔闻,以拆快递的快乐心情撕扯白色气球。白色气球被扯开,大股透明的水涌入雪中,露出痛苦咳嗽的人脸。
她连拆几个都是活人,表情渐渐失控,直到拆到一个被感染的异种,她高兴地把那只异种小脑壳锤爆,揪出一大片半凝固雪胶塞进黑鸡喋喋的嘴里。
黑鸡一下被收买,吧唧鸡嘴享受美味。
“大恩人!谢谢,谢谢!”
远处躲藏的基地村民哭叫着道谢,他们把被救下的人捆在门板上,拖回基地。最后被固定好的是一个昏迷的小个子男人,旁边跟着一位老妇人,哭天抢地、骂骂咧咧,似乎是怪基地长没第一个救自家孩子,基地长脸色不太好,想还嘴但还是忍住了。
一直死气沉沉的基地重新热闹起来,但基地长没让打扰他们,在房车上哐当了七八天的戚眠几人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大雪才停。彭陵辛和梁栋蹲在基地长身边,满面严肃地在地图上做笔记:“这里右拐三十度?还是四十五度?我想再确认一下。”
戚眠站在院子里刷牙,小孩抱着几颗土豆跑过来,害羞地塞到她手里。
“你们留着吃吧。”戚眠把土豆放下,随手摸摸他的小肚子。
小孩鼓凸的肚子柔软了一些,大概是那个治愈系异能者已经醒了,戚眠道:“跟你爸爸妈妈说,要是没食物可以去凿冰冻、钓河里的鱼,变异鱼很喜欢吃那个大怪物的气球卵壳。”
小孩点点头,高兴地在她腰上抱了一下表示感谢。
他们收拾完毕正要走,村子里开出来一辆老人代步小车,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身形佝偻,正是那天的小个子男人,副驾驶座上是那天咒骂不断的老妇人。
基地长的表情当即就变了,似乎想斥责男人,结果老妇人像察觉到他的想法,抢先探出车窗来用方言一顿骂,基地长被唾沫喷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没管他们,他的脸色很苍白,把烧到屁股的烟头扔在地上:“抱歉,如果可以能不能带我一程?我认路,你们要去的安和高速入口匝道就在我市郊家里旁边,大雪后地形复杂,你们不是本地人不好认。”
本来打算拒绝的戚眠眯了眯眼,再一看彭陵辛和梁栋,两人都是渴求的目光。
……俩路痴。
戚眠拒绝承认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她询问地看向基地长。
基地长面色难堪,还是如实对戚眠解释:“他确实晓得路。”
小个子男人再次开口:“我有浮空异能,关键时候能带我母亲自保。食物我们也有,不占你们的。”
基地长闻言,怒急攻心:“曹成业,当初基地食物统一管理,你们说一点都没有了,才让你们白吃凑出来的食物三个月!现在你哪来的食物?”
老妇人骂回去:“食物我藏的,干我仔嘛事!当个管人的芝麻官真当自己有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不要脸的东西!”
在车里的梁宵母亲林识听到动静走出来,问声讶异道:“曹成业?”
戚眠随口道:“你认识?”
“我有个教授朋友,他女婿叫这个名字,挺聪明一孩子。”林识忧心忡忡地看向代步车里的人,却只看见一对母子、没有年轻女人,心里一咯噔,“应该只是同名吧……”
小个子男人看向戚眠。
戚眠并不在乎他们基地内部恩怨,衡量之后点头同意。
基地长只得忍下气去,再三叮嘱他们小心:“儿子心不坏,异能也强,但架不住有那么个自私什子娘,爱磋磨人,他又是个大孝子,什么事都先护着他老娘。”
两辆车开上乡道,老妇人对基地长用力啐了口痰,得意洋洋:“儿啊,还是你出息,说走就走,以后咱娘儿俩再也不受这腌臜气!让交食物我们就真得交?呸。要不是你妈脑子好把食物藏起来,现在我们怎么出来。”
“嗯。”曹成业淡淡应了声,“妈做得对,好好休息,雪太大、路被冰封了,回家估计要两天。”
老妇人喜滋滋盖上毯子睡去,曹成业从烟盒里再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
……
曹成业确实对道路很熟悉,在戚眠他们眼里一模一样的冰路,曹成业就是能说出一二三,每一条通向哪里都一清二楚。
原本计划要绕三四天的路,在他的指路下,当天夜里已经走过一半。
两辆车找了个避风口并在一起,曹成业母子啃冷硬的干馍,曹母闻着房车上浓郁的菜香,把干馍一甩就要上去。
曹成业拉住她:“妈你干嘛去?”
曹母嘀咕道:“我们给他们带路,怎么也得给我们点好处吧?哪有他们在车上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在这啃干馍的道理。”
曹成业:“谈好的就这样,是有他们带我们才敢走。”
曹母不悦:“那怎么说我也是个老人家,是个人也晓得要尊老的哇?仔不怕,我带你上车吃去。”
这一次曹成业却没有依从,他握着母亲枯槁的手腕,眼神平静。
曹母现在看到他这眼神就有点发怵,总觉得末世后,以前百依百顺的儿子有什么不同了,可真细说又找不出不对。
最后她只能归于儿子才刚刚死里逃生,太累了。
见曹母不再执意要去闹,曹成业松了口气:“妈,我们平平安安回家就好。家里存了很多吃的,我们能过很久,别去惹他们,他们真的会杀人。”
曹母被吓一跳:“不能吧?他们那么辛苦才救你出来嘞,哪能真杀人。”
曹成业:“他们只是顺便救我。”
曹成业没有多说,等曹母早睡过去,他在代步车地垫下摸摸搜搜,最后掏出一小袋红枣和真空包装的肉食,提着敲响房车门。
开门的是梁栋,提着枪凶神恶煞。
曹成业举起食物示意自己并无蹭吃的意思:“我想见见梁宵梁教授。”
梁栋神色松缓,回头喊:“梁宵,后边车那小子找你。”
刚洗完脸的梁宵从车前面绕出来,看向曹成业:“找我干啥?”
曹成业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沉默了一下,掂了掂手里的食物:“之前在学校的时候远远见过您母亲几次,听说您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特意来送一点红枣和肉食,再一起聊聊天。”
梁宵的脸色稍变:“你认识我母亲?”
曹成业点头,语气平静:“恩师与您母亲是好友,我夫人也是您母亲看着长大的,一直承蒙关照。末世后不知道恩师情况如何,想了解一下。”
他迎着梁宵不太自在的眼神,勾唇笑了一下:“确定不让我进去吗?”
第71章
梁宵和曹成业在车内外僵持, 连梁栋都察觉到不对劲,梁宵身后传来柔和的女声:“怎么都在这挡着,有事情进来说。”
房车里有分出来小隔间, 梁宵的母亲林识看向曹成业:“我还担心认错,原来真的是张老师的学生。”
她给他倒了杯水, 试探着问:“你为什么在这里?页页呢?她嫁给你以后就跟你回老家了, 两三年没见, 只能从张老师那里听到些消息。”
而且,大多并不是好消息, 张教授提起这个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寒门学生、后来的女婿, 总是以沉默带过。
梁宵听到熟悉的名字:“张页姐姐?”
曹成业的手下意识勾了一下衬衣前胸口袋, 摸到里面一包烟以后,才想起来现在不适合抽烟。
他的指尖焦躁地摩挲一下,低下头没什么表情地回答:“红夜的时候我没赶回家,她被冲进阳台的异种撕碎了。”
梁宵情绪激动:“你说什么?!”
林识握着的纸杯狠狠抖了一下,曹成业的手稳稳接上去:“您小心, 水在末世是很珍贵的资源。”
曹成业淡淡瞥梁宵一眼,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又问林识:“为什么您会在这里?您知道恩师的情况吗?”
林识脸色苍白, 半晌才说:“我们和张教授夫妇一起在长南大学参加会议, 末世后,张教授夫妇想去找你和页页, 开车出去没多远,正好遇上第一波丧尸潮……”
张家灭门了。
实际上,这才是世界上大部分家庭真实的情况。
曹成业的呼吸几不可觉地一滞,像是痛苦,又像是觉得解脱, 露出个似哭非哭的苦涩表情,按住眼睛很久,放下手:“那也挺好的,没什么牵挂了。”
梁宵揪住他的衣领,怒骂:“你还是不是人!张叔叔走了,你就是这样说话的吗?还有张页姐姐、原来她嫁给了你?她结婚后就没有一天过得快乐!”
曹成业无动于衷,唯有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眼神里有了些神采:“她告诉你她过得不快乐?”
梁宵:“她结婚以后就变了!以前朋友圈里她积极、阳光。后来只剩阴暗,我甚至看到过她的抑郁诊断书!你不要告诉我这些你都不知道,你还是人吗?”
“她没告诉过我……”曹成业声音有些哑,忽然顿了下,古怪地笑起来,“不,我都知道,我都应该知道。”
确实,她嫁过来以后,有几时露出过婚前那样开心的笑靥?破烂的房子里永远都是药味,是他母亲求来的各种偏方古方。
他却从不在意,看着她一碗一碗地吃。
他冷漠地甩开梁宵的手:“我再怎么不是人,也是张页的老公,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再怎么是人,一口一个张页姐姐,看见她的诊断书的时候不也一样什么都没做?你也没救她,不是么。”
梁宵噎住。
曹成业把红枣和肉食放在桌上,看着林识:“谢谢您告诉我岳父岳母的情况。以后清明寒食,如果您记得一二,劳烦您帮我祭拜恩师。”
林识大脑一片混乱,忽然听到车门处传来一声枪响。他们冲出去,看到远处雪地中摇摇晃晃地走来七八只丧尸,梁栋正举枪瞄准。
有一只低阶变异丧尸跳得很高,梁栋只打掉它的一条臂膀,变异丧尸跳上老年代步车,尖齿撕咬代步车脆弱的车皮。老妇人被吓得涕泪四流地尖叫。
曹成业站在房车门口,很奇怪地停顿了片刻,那一瞬间他平静的眼神让人微妙地觉得他想看着丧尸撕碎代步车。
但很快他就动了,不要命地抄起一旁的除草刀往上冲,差点被咬到,那只变异丧尸被他按住后脑,一刀下去脑浆四溅。
梁栋都被他这不怕死的打法吓了一跳,连续几枪把剩下的丧尸都打死,跳下去看他有没有事。
曹成业脸上溅了脑浆,他的母亲抱着他嚎得惊天动地:“儿啊!我的儿,差点娘就见不到你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曹母怒视梁栋:“什么腌臜玩意!带我们出来不管我死活,没天理啊!你家里迟早死绝户,闺女做鸡,儿子没p眼!”
曹成业来不及阻止母亲,梁栋猛地举起枪对准曹母脸侧扣动扳机。
枪声再响,枪擦过曹母脸颊,曹母抖如筛糠。
韩瑶正好揉着睡眼出来,梁栋转头眸色温柔,哄道:“瑶瑶乖,这边没事你继续睡。”
曹成业护着母亲,梁栋冷冷一讽:“你母亲迟早死在这张嘴里。”
房车门重重拍上,曹母双股战战,空气中弥漫着尿臊味,她哭着骂:“我不就说了两句,我又没说错!”
曹成业垂眼哄:“妈你没错,我去给你拿条干净裤子,天冷别冻着了。早点睡,明天傍晚咱就到家了。”
……
第二日一早,他们到达一处断路,明显是长夜的时候被孵化的异种钻松,因为下面就是地下河所以直接塌陷。
曹成业在雪地上画图:“麻烦了,上高速的只有两条里,除了这条,另一条是泥土村道,这种大房车过不去。”
他一焦躁就想去拿烟,彭陵辛站在坑边看了看:“搭个桥就过去了。”
曹成业有些不耐烦:“怎么可能,这坑二十多米,两边水泥地已经松软,合在一起要架五十米的长桥。钢桥自重、承重都高,你二阶巅峰也做不到,别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