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长公主面对着江知漓陡然痛哭失声:“你既然要当道士,就当你的道士!为什么要下山,为什么还要回来!”
有些缘分是这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即便他已舍了他与她的姻缘,他也不希望她和一样活在悔恨中。
有些刺,拔出时,虽然血淋淋,但就此长出新肌,此后岁月就会慢慢的抹平疤痕。
“嘉敏,既然晚晚是泠儿想要的人,我们就应该让她知道,泠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让她知道这不是泠儿的错,一切都是我们的罪孽!”
“嘉敏。我明天就会回峨眉了,看到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
嘉敏长公主的身子微微颤抖,忽地抓住了江知漓的袖子:“你还要走?你、你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不,你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她说话还是平素长公主的口气,可她的姿态却是乞求的卑微。
江知漓自以为斩断红尘的心肠,也忍不住眼睛微涩:“嘉敏,我已入道门,如今是元浔,这一世,我们的夫妻缘已尽了!”
“不!”嘉敏长公主蓦地歇斯底里:“什么夫妻缘,你一直都是恨我的是不是?恨我当年把你从你心悦的女子身边抢来,恨我抛下了泠儿、恨我给你下药,生下帅儿,什么江帅,你想说他叫江算,这一切都是我算计来的,是不是!”
“三弟!”院门外传来江聪焦急的声音。
长公主和江知漓慌忙看去,江帅冲了进来,红了眼睛,大声质问:“我真的叫江算?你们当初根本就没想生我?”
“不是的,帅儿,你听爹说!”江知漓忙去拉江帅的手。
江帅一把甩开,大喊道:“怪不得大哥会这样,你们、你们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说着推开想安抚他的江聪,又冲出了院子。
“三弟”“帅儿!”江知漓和江聪忙追了出去。
院子便忽地安静下来,长公主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了地上,掩面痛哭。
夜空中的笛声渐渐低落,如三月的清雨,又似冬日的飘雪,带着难以言喻的惆怅。
虞晚晚站在冰雪居的门外,看着一身黑衣的江泠立在院中,手执长笛,横在唇角。
月光如洗,他和他手中的笛子似乎都染上一层淡淡月华之光。
他的笛子竟吹的如此之好!想来孩童时,也曾苦练过。
江泠放下笛子,转过身,静静的看着虞晚晚。
虞晚晚也静静的看着他,她想象不出来,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八岁孩子,是如何面对穷凶极恶的北胡士兵们,是怎样在死亡面前活了下来的。
良久,虞晚晚抹了抹脸上的泪,举起手中的酒坛,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喉咙却是一哽:“能陪我喝些吗?”
第56章 酒为煤 图穷匕见
喝酒?
江泠忽地想起虞晚晚在温泉庄子时喝醉的模样, 就她这点酒量还想与他喝酒。
这真叫关二爷面前耍大刀,圣人门前卖文章。
但虞晚晚的鼻头和眼圈都是红红的, 衬着她雪白的小脸,就仿佛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江泠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走上前接过虞晚晚手中的酒坛。
当他的手碰到虞晚晚手时,感觉到她的手一片冰凉。
虞晚晚穿了棉袍,外面罩了锦裘,但她与江知漓在外面站了太长时间,如此深冬的夜晚, 全身就都是冷的。
江泠伸手便拉了她的手进了屋,一直拉到了他的内房。
“你坐着!”江泠让虞晚晚在罗汉榻上坐了,便又出去了。
虞晚晚摸着榻上的虎皮,江泠外院的内房她上次因母亲和离的事来过一次。这房间给她的印象很深。
但今晚她凭着愤怒不平的心和一腔热血拉找江泠,怎么找到卧室里来了。
虞晚晚觉得有些不合适, 她站起身, 但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屏风上。
她便不由得走到屏风前, 手指轻轻的抚上屏风描绘的引颈昂首,向月而立的雪狼。
第一次看见这幅雪狼图时, 她还感叹画者的功力。将雪狼的毛发和傲气凛然的神态勾绘得如此栩栩生动。
但此刻, 她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难言的酸涩, 传言中,他在北地与狼结交怕也是真的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 虞晚晚眨了眨眼, 压住了眼中泛起的泪花回过头。
“娘娘!”吉福满脸带笑的领了两个小太监进来。小太监手里拿了两个点火盆, 还有放了梅花香丸的熏炉。
“奴才已经让人烧了地龙,一会儿屋里就暖和了。”
江泠素来不惧冷,所以他的外院从不烧地龙不架火盆。但虞晚晚来了, 屋里的温度对她来说就太低了。
虞晚晚看火盆里燃的是没什么炭气味的上好的银丝炭本,但吉福还是想着用了梅花香来遮掩,倒是细心。便夸了一句:“劳烦吉公公了!”
吉福笑,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屋里暖和了,衣服可以穿少些,小世子不也是能早点来嘛。
江泠端了个大碗走了进来,递到虞晚晚眼前:“喝了吧!”
虞晚晚一看,竟是姜汤,但做得很不精致。汤里面还残留着姜片,而且姜片切得是又大又厚。
虞晚晚尝了一口,根本没放红糖,一股子辛辣味。
虞晚晚忍不住道:“这是大厨房做的?”如此手艺,即便给府里的下人做饭也是不成的。
江泠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是我弄得!”
他在北地做俘虏时,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根本没人会给他药治病的,他基本上就是弄两碗姜汤喝,然后披了被,捂出汗来养的。到了军营,他也是这个习惯的。
虞晚晚没想到是江泠会给她做姜汤,堂堂王爷能弄就不错了,还挑啥味道和卖相。
虞晚晚也怕自己会受冻感冒,是捏着鼻子喝了这碗辛辣的姜汤。
不过喝了姜汤,再加上屋里点了火炭。
虞晚晚的确觉得有些热了,便脱了锦裘和厚袍,因是过年,她里面穿得是新做的鹅黄锦裙,裙子的领子是宽口的,便显出她的一段雪白的天鹅颈来。
江泠则干脆脱了夹衣,穿了一件簇新的蓝袍,这件袍子也是虞晚晚让绣娘给他做的新衣。
衣服的颜色,虞晚晚是觉得江泠一年到头穿玄黑色,便特意给他选了深蓝色,穿上去人便显得年轻许多。
穿衣服的这类小事,只要不是弄什么大红、大粉的,江泠根本没意见。
尤其江泠还认为,这些家事,都应该是自家夫人来管才对的。
一会儿,小太监又送来汤桶和烫酒壶和酒杯来。
虞晚晚盘腿坐在榻上,看着炕几上的这一套酒具和对面也是盘膝而坐的江泠。
这样子怎么和她想得有些不一样啊!
她想得是拿了酒坛,找个背风的地方,与江泠来个狂野的,哥们似的对酒当歌,一解心怀。
或者就像她在书上看到的,古人的花式饮酒,什么“鹤饮”,喝一杯,爬一次树,爬下来再喝第二杯。什么“鳖饮”,全身裹了棉被,只露出头喝酒,喝完又缩回去。这些她都是没问题。
只是现在怎么变成了两个人相对小酌了。
江泠喝酒还这么文雅吗?还烫酒?
江泠是想着虞晚晚喝凉酒不好,要按他的性子,怎么也得是大碗来喝的。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虞晚晚是这样想的!
不过,小酌就小酌吧,虞晚晚回头从自己锦裘的口袋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来,放到炕几上展开。
江泠没想到她还带了下酒菜来,不过也难怪,她这人精于吃,自然不会干喝酒的。
江泠看了纸包,两样东西,他认识一样,是花生,另一样是金黄的脆片,不知什么?
江泠想下榻,让人送筷子来。
虞晚晚拦住他:“这两样下酒菜,用手拿了吃,才是正道,若用筷子,就失了味道。”
江泠有些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用筷子、用手,他都是无所谓的。可她一个贵女,也用手?
虞晚晚还就用手了,拿起一片锅巴递给江泠:“这个你肯定没吃过,尝一尝。”
她想的是江泠会拿手接,但江泠直接低头头,就着她的手便吃了。
这样倒像是她在特意喂他似的。
虞晚晚一愣,但江泠却是很自然,仿佛就应该如此。
不过在女子的心中,或多或少都是有母性的柔肠,今晚虞晚晚听到江泠的遭遇,正是戳中了她这一点的。
现在也如此,他这样吃就吃吧。
江泠吃了一片锅巴,味道竟是很不错,酥脆喷香,带着淡淡的辣味,正合他的口味。
“这叫什么?”
“锅巴!”
江泠是第一次听过这个,虞晚晚便与他细细的讲了。
锅巴是用隔夜饭,加鸡蛋和切碎的胡萝卜,搅拌后锅中摊成饼状。用文火加油慢煎,煎出两边金黄就成了。
哦,竟然是用隔夜的米饭弄得?
江泠拿起一片仔细的看了,又放到嘴里细细的嚼了嚼:“这个行军打仗,当成干粮也是可以的吧?。”
虞晚晚想了想:“可以是可以的,油炸食品一般保存的时间都能长一些,但老吃,容易上火。”
吃过锅巴,江泠捻了一颗花生,放到嘴里,便有些惊讶的看虞晚晚。
这花生可比普通的炒花生好吃得多,是有些油,有些咸,但带着辣味,进嘴咯嘣脆香,回味无穷。
江泠不由得又拿了一颗,真是越吃越香,越吃越好吃,让人停不住嘴。
虞晚晚笑:“好吃吧?”
江泠点头:“好吃!”
“这个叫酒鬼花生!比起普通油炸花生米,它是多加了辣椒粉、花椒粉、白糖、盐和白酒炒出来的。”
锅巴和酒鬼花生,虞晚晚本来是白天没事时,当零食做的,现在正好下酒了。
虞晚晚拿起酒壶,给江泠和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酒,然后举起杯,豪迈道:“来,干一杯。”
江泠暗暗的摇了摇头,虞晚晚来得这么突然,还找他喝酒。他当然得了解缘由。
刚才他出去做姜汤时,便调了暗卫,虞晚晚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与他已经知道了。
这个善良的傻丫头!
江泠端起杯,轻轻的虞晚晚碰了下杯,便一口干了杯中酒。
酒颜色微红,入口甘甜,继而微辣,再而香暖,与他平时喝得酒竟然大有不同。
今晚,她弄得这三样吃食,倒是别有新意。
“这酒叫玫瑰露,里面加了玫瑰花和糖的。”
玫瑰花?
真是服了她了,她就仿佛会“点石成金”一般,任何极普通的食材在她手里都变得不一样了。
“来,再来一杯。”虞晚晚又给两人满上了。
今日喝酒,必要喝得痛快。
可是虞晚晚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两杯下去,她的眼周便泛了红,白嫩的脸颊也仿佛染了红霞,嫩嫩的双唇也像涂了樱粉,整张脸看起来妍丽动人,自有一番娇媚风情。
经过温泉山庄一回,江泠是大约知道虞晚晚的酒量。
她现在已经有了三分醉了,其实他不应该在让她喝了,应该让她回去睡了。
但眼前的她是这般的惑人,他怎么能放她走。
江泠的手便不由自主的又给她倒了一杯。
虞晚晚是典型的酒壮怂人胆的。再一杯酒下肚,她便指了屏风。
“那个是你画得吗?”
真有那匹雪狼吗?
江泠顺着她的指尖,看向雪狼图,微微笑了:“是我画的,但还是没有画出狼兄的三成的风采。等以后,有机会我带着你去看它。”
虞晚晚的眼圈更红了,他到底在北胡经历了什么,才会宁愿舍了人而与狼结交。
虞晚晚再忍不住,伸手一下子抓住了江泠的手。
“难过吗?”
被亲生的父母抛弃在古道时,难过吗?
她问得没头没脑,可江泠却一下子便明白了。
难过吗?
当他一个人孤寂的站在山道上,看着爹、娘、弟弟骑着马绝尘而去的背影,一个“难过”是无法形容的。
但,那一切早就过去了!
那个八岁的江泠永远留在了那处山道上,现在的他早就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虞晚晚看了江泠竟然摇了摇头,她不信,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你骗人!”虞晚晚大声哽咽道,她只要想那情形,就会难过得心都疼。
江泠没想到虞晚晚说哭就哭上了,便忙坐到她身边,低声道:“怎么还哭上了!”
“瞎说,谁哭了!”喝醉的人是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喝醉的。
只她泪水盈盈,更胜牡丹滴露,美得动人心魄。
江泠再也忍不住了,把她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亲了亲的她的眼角,吮去泪珠,哄她:“你没哭,是我看错了!”
“就是你看错!”虞晚晚扭着身子气哼哼道。
不过这一扭身,便觉得身下硌得慌。
嗯?她这才发觉她现在竟坐在江泠怀里呢。
“你怎么还带匕首了?”这么硌人。
虞晚晚说着便用手想去掏江泠身上的匕首,只是她的手刚碰到江泠的衣服,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不让她看?!
虞晚晚不乐意了:“你藏了什么宝贝,快给我看,我要看!”
她要看?!
江泠低头看着自己鼓起的袍子,这“匕首”今日真能出鞘给她看吗……
第57章 采红菱 土家腊肠
她现在是喝醉的!
他如果真的这样放出来, 是不是有些“趁人之危”。
她醒过来会不会生气呢?
江泠喉结滚动,一只手握着虞晚晚的手腕, 一只手撩开袍子,犹豫道:“晚晚,你真的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