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要对你说。”
无惨难得耐心地多解释了一句,而后补充到。
“单独。”
弥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襁褓重新交给孩子的母亲,对她示意没关系之后才走出去。
她不想把琴叶置于危险当中,也不想童磨因此受到什么牵连。
等轻轻关上门不要吓到伊之助之后,弥生紧张地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才决然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你还有什么话,说吧。”
他现在又来找她做什么呢?
在他把她扔出无限城之后,是发现她没有被鬼杀队杀死,打算亲手了结她的性命吗?
第四十三章
“和我回去, 童磨这里人多眼杂。”
无惨还是从前那副老样子,他习惯了用命令的方式说话,即使现在有意想要软化态度, 一开口就是“必须听我的”语气。
弥生小幅度地摇头, 她好不容易离开了, 这才过上两天“正常”日子——甚至说不上是自由的生活,根本不想回到那个牢笼里去。
她没有能力反抗无惨,就连童磨也不行,况且他也不会帮自己。
这就是弱者的可悲之处,即使精神能力强大又有什么用呢?
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决定。
而这次无惨没有马上驳回她的想法,鬼王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像是要穿透那扇门一样看向弥生身后。
“……是因为那个孩子吗?”
是, 也不完全是。
她很喜欢伊之助,如果琴叶能够一直生活在这里的话, 她想也许她能看到伊之助长大成人。
然后思维就完全飘了出去,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 他们母子两人发现自己和童磨、甚至是无惨在样貌上丝毫没有老去的迹象, 到时候应该怎么解释呢?
无惨不满地咳了一声, 弥生这才回过神来。
她茫然地点点头, 有些不知所措,有了几天前的那件事情, 现在他们这样又算什么呢?
他怎么能当成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淡定?
继国缘一的名字是他们两个都不愿意捅破的那层窗户纸, 这样久的时间里从未有人提过,日子也算勉强过下去了, 只不过大家都在逃避。
可当无惨终于忍不住把话全部说明白之后,他们之间僵持的关系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他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见到那种有些熟悉的设计, 弥生愣了一下。
无惨对着她缓缓打开了方盒,露出了绒布上闪闪发亮的饰品。
那是一枚戒指。
弥生瞪大了双眼,在这里不是没有类似指环那样的东西,她也见过百年前无惨的拇指上带过扳指,或者是一些珐琅、玉质的指环,还有从西洋流传到这里的曾经欧洲的贵族喜欢的宝石戒指,但这个跟其他的都不一样。
它已经颇具现代的模样,细细的金属环,在正中央最上方点缀了一颗大小适度的钻石,应当是纯手工打造的,还能看得出匠人不算熟练留下的痕迹。
“这、这是……?”
她惊讶地几乎要合不拢嘴巴,诧异地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这是西方人流行的首饰,带在手指根部,和这里的那些指环没有什么差别,那些外来的贵妇人都喜欢这种东西。”
无惨耐心地开始给她解释起来,弥生可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一时有些惊讶也是正常反应。
“你可以把它戴在中指或者无名指上。”
可问题就在于弥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很可能就被无惨那番避重就轻的解释糊弄过去了,然而上辈子就是他口中的“西方”人的弥生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根本就如同婚戒一般的戒指、还有佩戴位置的含义呢?
那可不是什么单纯的装饰。
现在她却没办法反驳——这些都是她本不应该知道的,若是此时质疑了反倒显得奇怪。联想到他前几天说的那番要她嫁给他的话,就更加古怪了。
“这、这种东西戴在手指上不会难受吗?”
最后她挑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无惨也给过她一些其他的东西,最多的就是手镯,这里的女人喜欢戴金银配饰,可她觉得手腕上有东西套着确实很不舒服。
“你可以试一下,不喜欢再摘下来。”
这次无惨没有选择命令她,现在他首要的是想缓和与弥生之间的关系,他不能总是把她逼得太紧。
弥生只好象征性地套了一下——她惊讶的发现那正好是她的戒码,然后立刻拿下来,摇头说不习惯。
可这时候无惨已经把那个装戒指的方盒收了回去,她只好把那个戒指攥在手里,镶嵌在上面的钻石不规则的切面压在手心上,一会儿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
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还有其他人还在屋子里面,童磨也许还不要紧,毕竟他挨打惯了,可她不想连累琴叶和伊之助。
索性就先收在她这里,等时机合适了再还回去。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回去之后再随时让鸣女送你到这里探望他们。”
这次无惨换了个说法,保证了她还能继续看到那个她喜欢的孩子,这显得他不是那么苛刻。
女人还是固执地摇头。
“至少我想要等到琴叶的伤完全恢复,等他们安稳地生活在这里、不会再被丈夫和婆婆打扰之后,我才会放心。”
鬼王沉默了半晌,最后他妥协了。
上次他已经强行拖着弥生回到无限城内,短时间里他至少不会再这样做了。
“你来到这里之后也没有好好出去看过吧?”
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按照鸣女提供的路线,她应该是落地之后就直奔这里来了,哪还有什么去其他地方的机会?
而这反而让弥生觉得警觉,这个男人又想要做什么?
可这一次,是比戒指还要让她觉得惊讶的事情。
“城镇里流行起一种新的东西,叫做‘映画’。”
无惨循循善诱,没有人不喜欢电影,那就像是西方传来的巫术,在游戏人里比电灯还要神奇,即使是繁华的城镇里也,一张电影票的价格也贵的让人望而却步,普通人更是没有欣赏的机会。
弥生歪了歪头,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无惨说的是什么,毕竟那个发音很难让人联想到上辈子“电影”这种东西。
随着无惨的解释,当他说那是用一种放映机投影到屏幕上,人物会动起来、讲述一些故事时,她恍然大悟。
之前在无限城看见黑白的照片时,她还没有想到进程已经这样快了。
像是还活在上个世纪——不、几百年前一样,原来科技都进展到了电影的时代,可惜的是现在还不是有声电影,她只模糊的记得一战后的几年里才开始有声音。
现在是“大正时代”,而这个模糊的界定让她很难接轨到国际年份上,直到现在才能勉强分辨的清,与世隔绝的日子让她像是被时间抛弃。
见到弥生的眼睛亮起来,无惨终于露出一个算是满意的笑容。
她本就不怎么出门,这次破例他要带她出去,还是这种新奇的事物,她不可能抵挡得住诱惑。
而他根本不知道的是,弥生激动的原因根本不是没见过。
这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她回忆起上辈子人生的事情,即使她知道现在的电影没有声音,对比起她那个时代是粗制滥造、画面模糊的,可她还是想去看。
影片自然选择的是夜场,弥生好奇地打量城镇里的建筑,这里已经颇具现代的风格,即使是夜里也灯火通明,只是大家大多数还穿着传统的和服和浴衣,一时间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违和感。
无惨自然穿着西装,自从西服流传进来之后他就完全抛弃了繁琐的和服,而弥生也是时隔几百年第一次穿上现代的衣裙。
那是一套浅色的洋装,在弥生眼里十分复古的风格,有些夸张的蕾丝边和披肩、头上戴宽檐女士帽,手上一定要带着手套,拿着一个几乎什么都装不下的手提包,脚上是粗跟亮面皮鞋。
那些城里的太太都这样穿,她和无惨两个鬼站在人群中央竟然与人类无二。
“月彦先生”,一些认识的人见到无惨问好时叫的是这个名字,都是一些西装打扮的男士,看起来不是从政就是从军。
这让弥生心里暗暗心惊无惨到底有多少家底、他不同的身份到底有多少人脉。
自己还有离开的可能吗?
她不会使用拟态——好像除了无惨以外的鬼都不能,如今已经被许多人看见了,之后再逃走若是被发现,一定会有人通知他的。
可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电影一开始播放,她就把那些烦恼都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盯着有些模糊的画面看起来。
屏幕上的人做着夸张的动作,因为没有声音、又不清晰,只能通过更大的幅度来展现剧情,这是一个幽默的片子。
无惨见到弥生已经投入进去,反而像完成任务一样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也算是他对她赔礼道歉了,想让鬼王自己承认错误——哪怕只是内心意识到了,也并不容易。
他倒是对这种无聊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若不是为了应付社交,他不可能来这种平白浪费时间的地方。
不如说在他心里,除了青色彼岸花的事情以外没什么能触动他的,科技的发展对他来说只是更有可能用其他方法制作出抵抗阳光的解药。
而无意中向身旁一瞥,他才发现弥生的目光早就从荧幕上垂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无声无息地在流眼泪。
似乎是不想要惊动她,她只是默默地任由泪水滴落,也没有任何想要擦去的动作。
“怎么了,你不喜欢看吗?”
无惨立刻倾身,低下头去看她怎么了,鬼的视力让他能如同白日一样清晰地看见弥生脸上的泪痕。即使是这样轻的声音也在寂静的影厅中略显突兀,但他一时间顾不上那些了。
弥生摇头。
“没有不喜欢。”
这只是让她想家了。
这里不是她的家,无限城也好、万世极乐教也好,甚至百年前和缘一居住的那个小木屋,那都不是她的家。
也不是和迪亚波罗一起时那栋中产社区的二层小别墅。
她想要回家,回到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那个被父亲装饰得像是公主的寝宫一样的房间。
她还有再回去的机会吗?
第四十四章
见弥生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再也吐不出来一句, 无惨只好歉意地示意身边座位的人他要出去,然后带着弥生压低身子从幽暗的放映厅内走出来。
“这回又是怎么了?”
男人皱着眉观察弥生的神色,他总是弄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也从来不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明明是一个幽默的电影, 到这里之前她还显得很兴奋来着, 怎么好好的又在哭?
可弥生也不可能说出真正的原因,最后她抽了抽鼻子,抹掉泪花,转头望向贴在走廊上的海报,上面的女郎风情万种。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太累了。”
无惨轻蹙眉尖,她也没做什么事情, 怎么会看起来那么疲惫?成为鬼之后他已经鲜少感觉到“累”了, 也许弥生确实不同。
于是他们左拐进了一旁的一个小酒馆。
这已经很有之后欧洲静吧的风格了,并非是日本传统的居酒屋, 昏暗的灯光, 所有人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无惨自然不会去坐在吧台, 两个人在卡座坐下之后, 男人很熟练地应付着侍者, 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了, 他没有过问弥生的意见,直接点了一杯酒精含量很低、在他眼里适合她的饮品。
等待饮料端上来的这段时间里, 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沉默了很久。
没有人说话,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其他角落的男女都一副亲密的模样, 而她和无惨明明认识的时间也许是那些人的成千上百倍,反而看起来僵硬无比。
她有时候不敢直视鬼舞辻无惨的眼神,一直在逃避的人是她。
如果按照常人的标准, 他确实是一个足够深情的男人,而这正是她痛苦的根源。
那还不如像迪亚波罗一样,她根本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即使之后知道他是“热情”的BOSS也经历了一个毁灭性的打击,那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可现在不同,即使无惨对她再好,那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滥杀无辜、没有道德的鬼。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因为黑死牟递给她的花布“清醒”过来,是否就会被无惨打动,最终同意与他在一起了呢?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
弥生有一下没一下啜饮着那杯饮料,没一会儿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来到这里之后她还从未饮过酒,也许这幅身体的酒量很小,现在她几乎要坐在那里睡着了。
无惨正打开口算提出应该回去时,弥生看见他背后一对男女像是特意向他们的方向走来,不用她去提醒,无惨自然而然就回过了头。
他站起身同那个男人握手问好,一边礼貌地对着女士点头。
再加上他身上的西装,银色的勾线和暗纹以及上好的面料,他看起来确实是一位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绅士,可谁又能想到他真实的身份呢?
他向对方简单地介绍了弥生的名字,然而并没有具体地说明身份。
而直到这时,弥生才在无惨无意中轻抚头发时看见了他中指上佩戴着的、和送给自己那枚差不多的戒指。那个同行的女人显然也看到了,可弥生手上还戴着手套,看不清楚到底是否戴着戒指。
即使这样,她也依旧收到了羡慕的目光。
也许在普通女人眼里,“月彦先生”年轻多金又温和,若是能与他在一起,确实值得羡慕。
那都是他伪装出来的样子——即使对着弥生,他也一直在伪装,几乎从不把他暴戾阴鸷的一面在她面前展现出来,她们知道无惨真正的面目后,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他有那样高的好感吗?
无惨没有与人多聊的意思,他看出来弥生累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告辞,他还记得出来时弥生说的话,再落地的时候她又回到了万世极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