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溪对此丝毫不在意，拎着篮子走到村东，恰好见到梁盛站在家门口，就喊了一声，朝他跑过去。
梁盛本准备进门，听到声音停下，回过身看她。
白小溪蹦蹦跳跳跑到跟前，高兴道：“何首乌卖了六块八，我买了吃的，分你一点。”
昨天的何首乌是梁盛帮她挖的，之前她说钱两人对半分，他不要，那就分他点吃的。
梁盛刚要拒绝，却见她一溜身就进了院子，只得对着空荡荡的门口闭上嘴。
他家院子比知青点小些，房屋也没有那么多，但只住了一人，没多少杂物，所以显得很宽敞。
白小溪把篮子放在石桌上，往外倒出一小半野莓子，又留下供销社买的一块鸡蛋糕，一把糖。
她边倒边遗憾地说：“可惜没有票，不然可以买更多好吃的。城里上班的人每个月有定量份额的票，怎么我们就没有，我好想把一整包奶糖买下来。”
感叹着，她将眼睛瞥向梁盛，打量了他几下，带着点狡黠的试探，小声道：“你有没有票？”
梁盛看她一眼，从她脸上看出满满的期待，他皱眉问：“你也这样问别人？”
明目张胆地问别人有没有票？
这小孩胆子到底有多大，她知道几公里外的采石场，有多少人因为被告发，而送去改造么？
白小溪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气鼓鼓道：“我只问了你，没有问其他人！”
她的气恼里，似乎还有点委屈。
梁盛微微怔住。
“哼，不说就不说，我也不跟你说话了。”白小溪小性子上来，把东西往小篮子里一拢，提上就走。
她倒有原则，虽然生气，答应给梁盛的东西都还放在桌子上，没有拿走。
野莓子在石桌上滚动，一颗颗盛满了甜蜜的汁水。梁盛愣了一会儿，暴躁地啧了一声，在它们滚下石桌前收起来。
小狐狸说到做到，说不理梁盛就不理。
知青点离梁盛家近，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天里，两人总能碰上两三回，以往她见到对方，要么点个头，要么打招呼，反正笑眯眯的，现在呢，全当做空气。
队上有个小池塘要放水捞鱼，白小溪跟黄萍萍去凑热闹，路上遇见梁盛跟几个小年轻。
黄萍萍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怕生了，面对异性的注目，勉强能自如走过，这回却忍不住挽紧了白小溪的手，紧张道：“小溪，那个梁盛是不是在看我们？他看起来好凶啊，不会要打人吧。”
白小溪目不斜视，道：“不要管他，看前面。”
黄萍萍听话地点点头，努力控制自己视线不要往危险地方看，有惊无险地跟对面几人错身而过。
小年轻们回头看她俩，其中一个叹息着说：“要是我以后的媳妇儿有这么漂亮就好了。”
其他人起哄笑他，“你是不是做梦还没醒呢！”
“你也太敢说了，我对象只要她一半漂亮就行了。”
“都省省吧你们，我妈说了，城里的姑娘漂亮是漂亮，但是不会过日子，娶回家也养不起，盛哥你说是不是？”
梁盛一脸烦躁，眉头拧出个川字。
这两天，那城里的小孩，看见他就跟没看见一样。
其实说起来，她来杨梅岭才多久？地里的秧苗都没长高几寸，两人总共也没说几句话。
按理说她要怎么样，和他根本没关系，不理他就不理他吧，过往二十几年，没有哪个小姑娘理他，也不见他身上少块肉。
可他就是觉得烦，看她仰着下巴走过去，烦，看身边的人回头看，烦，听他们说些有的没的，更烦。
想打人的烦。
有个没眼色的，还在问他养不养得起的问题，梁盛黑着脸就过去一脚，“养你爹！她用得着你养？”
那几人被他脸色吓到，讪讪地不敢说话，等梁盛大步走远了，才低声议论：“盛哥怎么了，心情不好？”
“盛哥心情一直不好吧。”
“不一样，这几天特别不好。”
“我记得上回我哥跟我嫂子吵架，嫂子回娘家，那几天我哥脸就特别黑，脾气也很坏。可是盛哥明明没对象啊。”
“该不会……盛哥想要对象了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有可能。
原来盛哥他……思春了啊。
另一边，黄萍萍也对白小溪说：“我怎么觉得那个梁盛有点不对劲，以前看着好像没这么凶。”
之前一阵子，对方似乎跟小溪有了点交情，每次小溪打招呼，他还会点下头回应，可是最近，两个人好像陌生人一样，都很反常。
黄萍萍想到一个可能，“小溪，你该不会跟他吵架了吧？”
“没有的事。”白小溪断然否认。
单方面断交，怎么能叫吵架？
吵架那么没品味的事情，她才不做。
她只是冷战而已。
梁盛也在努力冷战，不就是不理人，谁不会？
他压着烦躁过了一天、两天、三天……那班小年轻已经不敢往他边上凑了。
梁盛在独处中，脑袋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发现罪魁祸首就是几张票。
不过几张票，让他烦了这么久？
不过一小孩，至于跟她置气？
他这么大的人，难道一点气量都没有么？
要是给人知道，丢的可是他自己的脸。
如此一番自我开导，梁盛觉得是时候由他这成熟的大人，来结束此次幼稚的僵持了。
于是他去了趟县城，偷偷弄回一包奶糖，两瓶罐头，一盒铁皮盒子饼干。
这可不是赔礼，而是、而是……
去他爹的，反正不是赔礼！
第31章 031 村霸和小知青
031
这些吃的, 肯定不能明晃晃拿出去，梁盛找了白小溪独自洗衣回来的时候, 把人堵住。
“干嘛？”白小溪斜着眼看他，小表情很高傲。
梁盛绷着张脸，硬邦邦道：“去我家，有东西给你。”
“不去。”白小溪头一偏，绕过他就走。
“喂，你——”梁盛气结，看她真的走了, 烦地一脚踢开路边小石子，在原地站了会儿，暴躁地抓抓头发，最终还是大步追上去。
“你要怎么样？”他语气烦闷。
白小溪哼哼, “我要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
梁盛眉毛皱成个结, 指了指自己, 不敢置信，“我不跟你说话？不是你——”
“我怎样？”白小溪挑着眉反问。
梁盛张了张嘴, 一脸凶相，却只能把话吞回去，他有预感，如果这么追根究底下去, 今天不仅不能把问题解决, 还会火上浇油。
就是快把他憋屈死了, 随便换个谁来，敢让他吃闷亏，他都会叫他知道花为什么这样红。
偏偏这会什么都做不了, 他深吸口气，干巴巴道：“行，是我。可以去我家了么？”
白小溪看他一眼，她不是小心眼的人，见对方主动来搭话，其实就已经决定原谅他了，只是语气依旧勉勉强强的样子，问：“什么东西给我？”
“看了就知道。”他示意白小溪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梁盛家，梁盛进屋拿东西，白小溪把洗衣盆放在石桌上，在院子里等着，上次进来没多久就置气走了，没好好看过这座院子。
院子很空旷，几乎没有杂物，只有一棵桂花树，一张石桌，桂花树下有口井，井口窄窄的，上面架着滚轮和绳索，井边一个水桶。
难怪没见梁盛去河边洗过衣服，白小溪想，原来他家里就有井。
院子正北三间房屋，堂屋在中间，后面应该是灶房，左右两间看着像卧室，梁盛刚刚就进了左边的屋子。
也不知道要给她什么，是上回的太岁卖出去了吗？
正想着，梁盛拎着个袋子走过来，往石桌上一放，“喏，给你。”
那袋子看着有点分量，白小溪好奇地打开束口，看清里面的东西，立刻惊叹：“哇……！”
她好久没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了！
一大包奶糖，沉甸甸的，估计有一斤，两瓶橘子罐头，金黄色果肉在透明玻璃罐里沉沉浮浮，还有一盒饼干，铁皮盒子，外面画了只憨态可掬的熊猫。
白小溪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这么多都给我？”
梁盛撇开头，语气凶凶的，“都给你，快拿走。”
白小溪可不在意他凶不凶，爱不释手地摸摸那个，碰碰这个，又问：“为什么？”
“给你就给你，问那么多。”他很不耐烦地样子。
“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样吧，那个太岁就算你的了，我那一半换这些吃的。”
梁盛嚯地将头转回来，皱紧了眉毛，“犯什么傻，你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
白小溪不大在意道：“应该有一点点值钱吧，不过我要钱也花不出去，有吃的就行啦。”
金山银山都见过了，只是太岁而已，对她来说，摆在面前还不如一块蛋糕诱人。
梁盛是真的确定了，这小孩就是单纯到傻，被人卖了说不定还会帮人数钱。
他回来烦躁地走了几步，想训她一顿，又因为前车之鉴，怕再把人惹恼了，只得硬生生忍住，思来想去，最终认命般下了个决心：这小孩什么都不懂，他只能看着点了。
想通这一点，他啧了一声，不知道是啧白小溪还是啧他自己。
白小溪把吃的挨个摸一遍，却没带走，“知青点人太多了，大家要是问起来，不好解释，我可以暂时放在你这里吗？想吃了就来找你。”
梁盛看看她，有点想问，如果别人见她老往他这里跑，她又要怎么解释？
然而想起刚刚才下的决心，他又拧眉把话忍了回去。
大不了到时候他来想借口。
啧。
白小溪回去的时候，口袋里装了一把糖，一想到梁盛那还有好多吃的，她就像存满了过冬粮食的花栗鼠，心情美得直哼歌。
“小溪，明天晚上公社放映队要来杨梅岭放电影，就在打谷场，我们一起去吧。”黄萍萍兴匆匆从门外走进来。
白小溪将衣服抖开，晾到竹竿上，随口应道：“好啊。”
应完了继续哼歌。
“最近忙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听说要自己带板凳，我们早点去，占个好位置。”黄萍萍念念叨叨，过了一会儿，迟钝地反应过来，“小溪，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还好啦。”白小溪弯着眼睛冲她笑，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糖，塞进黄萍萍手心，小声道，“别给卢晓艳看见。”
虽然不怕她，但总看她生事也烦人。
黄萍萍忙把糖收起来，也做贼似的低声道：“哪儿来的糖，你自己还有吗？”
“还有。”白小溪美滋滋，她还有好多吃哒！
第二天傍晚，杨梅岭大队男女老少，各个拿着板凳向打谷场聚集，有几个心急的，饭没吃完，端着家里的碗就过来了。
黄萍萍拉着白小溪早早出门，想占个前排的位置，却低估了众人的热情，其他人来得比她们还早，最后两人只得在靠后的地方坐下来。
“下次一定要坐前排。”黄萍萍一脸坚定。
白小溪对比反应平淡，她对这时候的电影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凑热闹而已，坐在哪里都一样。
几乎整个大队的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些没见过的面孔，估计是附近别的大队赶来的，其他地方放电影的时候，杨梅岭的人也会成群结队去看。
不过，她看了一圈，竟然没发现梁盛的踪影，以为看漏了，又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小溪，你在看什么？”黄萍萍好奇。
白小溪将视线收回来，说：“好多人。”
“对啊，幸好你跟我一起，不然我一个人都不敢来。”
直到电影开始放映，白小溪都没看见梁盛。
大概是不喜欢看电影吧，她想。
结果电影放到半途的时候，黄萍萍忽然戳戳她，“你看，那是不是梁盛跟叶同志？”
白小溪顺着看过去，果然在打谷场边缘，靠近小竹林的地方看见梁盛，他面前站着个年轻姑娘，是早几年来的知青，叫叶玉梅。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叶玉梅脸上带笑，梁盛依旧是不太耐烦的表情。
黄萍萍小声道：“叶同志怎么跟梁盛在一块，我之前听说她和大队长的儿子……”
电影里传出精彩的打斗声，黄萍萍顾不得八卦，忙抬头津津有味看着。
白小溪则托着下巴，用钻研的视线仔细打量那两人，虽然说梁盛是她的目标，但他要是跟别人谈恋爱，那她肯定就不会掺和了。
好在两人只说了几句话，梁盛就走开了，他在人群里扫了一遍，目光与白小溪对上，微微一愣，继而偏了下头，示意她出来。
白小溪心下好奇，和黄萍萍说去方便一下，猫着腰钻出人群。
梁盛已经走进小竹林，白小溪跟了上去，等差不多看不见打谷场上的人，才停下来。
“那东西出手了。”梁盛观察着周围，压低嗓音。
白小溪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原来他是处理太岁去了，难怪这会儿才出现。
“你今天去办的？”她同样低声道。
梁盛点头，“明天你找个时间去我家。”
“要给我钱吗？说了不要的。”
“你说不要就不要，我同意么？”梁盛按捺着敲她脑门的冲动。
白小溪鼓了下嘴，不想跟他继续扯皮，换了个话题，“你和叶同志刚才在说什么？”
“谁？”梁盛一时没反应，然后才道，“你说那个女知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