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区区一个人类罢了,根本不值得他那样去留意,一个不知好歹的叛徒。
然而这一次他不得不去思考弥生出事的可能性,可她又会怎么……
原本知道属下里有人找到她,内心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然而紧接着就听到了她结婚的消息。
明明是他先来的。
当属下询问是否还需要再继续盯着她,每隔一段时间报告她的消息时,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怎么,难道还要他去听她和其他男人过得有多幸福吗?
无惨有那么一瞬间犹豫着确实想要知道到底是不是弥生遇到了什么危险。
然而转念一想,她男人做什么去了?不会保护她吗?
鬼王心情烦躁地叫人把一地狼藉收拾干净,自己拿着文件换了一处地方继续处理公务。
他在想方设法渗透进所有药商中间,以便于迅速寻找到任何一丝有关于青色彼岸花的事情,比起一个没什么分量的女人,当然还是他的大业更加重要。
然而越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心的不安就越发明显。
已经到了让他没办法忽略那种心慌的感觉继续再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记得之前自己大致了解了一下弥生现在生活的位置,其实按照鬼的行进速度离曾经的宅邸并不算远,要一直向南翻过几座山。
没能找到只是他们把重点的搜查位置放在了几个附近的城镇里,零散居住在山中的人家都是最后才去考虑的。
无惨闭上眼睛,通过把人类变成鬼时埋种下的血咒,他能读取距离近的鬼的思想,远距离的鬼能感知到大致的方向。
先查看一下弥生附近有没有属下在,如果有人的话可以派他们去看看弥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紧接着下一秒,男人就猛地睁大了双眼,瞳孔不受控制地变成梅红色,额头和脖子浮现出青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如果没有感知错误,正有一只鬼在那附近进食。
是他前不久才收集来的一个手下,忠心又卖力,对力量的渴求让他能轻易地控制。
只不过就是惹得麻烦有点多,后来开始去偏僻的地方捕食,可那个地方……世上不会有那样巧合的事情吧!?
无惨大体上知道弥生和一个普通的农夫结婚,住在山间一个小房子里。
可那确实是鬼最好下手的人群之一,独居者、城镇里的流浪汉,只要是消失不会被及时发现的人都可能是鬼的猎食对象。
城镇里的人还要想办法处理残余的尸体,可山里只要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甚至其他人路过只会以为主人不在、暂时离开了。
之前的手下几乎都知道弥生的事情,然而新收服的人,他认为弥生已经和他完全脱离了关系,就没有再提她的事情。
不行,他必须亲自去一趟那边。
万一弥生出了什么事情……
一想到她可能会被鬼吃掉,只剩下一些残缺的身体部位,内心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恐慌。
他居然会觉得害怕!害怕这样的事情真实地发生,害怕自己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害怕……她在被撕咬的极度痛苦中死去。
*
在看到那栋小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
木门被破开,远远望着里面是一片暗红色,浓重的血腥味刺鼻的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上前去将那个扑在弥生身上的鬼拉开甩了出去——那个鬼前一秒还在不满有人打扰自己进食,下一秒就愣住。
无惨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鬼王根本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个鬼现在心里是怎样想的,他瞪大了双眼望着床榻上混乱的猩红色,一时间没敢上前。
她怀孕了,孩子已经到了生产的大小,如果不是这件事情……应该已经要生了。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她的丈夫不在。
紧接着他立刻清醒过来,走上去在一片血污中摸上她的颈部,血管微弱的跳动刺激着他的指尖,即使是那样细小的颤动,此时也能给他带来最后一丝希望。
男人的指甲慢慢变长,尖端进入到脖子处的大动脉里,他的血液慢慢渗透进弥生的身体里。
希望这样还来得及,在她断气之前如果能成功转化,那她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无、无惨大人……?”
那只鬼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还在试探着叫贵人的名字,难道说这次无惨大人来是要找他吗?
可为什么看起来他在把自己的血给那个人类的女人?
吸收了新鲜的血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转变,果然婴儿就是不一样,选择这样一个人来突破自己的瓶颈真是太正确了。
“你居然还好意思叫我的名字。”
鬼舞辻无惨缓缓转过头,除了当年认为那个医生在欺骗自己时,他还从未有这样暴怒的时候,几乎连人类男性的拟态都无法维持,头发逐渐变成白色,他已经完全转换成了鬼王的模样。
“是谁让你动她的?”
“什、什么……?她是谁,无惨大人,您在说什么?”
刚刚进食之后的倦怠让他一时间还无法思考明白无惨话里的意思,正在变强的身体只让他觉得飘飘欲仙。
“我的能力又增强了,按照您说的杀死更多人类变强,我做到了,无惨大人,我——”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头部就直接飞了出去,身体还维持着伸出手的上一个动作僵直在那里。
仅仅这种程度对于鬼来说是死不了的。
无惨盯着那个还根本辨别不出状况的鬼,眼里的杀意不减。
他确实还不能杀他,他要他活着,然后慢慢把他折磨至死,不然自己难解心头之恨。
那只鬼挣扎着,身体向外走去,没有头部的躯体移动着想要重新和另一部分完整地合为一体,看起来古怪可怖。
可惜,下一秒他的身体也分成了好几块,他甚至没能看清鬼舞辻无惨出手的瞬间。
“等我一会儿再回来处理你的事情。”
无惨居高临下地望着地面上被分成几块的鬼的身体,那个属下还在徒劳地想要把碎片拼接到一起,可分的太碎的四肢根本没有办法支撑起来再次运动。
在高声的疑问和哀嚎中,无惨重新把视线放回床榻上。
那个孩子已经被她成功地诞下来,可现在已经是个看不出形状的死婴了,它的一部分已经被鬼吃掉,甚至连弥生自己身上也有各处的伤口,肉质细嫩的地方几乎被啃食殆尽。
他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勉强深呼吸了几次之后,终于强忍下内心的怒火。
自己的血正在慢慢地起作用,床榻上昏迷就要断气的女人胸脯起伏的幅度变大了,那些伤口也重新长出新的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速再生。
弥生正在变成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以后就会成功,只是……她的孩子已经没有救了。
*
她觉得自己的浑身都好痛,骨头里面像是烧着了一样,好像被放在火上烤,全身四处没有一个地方能免除这种痛苦。
弥生大口呼吸着,但却几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她现在只想去死,只要能让她摆脱这种疼痛,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自己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她睡着了,却记不得睡着前的最后自己在做什么。
唔,好像是刚刚被迪亚波罗吵醒了,他和自己说可以再睡那么一小会儿。
他在阳台上摘一些罗勒叶,说中午起来之后吃鸡肉披萨,等做好了午饭他会再叫她起床。
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如果还是在睡懒觉的话,透过眼皮应当会感觉到一种橙黄色,那是阳光的颜色。
身上只觉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是衣服被打湿透进皮肤里的凉意,热是身体本身从股缝里散发出的滚烫。
不,不对,迪亚波罗不是已经死了吗?
自己……也死了,她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些混乱的词语和人名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刺绣、书法、珠世、无惨、田埂、结婚……缘一。
对了,是缘一。
她怀孕了,马上就要生产,缘一离开去找产婆了,自己就在家里面等着他回来。
然而睁开双眼之后,她却发现是有些陌生的景色。
这里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曾经居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然而她确信自己见过这里的模样。
迟钝的大脑运转了一会儿之后,弥生发现这是自己结婚时和缘一一起来过的神社。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身上火烧一般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你醒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弥生猛地回过头去,瞳孔放大了几分。
是鬼舞辻无惨。
他是男性的打扮,身上上好的和服面料全部被打湿,黑色的发丝被一股脑儿拢到脑后,发尖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男人没有表情,站得离她很远,也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她没有机会去思考为什么无惨会突然出现,弥生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对劲,她的行动过于迅速了,仿佛一直以来拖慢她速度事物……不见了。
眼眶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润湿,弥生一点点低下头看去,同样湿透的布料下,一片平坦。
女人的睫毛不停煽动着,大滴的眼泪止不住地一颗颗掉落,摔碎在湿衣服上,混进深色的布料里,再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的孩子呢?”
她喃喃地说着,右手捂住自己的腹部,慌乱地四处寻找,她是已经把她的宝贝生下来了吗?可是她现在在哪呢?为什么到处都没有她的影子?
弥生想要站起来,却没有丝毫力气,最后她把目光锁定在那个男人身上,然而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只能看清一个黑色的影子。她的声音很轻,几乎一直都在颤抖,小心翼翼对着无惨问出来。
“我的孩子在哪,你有看见她吗?”
无惨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移开了目光,没有再与弥生对视。
“对了,缘一。”
女人神经质一样自言自语,她喃喃着丈夫的名字,声音小到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缘一,他还在等我,我要回去……”
她挣扎着扶着墙站起来,一步步挪动想要走到外面去。
小小的神社唯一的神官不见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她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只想快些回到家里去。
外面像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神社石砖的地面被雨水洗刷地发亮,在阳光下反射着晶亮的光芒。
这里到家不远,即使拖着虚弱的身体,她也能走回去,只不过要多花一些时间。
如果缘一带着产婆回去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着急的发疯吧?
可是她该怎么解释宝贝不见了呢?她的孩子在哪?
“你做什么?”
见到弥生不顾一切地想要站起来向外走,无惨紧皱眉头,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臂,想要止住她的脚步。
“放开我。”
弥生甩开无惨,力气用的太猛连带着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我的孩子……”
“给我回来。”
无惨握着她的手臂收拢了五指,然而在察觉到弥生因为禁锢感觉到疼痛皱起五官时又下意识放松了力道,可他还是不顾弥生的意愿将她拉回屋子深处。
“现在外面是晴天,你出去是想要死吗!?”
被无惨用力一拽,她重新跌到在地上,迷茫而痛苦地仰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彻底把她浇醒了。
她都想起来了,只不过还在自己欺骗自己。
身上的嫩肉被啃食的痛苦仿佛又一次重新回到身上,弥生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记忆中那些受伤的地方,现在都已经重新变得完整,皮肤摸上去甚至要比之前更加光滑。
而她的宝贝已经不见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弥生愣愣地、一点一点垂下目光,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太突然了。
可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仿佛已经被麻痹了一样,她的心跳很快,耳膜里能清楚地听见咚咚声,她甚至能感觉得到胸腔里的震动。
骨头里燃烧一般的疼痛渐渐消失,她的眼睛能看到更远,皮肤可以感受到细微的风,身为人类时不可能捕捉得到的、屋檐上的水滴滴落在石板地面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却没有一点活着的感觉。
弥生颓然地坐在地上,她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旧石板路,反射出蓝天白云的模样,还有那刺眼的阳光。
自己再也不能走到太阳低下了。
“无惨大人,已经处理完毕了。”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即使已经晴天了,珠世小姐依旧打着油纸伞,仅露在外面的脸部和手的严实地拢在阴影里。
她站在神社的门口,眼神空洞。看见坐在地上神情绝望的女人,才终于有了些波动。
无惨转过身,示意自己听见了,还在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找到了一具身形十分相似的女尸,已经……将那里安排好了,绝对看不出来那不是她。”
听完珠世的汇报,无惨难得露出一点疲惫,他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回应。
弥生听完之后,混沌的脑子里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珠世小姐在说的是自己。
他们……伪造了自己的死亡,让缘一以为自己和孩子都已经死了。
“不、不要……”
她慌乱地说,试探着再一次想要站起来,珠世见了连忙进了神社扔下伞,跑到弥生身边扶住她。
她还不适合乱动,等自己被无惨大人传召的时候,才知道弥生出事了。
等她赶到那里,由人类变成鬼的转化已经快要完成,她身上那些可怖的、被撕扯的伤口已经快要愈合了。她为她剪掉了脐带、取下胎盘,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那个……婴儿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