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咙发紧, 手也忍不住有些抖, 在戚眠的注视和荆棘丛的环绕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理智告诉他, 他现在应该做好准备, 用精神异能构建护盾, 至少抵挡最初的攻击,给他拖延时间,让他可以有逃窜的机会。
可理智同样也在告诉他,将后背暴露给戚眠是更可怕的行为。
他是精神系异能,并不十分擅长攻击, 戚眠和江行舟又都是精神力强悍、可以硬扛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想对他动手,他完全没有把握。
他努力站直, 戚眠终于移开目光。
林恩长舒一口气, 腿一软差点跌倒。
戚眠站起来,把自己鲜血淋漓的外套撕掉, 露出身上几道愈合缓慢的巨大裂开伤。
荆棘丛滑过来,在她和林恩之间搭起一面墙,把她遮的严严实实。
又有几根光滑藤蔓探过来,小心翼翼将她裂开的伤口对合,一部分变成极细的线, 一部分末端变成薄且锋利的钩形,勾着线给她缝合。
江行舟专注地操纵藤蔓,戚眠则专注地看着他,抬起稍好那只手,指尖在他眼眶边缘轻触,拂过他暗红色的眼睛:“真好看。”
他的虹膜是纯粹的、如同鸽血宝石般的红,眼睛里的瞳孔色泽变得很淡,中央切割着很细密的、几不可见的暗金色棱线,仔细辨认就能发现那是她之前看过的罩子的形态。
二者融合起来,让他的眼睛有一种诡异的美感,仿佛有千万束光蕴含在里面。
但同样的,这绝不是人类的眼睛。
江行舟顿住,藤蔓却没有停,脱离他的控制,并十分积极地表示自己学会了,已经是独立的藤藤了,可以自己缝合伤口,在戚眠面前透着一股子乖巧且贤惠的味道。
藤蔓还转过头对江行舟耀武扬威地摇了一下,仿佛在斥责他停住的行为,心疼地蹭了蹭戚眠。
江行舟:“……”他想把这个很茶的藤扔出去。
藤继续缝合,他握住她按在脸颊上的手,拉到唇边,在掌心吻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我怕你会怕。”
不是觉得,不是担心,而是怕。
他从未如此恐惧过什么。
戚眠笑了:“你在乱说什么?”
江行舟再在她的掌心吻了一下,这一次,他的嘴唇久久地贴在上面,不知是因为终于放下心来,还是为她这一句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你的异种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行舟稍垂眼睑:“从我吞下李民贵的晶核开始。”
戚眠微愕:“竟然这么早啊。”
江行舟低低“嗯”了一声:“进入燕津基地之后,我能更清楚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在异变。”
“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戚眠顿了顿,“会和你妈妈一样吗?”
江行舟知道她担心什么,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我没有被感染,不会变成异种。我知道如何控制它,我和……妈妈不一样。”
他的眉眼中划过一丝怅惘,眉宇稍皱,几乎同时,戚眠的手指已经轻轻按在他眉头:“我知道了,这样就很好。”
江行舟空荡荡的眼神清晰地生动起来。
戚眠的衣服全是血,江行舟的藤蔓从外面的实验室找到了干净的实验服,殷勤地递到她的面前,讨好地凑上头去求摸摸。
戚眠看他的藤看笑了,温柔地撸了一把黑藤,藤蔓立即骄傲地昂起头,还左右摇摆甚至想跳舞。
江行舟:“……”还是把这株茶藤扔出去吧。
江行舟掐着藤蔓,把它摁到后面。
戚眠换好衣服,江行舟出声:“江承不是没有进到最底层,而是他到达最底层的时候已经很迟了,迟到‘种子’已经进入萌芽状态。”
他继续说:“这个罩子无法杀灭已经萌芽的种子,只能暂时中止。他封死这里,但是外出寻找彻底摧毁‘种子’的方法时,这里被人类重新打开、发现,这个罩子因人类研究开裂,导致‘种子’再度萌芽。”
“种子成熟后,孢子很快弥散整个世界。”
江行舟的目光看向远方,荆棘丛渐渐散开,已经没有新的异种冲上来,之前的异种已经被他清空,尸骨在四周堆成了小山。
他沉默了很久,低声说道:“他尽力了。”
戚眠看了一眼江行舟,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对江承的正面评价。
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荆棘丛渐渐撤去,露出某个方向的大洞,通往黑漆漆的地下。
林恩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缓步走到他们身边:“还要往下面去?下面还有什么?”
戚眠看到他只清出来一条路,就知道他的目的地:“是‘种子’,也就是末世的起源。”
林恩眼神充满期待:“如果将种子毁灭,末世是不是就能结束了?”
戚眠沉默片刻:“我们无法毁掉种子。”
林恩怔愣,戚眠又道:“这个眼睛本是一个限制它的罩子,被人类破坏,散发出孢子,孢子感染人类、导致异变。”
“它无法毁掉种子,所以我们也暂时没有办法。”
林恩有些失望,忽然察觉到她的某句话,不可思议道:“等下,难道说异种是人类自己——”
看到戚眠颔首,他窒住,眼神中失去光彩。
许久,他又道:“人类真是……自作自受……”
戚眠默然。
有荆棘丛的帮助,他们往大洞探下去。越往深处去,耳边的声音越清晰,是血河在他们脚下涌动,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却又在他们逼近的时候怯懦地后退。
藤蔓张牙舞爪,他们终于踩到底。
戚眠不适地按了按胸口:“这里氧气不足。”
这里的深度已经无法测量,而且显然,因为没有人类作为养料被饲养在这里,血河没有可以携带氧气进出。
江行舟牵着戚眠,朝某个方向前去。
他止步在一处,戚眠睁大眼睛。
她的面前,是一个完全看不到尽头的深坑,宽阔的血河环绕在深坑外围,灰虫腾起又下落,往里是重重叠叠、挤挤挨挨的异种群,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一个压着一个,堆得很高,还在不断试图朝前涌去。
最中间,生长着一个巨大的茧,茧上和周围爬满灰绿色的、令人反胃的菌丝,菌丝上淌着粘液,还在不住往下滴,被下方的异种争抢舔舐。
“那中间是什么?”戚眠皱眉,远眺菌群的核心部位。
灰绿色的菌丝中间,密密麻麻的簇拥着一小片饱满的绒球,球体呈橙绿色,表面沁着一层厚厚的蜜汁,饱满的像要溢出来。
她看了很久:“看上去有点像孢子。”
戚眠话音一落,最尖端的绒球忽然急速变换色泽,绿色褪去,橙色愈发饱满,随后甚至带着点红,蜜汁不断从表皮涌出来。
最后绒球中央裂开一道缝,发出“噗”的细微声响,所有异种、血河同时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上涌,不断靠近中央,却又载碰触到菌丝的一瞬间被缠裹、吸成空壳。
纵然如此,它们仿若未觉,一个接一个往上扑,称为菌丝的养料。
绒球中央的裂缝处弥散出橙色的粉,随地下躁动的空气飘动、散开,一下子消失不见。
距离橙色孢子最近的异种在地面打滚、咆哮,身躯肉眼可见地庞大起来,生出更多利爪、触肢,沾满粘液的牙齿突出口腔。
戚眠脸色变了:“它们在进化!”
刚刚爆开的绒球迅速枯竭,被周围绒球挤下去,新的绒球继续膨胀。
“这就是种子。”
江行舟看向那枚茧,“不知何时、不知缘由出现在人类世界,人们欢欣鼓舞地将它带回去研究,却不知道他们带回了地狱。”
“江承在这里担任实验员,他曾经警告他们,可他们没有听,以至于他将罩子带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开始孵化。
他只能先用罩子中止它的孵化,再去另寻可以摧毁‘种子’的武器,谁能想到后来……”
后来研究员竟将罩子打破,开启末世。
他想起什么,淡淡道,“岭南生化研究所也是如此,他们将它的基因多次嫁接、改性,被短暂的成功冲昏头脑,后面事态恶化也没有选择停手,最后困在生化实验室,所有人都死在那里。”
也许是多少已经有些异种化,江行舟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平静,更多的像是在阐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林恩站在他们身侧,蓦然笑了:“你说的对。”
他的声音很哑,眼神黯淡:“人类虚伪、贪婪、无能,明明是最弱小的物种,偏偏妄自尊大、以为什么都臣服于脚下,最后付出代价,再痛哭流涕说着后悔。”
“可是这有有什么办法呢?”林恩摇头,“就算后悔,也回不到过去。就算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也总会因为贪婪重新走上毁灭的道路。就算没有末世,他们也会因为其他被毁灭。”
戚眠拧眉,声音冷然:“人类并非全是你所说的这样。”
林恩的声音一顿,从自怨自艾的状态中脱离,转过头来歉意看她:“抱歉,我失态了,只是想到这末世是人类自己做出来的,心里就……”
林恩急切地解释:“我当然知道人类并非全是我说的这样,我认识很不一样的人,他拼尽全力保护家人和家人所在的这个世界,和你们一样。”
“这也是人类在他们的时间尺度上,可以绵延这么久的原因。”
戚眠没有和他继续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争论无意义,现在更重要的是阻止种子继续成长、爆出孢子催动异种进化。
她扬了扬刀:“不能任由异种进化。”
林恩眼神还有点怔怔的,像是有什么想说,但张了张嘴,又再次闭上。
戚眠对江行舟说:“舟哥,之前你说罩子可以重新盖住‘种子’,需要怎么做?”
江行舟言简意赅:“去那里,最核心的地方,有办法。”
他遥遥一指,准确地定向最中央处、藏在密密麻麻绒球下的茧子。
藤蔓顺着环视一圈,最终定在深坑边缘一处高点。
戚眠立即会意:“如果我们速度够快,就可以尽量不和异种接触,将罩子展开就走,速战速决。”
江行舟点头应允,牵着她往他们的目标地点走。
林恩站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完全没有安排他的位置,快步上前:“你们忘了吗?我可以帮忙,我的精神护盾能蒙蔽异种,你们过去会更安全。”
戚眠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点头:“是忘了。”
林恩:“……”
可你的表情分明不是忘记了的意思啊?想骗他也不用这么敷衍吧。
林恩强打精神:“我知道,你开始不放心我了。你对我收到了城东基地预言,却没有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心怀芥蒂,这是我的疏忽,疏忽了城东基地的威胁,戚眠,我再次恳请你的原谅。”
戚眠摇头:“你不需要我的原谅,你是帝都基地的负责人,你怎么做决定有你对基地的考虑,而这与我无关。”
林恩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她还是对他保持警惕,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视线扫向江行舟,恍然大悟:“你还担心,这地下的一切会被我透露出去。”
戚眠沉默。
他竖起一只手掌,真诚道:“对此,我起誓,地下的一切我都会保密,包括……你的爱人的情况,绝不有半字外泄。如有外泄,我将失去异能,失去我所爱的这个世界,此生注定得不到所求之物,死无葬身之地。”
戚眠注视他许久,最终伸出一掌,轻轻在他的手掌上碰了一下,击掌为誓。
戚眠终于默许他的加入,林恩长松口气,看她已经在着手准备进攻路线,犹豫开口:“戚眠,你有没有想过,异种的进化是不可阻止的。”
林恩:“就算没有了种子,也会有自进化,他们会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修缮自己的基因,变得更强。也许会慢一点,但那一天终将到来。”
他说完,心里忐忑不安,担心戚眠因为此事再次加深对他的不悦,不料戚眠很淡定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她说,“孢子本就不是必要条件,高阶的异种有智商、会学习,异能者堕落成腐生者,也会携带为人时期的记忆。他们的进化是必然趋势,就和人类异能进化一样。”
她的刀指向最中心:“而我要做的,其实仅仅是拖延它们进化的脚步,让人们有更多喘息的时间。只要人们进化得比异种快,我们就不必畏惧异种的进化。”
“而且我们有比异种更大的优势,我们除去基因还有传承。无论文字和语言,都会一辈一辈地指引我们,带着我们在困境中生存下来。”
*
林恩握住一根藤蔓,精神异能顺着藤蔓蔓延开,覆盖在两人身上,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掩蔽。
藤蔓卷着戚眠,戚眠提着刀,顺着交织的藤蔓腾飞。
以藤蔓为支撑,他们在深坑上方掠过,真正到达上方,才近距离地看清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异种彼此相挨,谁的尖爪刺穿谁的胸膛,谁的触肢在一个转身的瞬间,把旁边的异种头颅削下来。
被削下来的头颅或者残肢又迅速被异种分食,哪怕前一刻它还是同伴身上的一个部件,都会在下一秒被撕得粉碎,分食的异种再因此获取基因,努力朝进化的方向前去。
“真像是养蛊。”戚眠感叹。
血河的咆哮声响起,异种骚动,不少异种被林恩的精神异能护盾蒙蔽,没头苍蝇一般在深坑之中乱撞。
但也有不少高阶异种,或者是通过特殊异能锁定他们的位置,发起进攻。
轻重力场瞬间铺开,到达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异种被迅速惊动,血河发出“你踏马怎么还在”的悲怆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