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开心,他就会去做。
*
弥生又一次做梦了,这次和往常不太一样,并非是有关“鬼”的事情。
而之所以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腹部鼓起来,像是快要生产的样子。
也确实快要到时候了,缘一要离开去找产婆,最近的村子里没有,他要至少翻过一座山才能去问。
可不知道为什么,弥生就是觉得心里很不安。
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不想给缘一什么压力。
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他一定会尽快回到自己身边来。
男人离开后复生就立刻飘出来陪伴自己,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想要的人。
反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那个陌生的男人并非人类,说不定那是无惨的手下。
专门派过来追杀她的。
随着那个鬼的靠近,她越发变得不安起来,有孕在身,她也根本就没有办法逃离,光是身体的重量就让她只能坐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复生冲了上去,那个鬼感觉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住了他,可是那个人轻轻一挥手臂就将复生击退——它确实不是攻击型的替身,力E在鬼的面前就好似螳臂当车。
“醒醒,你又在做噩梦了。”
就在那个鬼要扑上来之前,弥生被熟悉的声音叫醒,她慌乱地睁开眼睛,摸索着抓住了缘一坚实的手臂,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不会的,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不会的……
第二十六章
“你梦见什么了?”
缘一不解地皱着眉轻声问,手抚上弥生的脸颊,拇指安慰一般地来回抚摸。他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汗湿的额头。
“你在发抖。”
弥生愣愣地望着将自己揽在怀里的男人,梦里最后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一般挥之不去。
那个鬼就要扑上来,一想到珠世小姐曾经说过鬼以人为食,她的脸色就更惨白一分。
“缘、缘一……”
她突然握住男人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指尖冰冷,缘一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烫伤。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弥生反复告诉自己。
她不想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烦恼缘一,况且还有那么多不好解释的事情。
“嗯。”
他反握住弥生的手,将指尖捂热之后再与她十指相扣,只是短短的一个音节就再一次给她注入了安心。
“我一直在。”
重新让弥生躺下,缘一俯下身亲吻了未婚妻的额头。
“睡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
听说住在离村子不远的山里那对年轻男女最近要结婚了。
村子里的老人多少都知道当年的事情。
十年前的那场流感还历历在目,歌那孩子原本家族也算是兴旺,可一夜之间就剩下那个可怜的女孩儿。
可当时村里也面临这样的状况,家家都在死人,甚至还有城镇里源源不断的尸体被拉出来抛弃掉,还没有染上病的人根本就不敢出门,别说再去照顾其他家里孤儿了。
但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男孩,性格安静、不怎么说话,但一直都守在歌的身边。
眼见这现在他们要结为夫妻,也算是好事一桩。
在山的另一侧,沿着石板路走上缓坡,在十二道鸟居下经过之后,便是这附近最近的神社。
建筑有些古旧,但每一处都是完好的,看得出来被人精心维护过。用来祈祷的结绳在一米多高的地方被磨得光滑,这是代代人留下来的痕迹。
连土生土长在这里的歌也不知道神社到底存在了多久了。
小的时候她和父母一起在深夏时来参加庙会,那是为数不多能随便吃糖的日子,深色的麦芽糖过滤的并不纯,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只要足够甜,就能成为儿时最美好的回忆。
缘一刚刚来到她家里的几年,歌从来不会往这里来。
就算很少显露出来,但并不代表她不会思念自己的家人,来到这里只会让她想起童年里美好的时光。
但后来慢慢的,也能和缘一结伴而来了。
那段最黑暗的时光过去,人们也过上了相对富足的日子,对靠着天和地吃饭的人们来说,没有天灾比什么都重要。
夏天的尾巴里,他们穿着歌自己做的浴衣参加庙会,缘一像是对什么事情都反应慢了半拍,哪怕是没见过的新奇事物也就是慢吞吞地眨眨眼。
但歌一个人自己也玩的很开心,之后的每一年都会买不同的动物面具带回家,现在都放在家里桌子角落的木盒子上,堆放起不矮的一摞。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现在她穿着纯白无瑕的白无垢,缘一站在她身边,一身黑色的和服。
袖子下,两人的手紧紧相连。
只要在神明前结拜,他们就正式成为夫妻,从此属于彼此。
没有亲人朋友,唯独只有神社的神使见证,但这并不妨碍两个人喜悦的心情。
回到家里之后倒是有村里相识的人送来的礼物,缘一认真地感谢,每个都要和她确认才收下。
除了去一趟神社之外,这一天似乎也和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这和弥生上辈子小时候幻想的完全不同。
她甚至还和同一个社区的女孩子们玩过茶会的游戏,父亲也给她买过白色的纱裙,被女孩儿们当做婚纱,其中一个人装模作样地当神父,磕磕巴巴地说出并不完整的誓词。
在她的想象里,结婚是在绿色的草地上,白色的神坛和长椅,父亲挽着她的手臂把她送到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面前。
不过这样和缘一简单的在一起也好。
很快就天色就暗下来,到了休息的时候,弥生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袖口。
即使上辈子经历过人事,但真的到了现在还是会觉得紧张。
“别怕。”
还是缘一那让人安心的声音,弥生眨眨眼睛,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轻柔克制的吻落在眉间、鼻梁处,一路顺着下颌线滑下去,独属于男性的炽热呼吸打在脖颈处。
他黑色的长发今日没有再束在脑后,而是全部披散下来,从坚实的肩膀上滑落,两个人黑色的发丝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纠缠在一起。
*
自从那日开始,寻找青色彼岸花的任务退居二线,找到那个人类的女性成了要紧的事情。
珠世大人离开了整整三日,最后什么消息也没有带回来。
甚至连鬼王本人都离开亲自去寻找,然而那个叫朝雾弥生的女人却像是蒸发在那场大雨之中,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就叫人无从下手。
而此时的无惨还没有建立更加具有规模的体系,手下也不多,还有一部分他觉得没用而杀死了。
也许是时候找到一些实力强劲的人合作,但他还没有找到足够入他的眼的人选。
几个月后,有手下带回来那个女人的消息。
她终于被找到了,但事情出乎无惨和珠世的意料。
“……什么叫和其他人在一起?”
鬼舞辻无惨的眉心挤出一道沟壑,语气压低变得阴沉。
而那个鬼已经完全不再去想什么找到人的奖励了,可能在他说出事实的时候就直接因为激怒的无惨大人而丧命。
“她和……另一个人类的男性走在一起。”
那个鬼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把打听出来的消息如实说出来。
“我去附近的人类那里询问,有人说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了。”
然而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出现,无惨只是皱着眉移开了视线,沉默了许久,久到那个鬼以为鬼王没有听清刚刚那句话。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想要观察状况。
只听无惨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
“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
第二十七章
听到手下的回答,无惨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
他原本的黑瞳逐渐变成红色,嘴角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弧度,眼里的情绪让人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
珠世听了也愣住,没想到那个孩子居然一转眼就结婚了。
其实距离她离开也有半年多的时间,可这半年对于一个鬼来说就像眨眼的一瞬,自己照顾生病的弥生仿佛还像是昨日的事情。
可她一时间也摸不准鬼王在想什么了。
他还会想要强行把她带回来吗?
单膝跪在无惨面前的鬼最开始收到的命令是找到那个女人,并且要一直掌握她的动向。
可现在来看,或许她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同一个地方。
“无惨大人,现在还需要继续盯着她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抬起眼皮迅速扫了一眼鬼王的脸色,可那个男人现在已经变得面无表情,看不出刚刚的愠怒,眼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温度。
“不必了。”
最后他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甩了甩袖子转过身去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的景色,此时已至深秋,庭院里的景色破败不堪,光秃秃的树枝上只连接着几片将落未落枯萎的叶子。
“滚吧。”
手下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而珠世则是最后探究地望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背影,现在即使是她也不知道无惨到底在想什么了。
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弥生就这样被放过了?
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会去偷偷探望弥生的,并非是找上门,只要远远地望着她,看见她过的幸福就好了。
然后她会老去,最后与丈夫合葬在同一处墓穴里,而自己依旧保持着青春的模样。
但那对于弥生来说应该是最美满的结局。
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会想尽办法阻止无惨还想要把她带回来的念头。
可鬼王比她想象中还要平静。
无惨淡淡地望着窗外,这栋宅邸里着实还留着她生活过的痕迹,只要看到院子里的池塘就能想起来她站在水边认真地望着锦鲤的模样,有时候她甚至能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房间的角落里——虽然平时那不是很显眼,但现在变得过于刺眼了,是弥生绣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之前她满心欢喜送给自己的。
着实是没什么看头,手法不正统,有的地方连线头都没去干净,秀出来的花纹图案也歪歪扭扭,当时拿过来之后就想着等她离开之后就随手扔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全都留了下来。
也许现在是时候都扔掉了。
他再也不想看见任何能提醒起朝雾弥生这个人的事物。
要么干脆放弃这座宅邸好了。
他一直想要建立一个只有自己和手下才能进入的地方,在人类中生活还是……有些低级的鬼并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本能,还要他来处理很多麻烦的事情。
而自己也应该清醒一些,弥生让他在某种程度上偏离了自己的道路。
也许应该着手去寻找有能力的武士作为手下了。
*
“现在觉得怎样?”
缘一扶着弥生,让她慢慢躺在枕头和被子隆起的一堆处,最近只有这个姿势她才觉得轻松一些。
“我觉得不错。”
女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觉得背后是实心的才放心地靠上去,手习惯性地搭在隆起的腹部。
婚后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刚刚知道的时候还有些慌张。
但缘一把她照顾的很好,在她嗜睡和妊娠的阶段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
这比她想象中要辛苦,缘一也很心疼。
他觉得这就是自己唯一的孩子了,妻子怀孕时经历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这让他想起自己母亲的身体就很虚弱,可父亲和兄长对此毫不知情。
“唔,你看,她又在闹我了。”
弥生眨眨眼睛,最开始她觉得很新奇,拉着缘一一起感受新的生命,她把手放在腹部,缘一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前一段时间他会趴在她的肚子上聆听宝宝的心跳声——他说自己能听见,不过缘一似乎总是能比常人感受到更多。
弥生也不觉得奇怪了。
“辛苦了。”
缘一的吻落在她的肚脐旁,几乎只是嘴唇轻轻贴上,并没有用力,最近他不怎么听孩子的声音了,怕压到她的肚子。
按照上辈子的常识,自己应该快要到临产期了。
可她也拿不准应该是什么时候,在那不勒斯的时候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一个孩子,甚至连这方面的内容都一无所知。
迪亚波罗讨厌小孩,她也觉得自己才刚刚毕业,根本就没到可以抚养一个孩子的年龄,于是也不去考虑,这件事就暂时被搁置在那儿。
没想到是来到这里之后,几乎毫无准备,她的小天使就到来了。
弥生固执地觉得那是个女孩儿——她喜欢女孩儿,男孩子会让她觉得聒噪,虽然她去村子里购买必须品时,有些生产过的女人又是打听她怀孕期间喜欢吃什么,又是观察她肚子的形状。
最后摇头叹气地说这是个女孩儿时,她只觉得莫名其妙。
好在缘一也并不在乎,他觉得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但无论生下来是什么性别,他也不想再让弥生辛苦了。
他的愿望并不大,只希望平平安安和歌一直生活在一起。
然而越是临近这个时间,弥生心里越是慌张。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那个只做了一半的梦,即使复生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梦境都是相反的,不会有事的。
缘一也看出来了她的不安,但只是单纯地认为她在害怕生产,并不知道真正的缘由。
而他能做的就是给妻子她想要的一切,并且一刻不离地陪伴着她。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突然感觉到一阵不正常的腹痛,她知道应该是时候差不多到了。
可离生产还要好久,听闻有的女性等待上十几个小时也是有的。她尽量平稳自己的心情,不想让缘一跟着一起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