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吊针的那只手微微颤了下,她睁开眼,看到一片清冷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还有白色的被单。
鼻尖萦绕着发涩的消毒水味,思绪停顿半拍,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医院。
钟可可下意识想要坐起身,却因为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嘶”一声,栽了回去。
对床的女生见状,踩着拖鞋出去说了什么。
没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四五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两个穿着白大褂。
钟可可还没搞清楚状况,许琳就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医生她怎么样。”
钟爱山扶着老爷子神色紧张地站在床边。
看到这个架势,钟可可蹙了蹙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涌上心头,但她实在没力气,只能迷迷糊糊地任由医生检查。
末了,医生道,“没什么大问题。”
老爷子这才长舒一口气,许琳和钟爱山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只有钟可可,一脸茫然。
“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看检查结果,”医生低头在病历本上划着,“建议留院观察。”
“好的。”钟爱山点头致谢,“麻烦您了医生。”
医生没说什么,抬脚就走。
见他要离开,钟可可的茫然忽然变成心慌,她声音急促道,“等等。”
医生脚步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钟可可身上。
小姑娘面色苍白,怯生生地看了看身旁关切她的三个人,顿了几秒,语气艰涩道,“我…我有问题。”
话音刚落,一屋子人意外地看着她。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钟可可咽了咽嗓,用自己都有些不信的语气,可怜巴巴对医生道,“医生,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
钟可可失忆了。
据医生说,是因为摔倒后撞击到脑部,形成血块压迫神经导致,这个问题暂时无法治愈,只能等病人自我修复。
但具体能不能恢复,不确定。
确定这件事后,一家三口都陷入无声的沉默。特别是许琳和钟爱山,两人因为自责,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老爷子在想对策。
斟酌一番,他叹了口气,“失个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别搞得那么丧气。”
钟爱山嗯了声,“就是担心高考,不知道失忆会不会影响到她答题。”
许琳抬起头,“不然给她找个补课老师吧,在医院这段期间,尽量让她恢复,总不能因此耽误她的未来。”
老爷子同意她的说法,“但你们两个最近也需要多关心她。”
“那是当然,”许琳点头,有些别扭地看向钟爱山,“离婚的事,过段时间再说吧。”
钟爱山也正有此意。
下午的时候,付远航赶了过来。
听说钟可可失忆,他开始还不信,直到他亲眼看到病房里的钟可可。
因为摔伤,小姑娘虚弱地躺在床上挂着吊针,见到他的时候,眼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满满的陌生。
稍稍一交谈,就能察觉到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付远航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钟可可见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仿佛要哭,也跟着不舒服,“你别这个表情啊,我又不是只忘了你,我谁都不记得的。”
被她一劝,付远航反而难受。
不过难受归难受,他还是跟钟可可说了会儿话,小姑娘看起来心情挺好,也很乐观,并没有因为失去记忆而焦虑,反倒多了种洒脱和平静。
这种感觉,让付远航五味杂陈。
从病房出来,他第一时间想把这件事告诉姜遇桥,谁知洗水果回来的许琳把他叫到一边。
“阿姨,怎么了。”
许琳温和道,“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两句话。”
付远航:“……”
突然想起姜遇桥就是因为许琳的话,才决定暂时远离钟可可。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许琳单刀直入,“可可失忆这事,你没告诉遇桥吧。”
付远航愣了一下,“没有。”
许琳微微点头,“没有就好。”
“……”
“你别告诉他。”
女人的命令平静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完美地诠释出什么叫做母亲的威严,“我不希望姜遇桥知道这件事。”
付远航就猜到这样,头皮麻了一瞬,忍不住为兄弟说话,“可是,遇桥他很关心可可,没必要瞒着吧。”
“有必要。”
许琳斩钉截铁,目光与他直视,“遇桥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可可影响太深,如果不是因为他,可可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话带了几分不容忽视的薄怒。
说得付远航惭愧地垂下头。
他觉得这事儿也怪他,如果他不miss那个电话,或者问出什么异样,事情也不至于会闹成现在这样。
本来他想问姜遇桥,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但现在她们一个不让姜遇桥知道,一个又什么都不记得,这他妈的,就很难搞。
付远航挠了挠头,郁闷得不行。
“你也不用替遇桥说什么,”许琳声音冷静了许多,“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打算让可可跟他有什么,他是优秀,可那又怎样呢,他会为了可可放弃抓那个人吗?”
听到这话,付远航震惊地抬起头,“阿姨,你……”
许琳闭了闭眼,“我都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
像被一根针扎漏了气,付远航突然无话可说。
倒是许琳,莫名有些激动,“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一样心疼他喜欢他,但这不代表我会同意我女儿跟他一起蹚那趟浑水,我就这一个女儿!如果他真的喜欢可可,那就拿出诚意,让我知道他可以为了可可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但要是做不到,”许琳胸膛微微起伏,“让可可就这么忘了他也挺好!”
说完这些,许琳连寒暄都懒得做,转头就进了病房。
留下付远航一个人懵逼地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姜遇桥回了信息给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付远航目光在聊天框里停顿了几秒,低骂了一声,把那些话删掉,转而打了另外一句:【没事,就是他妈想你了。】
姜遇桥:【……滚吧】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日子像是指尖握不住的细沙飞速流逝。
姜遇桥连着值了五天班,终于迎来休息日。
依旧是周天。
掐着时间,姜遇桥从医院回到暂住地——郑良两室一厅的公寓。
自打曲心随来投靠他,他就搬来郑良这,刚巧两人都是早起贪黑不着家的主儿,住在一起异常和谐。
姜遇桥来不及休息,一进门就去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未吹干。
顶着疲惫的困意,他拎着一罐可乐,靠坐在沙发上。
郑良刚从卧室出来,就看到眼前的一幕——五官立体的男人穿着一件米白色居家服,脖颈上挂着一条灰色的毛巾,黑色短发垂着,有水珠顺着脖颈滴到锁骨,透着一股勾人的性感。
当事人却浑然未觉,低眸专注地看着手机。
郑良在心底感叹了一下姜遇桥这令人羡慕的美色,从冰箱里拿出罐冰可乐,不太正经地坐在他身边,“怎么,又要视频了了?”
没想到他这个时间点还在家,姜遇桥扬眉,“你今天不用去警局?”
“今天休息。”
郑良说着话,打开TIMI。
蓦地,又想起什么,欠儿欠儿地问,“哎,我在这儿是不是打扰你啊。”
姜遇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郑良:“……”
“不是,”郑良笑了两声,“凭啥你跟小妹妹聊视频,我就要让位置,又不是裸.聊。”
姜遇桥:“……”
拿着可乐起身就朝卧室走去。
郑良瞥见他微微发红的耳垂,戏笑了声,“我说,生气归生气,别忘了今晚做红烧排骨!”
然而对方根本懒得理他。
回应他的只有清脆又冷漠的关门声。
……
刚好下午四点。
还算明朗的阳光顺着落地窗照进来,将卧室渲染得有些温馨。
已经到了约定时间,姜遇桥靠坐椅子里,按亮手机,无视各个群和七七八八的未读消息,给钟可可打视频电话。
往常这个时间,她很快就会接通,可这一次不知怎么,姜遇桥打了很久,对方都毫无反应。
猜对方或许有事,他没有再打,想发条微信询问,却忽然撇见几天前他发给钟可可的两条微信,都没收到回应。
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姜遇桥抬手,揉了下眉骨。
可能她最近比较忙。
或者心情不好。
再或者学校禁用手机。
姜遇桥在心里默默找着理由,往后一靠,点开微博。
是他注册没多久的小号。
只关注了一个人。
一点开,就能看到很久之前的那条微博,一张蓝金渐层猫的照片,上面还带着清晰的水印——可可豆的暗恋日记。
这是他在几个月之前发现的。
当时他刚被钟可可告白没多久,整个人处于封闭且混乱的状态,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再加上许琳的话,他几乎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消失在钟可可的视线里。
那段日子钟可可很伤心。
但他也没有好过多少。
除了每天的实验室宿舍两点一线,他几乎没去任何地方,努力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氛围内,好像就能减轻某些心理负担。
然而事实是,有些情感一旦被捅破,就再也回不到当初。
姜遇桥还是没忍住,回头翻看了一下这么久以来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他很好奇,钟可可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然后,就在她发来的一张图片里找到了痕迹。
是一张学校的风景照,只不过她当时有些马虎地发了带微博水印那张。
姜遇桥在微博搜到了那个ID。
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他一点开相册,就知道这是钟可可,也确实如他所想,这里所有有关的心事与点滴,全都围绕着他。
也就是那一刻,姜遇桥才知道,钟可可并不是处于青春期的一时兴起,她对他的喜欢,比想象中还要深。
因为这个微博,后来的事情也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姜遇桥一闲下来,就会打开她的微博看上一眼,没多久,他就看到钟可可发的那条——“原来,人是在某个特定时刻忽然长大的”。
在那一刻。
姜遇桥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再然后,就是钟可可的生日,他像个不逾矩的邻家哥哥,去看她,主动发信息关心,买东西送给她。
甚至,还买了那只蓝金渐层的小猫。
这只猫,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
而是他在学弟家的猫舍早早预定的,因为不想等太久,小猫刚满月,就被他带来送给钟可可。
只因为小姑娘在微博里说过,很想要一只圆脸猫,姜遇桥就毫不犹豫地买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本能的,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哪怕他知道,可可的家人根本不喜欢他,但心里的那点,自私的,扩张的欲望,就是顽固地滋生个不停。
因为这只猫,他和钟可可保持了某种固定的联系,然而这种固定的联系,却在前几天,微妙地断了。
钟可可至今没有回复。
现在,她也没有按时和他视频通话。
姜遇桥不知不觉仰起头,盯着墙上的时钟从四点零五走到十分。直到耐心在这短短五分钟内被消磨掉,他再度给钟可可发了条信息。
姜遇桥:【今天不视频?】
不知为何,当他发完,心情反倒轻松许多。
刚好看到桌上的可乐空了,姜遇桥起身想去再拿一罐,谁知手机就在这时震了震。
姜遇桥眸光一撇,一秒就看到屏幕上,钟可可发来的微信,并不是他预期中,可爱又活泼的语气,而是异常冰冷生硬的一句——
钟可可:【要高考,暂时别联系。】
看到这里,颀长的身影在门口堪堪顿住。
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姜遇桥黑眸里的光瞬间被扑灭,只剩下冰冷的茫然和无措。
第18章 行啊姜遇桥,喜欢小妹妹……
因为那条冷冰冰的信息。
当天晚上, 姜遇桥破天荒答应和沈晓阳他们聚餐,四个人两箱啤酒,就着凉不凉热不热的烤串进了肚。
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姜遇桥向来是个自律且克制的人, 即便已经一身酒气,也还是洗完澡, 才回到卧室。
这会儿郑良不在。
整个家安静得只剩下时针走动的声音。
可能是太过疲惫,姜遇桥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来了困意, 跟着,他就做了个从小到大做过很多次的噩梦。
这是他在童安第一次做这个梦。
梦里,他回到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父母不在,家里只剩他和八岁的姜莱。因为不喜欢和这个被家人过份保护的自闭症弟弟待在一起, 年仅十三岁的他选择一个人在卧室里写作业。
老师留的作业很多,姜遇桥塞着耳机,写得很认真。
直到一声雷鸣震在窗边, 他被光亮晃得手抖了一下, 这才发现,家里好像安静得过分。
门外没有姜莱玩儿玩具的声音,也没有电视里动画片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