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也不是曾经住过的宅邸, 那座房子她几乎去过任何一个角落, 然而不可能有这样幽暗的地方, 仿佛墙外根本没有任何阳光。
但装修的风格确实和从前的差不多,也许鬼舞辻无惨活了这么久都是同一种口味和审美,弥生突然想到。
身上四处痛得厉害,嗓子里干渴的很,或许被打晕后就会这样。
即使被迫睡了一觉,也没有任何好好休息之后的感觉, 疲惫甚至渗入进了骨头缝里, 一种莫名的累让她浑身都没有力气。
除了困惑现在自己身处何时以外,剩下的唯一一个想法就是“饿”。
想要吃东西, 想要填饱肚子……她太饿了, 那种在小巷里流浪时几天没有吃饭的感觉又一次回到身上, 胃部传来一阵阵刺痛提醒自己应该进食了。
“复生……你还在吗?”
女人小心翼翼地问着, 自从被变成鬼之后, 她还没有机会召唤替身, 她几乎就快要感觉不到复生的存在了。
如果连替身也一同失去,那她就更没有什么希望了。
现在自己唯一的依靠就是从上辈子记事起一直陪伴着她的“朋友”,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一道微弱细小的声音传来。
复生虚弱的快要看不清身形了,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上辈子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们嘴里的“幽灵”, 半透明的漂浮在空中,如果替身也能有人类的情绪,那现在复生就是有气无力、垂头丧脑。
“我想也许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再陪你说话了, 茜茜……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精神力太虚弱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显型的。”
弥生立刻答应,话音刚刚落下,那道影子立刻就消失了。
想来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所以强撑着出来告诉自己它没有事。
她只好自己站起来,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一黑,一种类似于低血糖的反映让她头晕目眩,只能扶着墙壁慢慢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一点点向外移动。
拉开门,外面是幽暗的走廊,尽头看不清通向哪里,走过去都是一间又一间类似的房间,现在她甚至在这个建筑立面迷路,回不到醒来时的地方了。
“你醒了。”
突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弥生吓了一跳,心一下子提起来,转过头去发现是鬼舞辻无惨扎在自己身后。她警惕地绷紧了身体,戒备地望着这个阴晴不定、根本看不懂在想什么的男人。
她没有说话,手臂环起来抱住自己靠在墙上,肩膀端起来,一副丝毫不信任他的样子。
可弥生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变成鬼之后那些应该有的速度和力量没有在自己身上体现一丝一毫,她还是没有什么力气,虚弱的可怜。
然而无惨完全无视了弥生的反映,现在他看起来已经大度地不再计较之前她忤逆他的事情了。男人凑近两步绕到她的正面,语气温和充满耐心,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非常诱惑。
“你应该饿了吧?”
他用一种哄小孩子的方式说话,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慈爱的家长一样拿出什么小零食小点心都她开心。
然而弥生知道无惨不可能,鬼唯一能够汲取力量的方式就是吃人。
他拉过弥生的手臂,拽着她——几乎是拖着她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反方向走去,步伐越来越快,好像完全不记得要照顾到弥生的速度。
后知后觉的,弥生发现自己身上之前那套被雨水打湿的布衣被人换成了新的,还是从前她在女性的无惨身边做事时穿的风格,也许是珠世小姐帮忙换的。
和服下摆的长度有些不太合适,而前面男人走的太快,她脚下一个没有注意,被长衣摆绊了一下。
正当要摔倒地面上时,无惨又迅速地回过身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腰带,不知道用了什么巧劲儿,拉住了向下坠落的身子。
不过之后他也没有立刻放开手,就恰巧在他们现在面对着的房间前停下,无惨另一只手拉开纸门,提着弥生的腰带将她扔了进去。
“既然不愿意吃活人,那就吃这些吧。”
如果弥生还是人类的话,她一定会在闻到这样浓重的血腥味时立刻就吐出来。
可现在,她的脑子里只有“她应该去吃”这一个想法。
然而那仅仅是一闪而过,就被弥生用力摇头甩了出去,她努力地眨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同时边向后退想要退出这间放了尸体的屋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敢确定那些人才死了不久,连血液都是温热的,鬼敏锐的感官告诉了她这些信息。
“你疯了,你怎么杀了这么多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弥生才摇头觉得自己傻,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无惨本来就是鬼,她和那个伤害了自己和孩子的那个恶鬼没什么不同,他们杀人来汲取能量,本来就不在乎什么人命。
“你放弃吧,我不会吃的,你休想让我变成怪物。”
她不知道别的鬼是如何能对曾经的同类下得去手,但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她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哪怕是已经死了的尸体。
弥生左一个“怪物”右一个“怪物”地称呼鬼,原本无惨心里听了会有一点点不乐意,毕竟在他看来,鬼是除了阳光和紫藤花以外完美的生物。
但现在他不在意了,因为弥生也变成了他的同类,无论她怎样挣扎都已经甩不掉这种身份了。
“你在害怕什么?”
鬼王耐着性子对她循循善诱,看起来像一个颇有耐心的长辈,他用一种极其迷惑的声音继续诱导。
“不如说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弥生只是瞪着他不说话,皮相有很大欺骗性的男人缓缓挑起一边眉毛,用一种古怪圆滑的语气说。
“人类食用禽肉畜肉,本质也是吃动物的尸体。你身为人类时食用肉类,有考虑过那是尸体吗?鬼吃人,和人吃鸡鸭本没有什么差别,你有什么可纠结的?”
被无惨的这番话震惊,弥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他怎么能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话?然而她一时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反驳。
“这、这根本不一样,你这个疯子,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也不能放在一起类比!”
弥生涨红了脸,鬼舞辻无惨在她面前轻松而游刃有余的模样让她气得胸脯起伏的程度都更大了。
“以前我是人类,我怎么可能现在反过来去吃人?人吃鸡鸭的时候以前也不是鸡鸭。”
这次无惨只是抬起双眉,做了一个双手摊开的手势。
“那很遗憾,现在你是鬼了。”
反正这个人总能用各种诡辩之术堵得人说不出话,弥生不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和他争论,错开身就想要从无惨身边绕过去离开这个房间。
她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可这次无惨却拦下了她,他面上还维持着那种若有似无的笑容,然而声音却冷了下来。
“弥生,也许一直以来我都太惯着你了。”
男人一挥手,她就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弹了回去,弥生惊慌地伸出手去摸,只在空气中摸到一堵看不见的屏障。
“你什么时候肯吃东西,什么时候再从这里出来吧。”
眼看着无惨就要转身离去,弥生这才终于焦急起来,她拍打着那道无形的结界,几乎气得头晕。
“放我出去,你是不是有病啊!?”
鬼王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他最后淡淡地望了弥生一眼,像是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黑影一闪消失了。
徒留弥生愣愣地站在那个房间,只有死人作伴。
她无力地做到了地上,然而一想起这间屋子里还有什么东西陪着她,心里就忍不住一股恶寒。
女人连忙起身退开把自己塞进离那些不知名的尸体最远的一个角落,抱着双腿把自己蜷成一团,额头慢慢贴在膝盖上。
“不可以,茜茜,你至少不能……”
可无论她再怎样给自己洗脑,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久之前还和他们一样,是有血有肉活生生温暖的人类,血肉的味道还是不停地吸引着她上前。
脑子里仿佛出现一个小恶魔,用轻快的声音说“没关系的,你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只要吃了那些就会变得有气力,胃也不会再抽痛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痛苦地望着房间中央,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不可以,弥生!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跨出那一步。”
熟悉的声音透着一股虚弱,那是复生,它已经没有能量再显形了,主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她犯下这种错误,之后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甚至几辈子都不可能释怀。
“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是请再忍一忍,不要再去想那个了,一定还会另有转机的。”
她勉强拉扯了一下嘴角,连一个弧度都再也抬不起来。
一种渗入灵魂的疲惫突然笼罩了她,像是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了。
“什么时候肯吃,什么时候再放你出去。”
回忆着无惨临走之前说的这句话,她再一次一点点失去意识。
只要睡着就不会再感觉到饥饿了吧……真的太累了,她想要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要再也不记得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弥生苦笑了一下,也许世界上第一个饿死的鬼就是自己了。
第三十一章
“她还是一点也不肯吃吗?”
无惨淡淡地扫了一眼珠世, 语气中听不出来情绪,男人手里正忙着一些药品和实验,繁杂的配方和研磨药品的仪器饶是珠世看了也要紧蹙眉头。
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按照当年那个医生的药方继续研制, 一方面让手下寻找青色彼岸花的配方, 一方面同时也自己研究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让鬼不再惧怕阳光。
珠世咬了咬嘴唇, 这个男人学习能力非常强,哪怕是现在的自己也不能随便地说无惨在制药方面不如她。
可在为人看病上,他确实什么都不懂。
“是的……我去看过两次,那些东西她完全没有动过。”
空气安静了一小会儿,一时间只能听见把草药研磨成粉是脱水干植物碎裂的声音。
无惨看起来没有丝毫要说话的意思。
“无惨大人……您还是放弥生出来吧。”
见男人还是宛如磐石一般没有丝毫动摇,珠世只能继续开口, 语气里带上一丝焦急。
“她的状态可能不太好, 目前也没有看出任何‘鬼’的能力在她身上显现,我认为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孩子本来就是精神极度紧张的高压下讲孩子诞下, 随后身体又受了多处重伤——虽然成为鬼之后已经在物理上恢复了, 可实际上心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
况且正常的产妇也要在产后休息很久, 而弥生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又经受了失去孩子、与丈夫人鬼相隔的打击, 怕是再那样被折腾下去……
无惨手里的动作停下来, 他拿另一种药材的动作暂停了几秒钟,然后双手放下来撑在桌面上。
弥生确实不对劲, 如果不肯吃人是强大的精神力在支撑, 那身体上的虚弱又如何解释?他将这么多人变成鬼,还从没见过转化后如此虚弱的例子。
看着和之前人类的时候力气也没多大差别, 不用说速度之类的了,鬼血术更是完全没有任何迹象。
他本以为把她逼到一定程度上,她饿的不行又没有办法, 自己就肯去吃了,鬼血术也会自发显现暴走,但听珠世的解释,一点没有这样的征兆。
“我知道了,下去吧。”
他挥挥手,继续沿着刚刚的没做完的事情重新继续应该的步骤,双眸垂下让人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一会儿我会去看看的。”
得到了无惨的保证,珠世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下,本人鬼王设下的结界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解开。
她只能隔着透明的空气墙担忧地望着那团缩在角落里可怜的一小团,最开始叫弥生的名字,她还能从膝盖中间提起头看看她,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示意自己没事,不需要担心。
她很高兴弥生没能跨出那一步——她自己之前就走错了,再也回不去了。她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之人,但她一定要忍耐,等待无惨最终垮台的那一天。
然而现在她在研究一种让鬼能够抑制自己进食冲动的方法,最后目标是仅仅食用少量的人血就可以达到满足的一种状态,这样就无需杀更多的人,她心里的愧疚感也会慢慢降低。
来看自己应该加快研发的速度了,然而那还不知道要多久……也许对于弥生的倔强,无惨会有自己的办法。
他总不可能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吃,珠世知道无惨心里还是有些喜欢弥生的,不然也不会在她结婚怀孕之后还依然赶过去救她,他再怎样应该也不会那样强迫她的,就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后来第二次再去看的时候,第一眼望过去弥生似乎是睡着了,她靠在墙角里双手环抱着自己,脑袋歪在自己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眼。
可无论怎么样叫她都没有醒过来,她越发觉得不对,只能过来找到鬼舞辻无惨,希望这个男人心里还有点残存的良知。
*
模糊之中她只觉得自己睡着了,终于在经历了各种疲惫和不安之后,累极了才缓缓睡去,即使身体只靠着又冷又硬的墙壁也完全没有在意。
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林间的小屋,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宝贝摇啊摇,缘一就坐在自己身边望着她。
弥生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她感觉眼皮好沉好重,无论怎样想醒过来都睁不开眼。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的手臂强行地塞到了她的后背和墙壁之前的缝隙里,还有膝盖窝的地方,将她从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抱出去。
迷迷糊糊靠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她被人抱起来,能感觉得到那个人在走路,没过一会儿又听见纸门被拉开的声音,她被放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细碎的耳语声仿佛透过一层水,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断断续续从未停下来过,而后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