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如今读书怎么样了?”
“读书啊~”江帅脸有些垮,父亲干嘛要提这么不愉快的话题呢。
“再学、再学!”江帅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不过爹,如今我和大嫂学着生意,两个月就得了三千两呢。”
因江帅之前投资三仙居三千两银子,这次拢账后,虞晚晚连本带利给了他六千两。
江帅这一阵子意气风发的很。
“不错!”元浔夸赞了一句。
但他更敏感小儿子口中的那句大嫂。
便看向虞晚晚,这一次便注意到了江泠与虞晚晚握着的手。
元浔有些微愣。
这时,卫婧扶了眼圈微红的长公主从后殿走了出来。
长公主看都未看元浔,只对虞晚晚道:“晚晚,你不是说准备了生辰蛋糕,还不拿出来。”
古人过生辰,吃的不外乎就是长寿面、红鸡蛋和寿桃。
寿桃由白面而作,尖端一抹红,如桃子般圆胖可爱。又称寿包,需要有一百零四只,意为“出头出脑”。
长公主府这一次也给长公主准备了寿桃,但虞晚晚想着出些新意,便做了一个蛋糕。
虞晚晚早就安排夏荷带了两个小丫鬟守着蛋糕,此时忙唤了人。
夏荷小心翼翼捧了蛋糕出来,放在了桌案上。
众人看去,蛋糕并不大,如一朵雪云,雪云上有个大大的寿字。
只是这寿字不是像寿桃那般用红纸贴上去的,而是用红樱桃一个个摆出来。
红樱桃嵌在雪云中,红得更显晶莹剔透。看惯了寿桃,这蛋糕的确是很有新意的。虞晚晚还做了竹制的小刀叉。
等众人在吃上蛋糕,上面的雪云甜而不腻,下面的糕点蓬松酥软,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元浔食素,但虞晚晚说了,蛋糕中不带荤腥,他便也尝了尝。
“这奶油如此做倒是别有风味!”
虞晚晚没想到元浔一口便尝出了奶油的味道,这嘴可比江帅还刁。
大魏朝已有奶油,只不过奶油的制法还是最古老的方法。
就是将牛奶静放一段时间,产出的奶皮装入皮口袋,挂起来反复拍打、搓揉而成,产量很低,非权贵之家是用不起的。
吃过蛋糕,江泠便又拉起虞晚晚的手,对元浔和长公主道:“道长、殿下,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也不能等长公主两个人有什么表示,拉着虞晚晚便走了
。
他走的速度之快,虞晚晚小跑才能跟上。
出了长公主府,江泠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上马,对虞晚晚道了声:“我晚一点回来。”便催马而去。
小郡主有些担心的拉了拉虞晚晚的袖子:“娘亲,父王……”
虞晚晚当然看出江泠心情不好。
有的人心情不好时,会找朋友、家人倾诉。有的人则更愿意独自静一静。
“你父王心里有数,你就不用担心了!”
虞晚晚虽然如此宽慰小郡主,但她自己看了江家人这样相处的情形也是心中奇怪。
到了晚上,月上枝头,江泠都未回来。
虞晚晚站在廊下,听着府外传来鞭炮声,如此家人团圆之日,他能去哪里呢?
“娘娘,道长在主院等您!”牛瑞来请虞晚晚。
江泠的父亲要见她?
虞晚晚虽心中诧异,但也连忙换了衣服到了主院。
一进院子,一身白色道袍的元浔正负手站在院中,仰望着夜空。
见了虞晚晚进来,微微一笑,那笑容便皎如明月,朗似清风。
虞晚晚心下感叹,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也难怪眼高于顶的长公主会选他为驸马。
“道长!”虞晚晚见礼。但这一次她随了江泠的称呼。
元浔并未介意:“我听阿帅说,你闺名带个晚字,那我也依长公主,叫你一声晚晚吧。”
晚晚?
如此称呼当然是代表了一种认可。虞晚晚忙点头应了。
“晚晚,阿聪和阿帅都在我面前夸赞与你。”
虞晚晚忙道:“二弟、三弟都是好相处的,心底也好!”
元浔微微一笑:“他们说你做饭很好吃,今日尝了你做的蛋糕,也的确味美有新意,我未出家之前也曾是饕餮之人,也会做些菜!”
元浔会做菜?都说君子远庖厨,
虞晚晚真的想象不出来,气质出尘的元浔做菜是什么样。
元浔看了虞晚晚的惊讶,又笑了:“当年冷儿最爱吃我做火神殿臭豆腐!”
江泠吃臭豆腐?虞晚晚想了想那画面忍不住笑了。元浔也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火神殿臭豆腐是湘地最有名臭豆腐,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豆腐胚是用卤水泡过,滋味厚实,而且是用清油茶烹制,外焦里嫩。
元浔能说出这个,的确是会做饭的。
虞晚晚不知元浔来找她是何事,此时便试探道:“道长,那我做两道菜您尝尝。”
许是想和她交流交流厨艺。
“哦,你想做什么菜?”
虞晚晚想了想:“太极芋泥、泰山三美豆腐汤、护国菜!”
她说得都是后世有名的素菜。
“护国菜!护国!”
元浔轻轻的长叹了一声。“晚晚,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泠儿!”
元浔眼中似有水光闪烁:“今日看到你和泠儿之间很好,我很开心。以你的聪明必然会看出泠儿与我和长公主并不亲密,但这不是泠儿的错,一切都是我和长公主的错!”
冬日的夜晚很冷很冷,但比冬夜更冷的是元浔说得每一个字。
“泠儿是我与嘉敏的第一个孩子,当年我和嘉敏都是十分盼望着他的到来,只是泠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那日出生的。”
“中元节?鬼节?”虞晚晚怎么记得成婚前交换庚帖时,江泠并不是这个生日啊!
“是鬼节,嘉敏找了很多名僧和道士,算了泠儿的八字,说他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只有从出生那一刻送到庙里,才能化去煞气!”
“那你们送了吗?”虞晚晚不敢想象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被抛弃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我坚决不同意,自此我便修习道法,希望能转了泠儿的运道。后来我们在公主府中建了个家庙,泠儿小时候就住在家庙中。”
家庙?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不与父母同住,每日伴着他的竟是木胎神像!
“是长公主一直介意所谓的克父克母的说法吧!”
以长公主的强势,只有她才能这样安排自己的亲生儿子。
元浔闭了闭眼睛:“是,那时嘉敏一直不喜泠儿!”
虞晚晚听不下去了:“那你做为父亲,又做了什么?”
“我不是个好父亲!”元浔痛苦的摇了摇头:“但泠儿是个好孩子,我们虽然这样对他,他却一直对我们很孝顺,很依恋,他用功读书上进,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以他为荣!”
但噩运并没有远离他的泠儿,苦难竟是来得如此的凶猛……
第55章 今日果 她要找到他
夜空中传一缕极清幽的笛声, 笛音绮叠流转,宛如溪水玎玲, 穿过悠悠岁月,将所有的前尘往事,悲欢离合,一幕幕凝固在眼前。
朦胧中,元浔仿佛又看到了,新科宴上,傲似骄阳的少女指着他:“父皇, 我要这个状元郎当我的驸马。”
看到了成亲那日,他掀开了嘉敏头上的红盖头,她娇美如花的羞涩面庞。
看到了“靖安之变”逃亡时,八岁的江泠站在古道上的寂寂身影。
尽管嘉敏长公主不喜江泠,可他到底是她的长子, 而且她当时全部心力都在朝堂上, 不愿儿子是天煞孤星的事情被外人知道, 多生事端。
正好元浔修习道法,便给江泠另算了了七月十六的吉时作为生辰, 又给江泠认了道家和佛家的师父用以压制和化解他的煞气。
而江泠就这般长大, 除了性格内向, 少言些,一切都好, 并且聪明好学, 三岁开蒙, 便有神童之称。
那时,元浔一心想把自己的平生所学都教给江泠,实际上, 江泠也一直与他比对母亲更亲近。
江泠很小的时候就说,他要像父亲一样做状元,著书立传,成为青史留名的一代大儒。
日子就这般一天天过去,江泠六岁时,嘉敏长公主又生了江聪。
江聪的命格是非常好,尤其她出生那年,先帝下旨许长公主垂帘听政,长公主自觉这个孩子是旺她的,遂对江聪多为溺爱。与她对江泠的态度简直是天地之差。
尽管元浔多次因此事劝过妻子,甚至争吵,但收效甚微。
六岁的江泠清楚的感知了母亲对他和对弟弟的不同。
但江泠没有嫉妒和哭闹,只是从那以后,变得更加寡言。
但不管怎么样,那时,他们还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休戚相关,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可是、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靖安之变”的那一日天翻地覆,面目全非了。
北胡人策反了当时边关的守关大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到了京城。
那也是一生懒于朝政,只爱书画的先帝最高光的时刻,他没有按大臣的建议弃城而逃,而是掷地有声:“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战死在了城破之日。
当日,与他一起殉城的有他四个儿子和无数忠心卫国的大魏人。
先皇后带着中宫的二皇子在朱家的护卫下逃出京城。
而长公主则护着皇长子如今的魏景帝,一家人乘坐一辆马车也趁乱出了京城。
但是很快他们的行踪便被北胡人发现了,一对北胡人一路追来。
马车的行进速度自然比不上骑兵的。
身后的马蹄声如催命的鼓点渐渐近了,箭如飞蝗,不断有护卫惨叫着中箭落马。
而这时,马车的车辕又因在颠簸的山道上疾行而断开。
车中一共五人,穿着杏黄色四爪金龙皇子衮服的魏景帝已经吓得面色惨白,紧紧的抓着江泠的胳膊。
而江泠虽紧紧的皱着眉头,但还牢牢的抱着弟弟江聪,护着他的头,免得他因马车的不稳碰到车壁。
可如今马车坏了,必须弃车,但即便弃车,他们也很快就会被北胡人追上。
若被抓住,所有人便没了生路……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长公主做出了她的选择!
“你们两个把衣服换了!”长公主命令江泠和魏景帝。
江泠与魏景帝两个人只差二岁,魏景帝一直得长公主的喜欢,很小的时候就常来,甚至住在长公主府。
而江泠六岁时做了魏景帝的伴读,两个人整日在一起,再加上他们两个长得极像,两个人常常玩换装的把戏,很多人都会弄错。
此刻他们两个虽不明白长公主是什么意思,但也乖乖的换了。
元浔与长公主多年的夫妻,惊讶间隐隐的猜出了妻子的想法。
长公主把持朝政,树敌颇多,与朱家的争斗已是不死不休,她这次逃亡之所有要带上魏景帝,也是带上个护身符,先帝已薨,她手里必须有一个可以当上皇帝的皇子,否则就算他们侥幸从北胡人手下逃脱,也会死在朝堂朱家等政敌的手里。
但,泠儿是他们的儿子啊!
元浔想去阻拦,长公主随手把大哭的江聪扔进他的怀里,用力把他拉下了马车。
长公主下车后,从侍卫手里拿了剑便斩断拉车的骏马身上绳索,翻身上了马。
指挥侍卫与元浔共乘一匹马,然后回马走到已经换过衣服的江泠和魏景帝面前。
长公主两眼血红,从马背上弯下腰,一把抓了魏景帝的腰带,把他拽上了马。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元浔反应过来时,不可置信大叫:“嘉敏!”
可侍卫已经催马如离弦之箭冲出去了,元浔想挣扎,但背后有侍卫,怀里有因害怕大哭的两岁的江聪。
他努力回头,此刻日暮时分,夕阳如血,染红了满山落叶。
八岁的江泠孤零零的站在的山道中央。
“泠儿!”
听见了父亲的呼唤,他往前追了两步,但也只追了两步,他便停了下来。
他身后狼烟四起,北胡人追了上来。
风吹起他的袍角,他就静静的站在那,在元浔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虞晚晚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脸上是一片泪:“所以,你们就那样抛弃了他,他是你们的儿子!他才八岁啊!”
“是!”元浔的泪已经在无数个悔恨的夜里流干了。
“我俗家名字叫江知漓,知漓,自此知离别。”
亲手斩断的血脉亲情,那种疼痛就是一把利刃,刺入身体,深入血肉,刮骨去髓。
虞晚晚不可思议:“元浔,寻,他从北胡回来后,你们又想找回亲情?!”
她想起了江泠私库中落满灰尘的金银珠宝,那一定是长公主给江泠的。
在江泠的心中,曾经如珍如宝的亲情,已是低到尘埃里了吧!
只是现在,他在哪里呢?
他已经消失了一天了,她要去找他!
虞晚晚直接向院外走,院门口的阴影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虞晚晚看了泪流满面的嘉敏长公主,没有见礼,一言不发的从她身边走过。
“晚晚!”长公主一把抓住了虞晚晚的胳膊,满眼恳求。
恳求什么?
恳求她在江泠面前为他们说些话!
说他们的万般无奈和悔恨?劝江泠原谅他们?
“殿下,有一句话,叫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还有一句,不明白任何事就劝别人大度点的人,会被雷劈的!”
虞晚晚轻轻的挣开了长公主的手,越走越快,跑了起来。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现在只想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