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瞧她行礼之后便自顾自去了座位上,心底呕了一口气,难道不是应该回院子里换衣裳吗?
楚妗假装没有看见老夫人的怒视,抿抿唇,她不是没有听出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只怕今日她并不会遂她的意。老夫人见她低眉顺眼,打定主意是不打算回去换衣服,也只能愤愤端起茶,呡了一口,才压下那股怒意。
既然她自己都不打算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谋划,她老太婆操什么心。
老夫人咳了咳,继而说道:“出了国公府的大门,便要时刻谨记自己是楚家人,莫要在外面做些有失体统的事儿,不然,别怪我到时不顾念祖孙情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就去吧!”她的声音低沉威严,众人正了神色,皆应了声“是”。
众人起身告退,王清荷走在前面,楚静姝紧跟在她身后,楚妗犹豫了一下,跟在了楚静姝的身后,方才王清荷的脸色不是很好,自己还是不要凑上去了。
国公府门外停着几辆马车,以定国公府的排场,自是一人一辆马车,只是王清荷与楚静姝感情深厚,每次都是共乘一车。楚静姝为了彰显自己的善解人意,硬是拉着楚妗与她们一起,“二妹妹,今日我们坐一辆马车去吧,路上与母亲多说说话,我也好和你介绍一下此次要去的贵女,到时候与她们相处也自在一些。”
于是王清荷,楚静姝与楚妗一辆马车,剩下的几位姐妹各自坐在剩下的马车上。
果然,楚静姝拉着楚妗说了好一些话,与她介绍她认识的小姐,品行性格,为免她到了宴会上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
楚静姝也未曾藏私,一个个说得很是细致。如今王清荷在一旁,自己若是故意说错,惹了王清荷的怀疑,那倒是得不偿失了,自己在国公府唯一的依仗便是她,万不能行错一步。
楚妗心下感激,听得很是认真,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回了京城,就该融入这个圈子,对于楚静姝的提点也牢记在心,谨防到时候出错。
没有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车帘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夫人小姐,公主府到了。”
楚静姝率先掀开帘子,躬身下了马车,随即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腹前,今日她穿了一件梅红色的齐胸瑞锦襦裙,三千青丝盘成飞仙髻,梅花赤金花冠,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亭亭玉立,十足的贵女风范。一下马车,周边的人便满是惊叹的看着她,也有人认得她,知道这是那位才情盖京华的定国公府大小姐,纷纷交耳称赞。
楚妗随即也掀开车帘,跟着下了马车,议论纷纷的人群霎时寂静下来,隐隐有抽气声传来,楚妗心下忐忑,但表面依旧从容不迫。
随即周围渐渐响起议论声。楚妗隐约听到“定国公府”“流落在外”“乡下”这些字眼。
她面不改色,莲步轻移,朝着楚静姝走去,静静等着王清荷一起往公主府去,青黛拿了帖子,呈给了公主府外的侍卫,侍卫确认无误后便放了行。
公主府建的比定国公府还要气派,华阳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幼时聪明伶俐,很是得先皇宠爱,建安帝登基之后,对于这个唯一的嫡亲妹妹更是宠爱,将京中最为精致的院子赐给了华阳公主。公主府占地极广,府里亭台楼阁,甚是精巧,这足以说明华阳公主在建安帝心底的位置。
公主府里种植了许多花卉,时值花期,繁花盛开,花香四溢,清河四月,绿树映浓,让人置身仙境一般。
楚妗满是赞叹,不愧是举办赏花宴的地方,果然处处都可以见到灼灼盛开的花。
随着侍女往里面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欢声笑语,除了一些神色恭谨的婢女,多了一些衣着华贵,打扮鲜妍的女子。
“楚姐姐,你也来了呀!”不远处走来一个长相娇美的少女,年约十四五岁的模样,身边跟着两个婢女,笑着同楚静姝问候。
楚静姝也露出个笑来,朝少女点点头,“沈妹妹。”
少女屈膝,“楚夫人万安!”
王清荷笑着拉起少女,看来很是熟稔,握着她的手道:“许久不见,宁儿越发娇俏可人了,这样优秀,都不知道到时候要哪家的公子才能配得上你。”
沈玉宁羞涩的低头,楚静姝笑着替她解围,“母亲就知道打趣沈妹妹,您就先去同其他夫人聊天儿去吧,让我与沈妹妹叙叙旧呀。”
王清荷佯装生气,拿手指点了点楚静姝的脑袋,“你这是嫌弃我碍着你们了?好好好,那我这就离开,不妨碍你们咯……”说完,身子一转离开了。
楚妗犹豫着到底是跟着王清荷,还是留在这里同楚静姝一道。
“二妹妹,你就与我一块儿吧,我正好带着你与各家小姐认识一下。”楚静姝忽然道。自己不能让王清荷带着楚妗在那些夫人面前露脸,就算王清荷不喜欢楚妗,但是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旁人问起,王清荷碍于面子也会介绍一二。而若是把楚妗留在这里,到时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支开她,宴会开始的时候,楚妗便会无人引荐,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角落,到时候京城里只知道有国公府的大小姐楚静姝,哪里有人知道定国公府刚刚找回来的二小姐楚妗?
沈玉宁这才注意到楚妗,方才她只顾着与好友说笑,竟是没有注意旁人,如今凝神望去,她忍不住呼吸一滞,明明打扮的很是素淡,可却像是压过了满园春色,姝色无双。
“楚姐姐,这是哪家小姐?我以前竟是未曾见过。”沈玉宁疑惑道。
楚静姝素手微动,拉过楚妗的手,介绍道:“这是家中刚在乡下找回来的妹妹,府里的嫡小姐楚妗。”
沈玉宁方才还想要与楚妗结交的心淡了下来,原来这就是那个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定国公府失散多年的嫡小姐啊,样貌倒是极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一丝也看不出来是在乡下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长大的。
沈玉宁与楚静姝是闺中密友,对于楚静姝的身世也大概知晓,知道她不是国公府的血脉,只是担了个大小姐的名声,如今真正的大小姐回来了,那楚静姝该如何自处?
她心疼好友的境地,对于楚妗也热情不起来,闻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楚妗。楚静姝心下满意,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继续道:“这是安远侯府的嫡女,沈玉宁。”
楚妗含笑点了点头,她敏锐的察觉到沈玉宁对她似乎有些不喜,只是她与她并未打算深交,对于沈玉宁的冷淡也不在意。
三人间气氛有些微妙,沈玉宁本想安慰一番楚静姝,但又顾及楚妗在一旁,只能忍着,楚静姝本就存心让楚妗难堪,自始至终,缄口不言。
楚妗看楚静姝一脸尴尬与为难,她也不是没有眼色,非要做扰人叙旧的恶人,便也不愿意在待在这里了,她朝着楚静姝道:“大姐姐,我看那边花开得极好,想去看看,你与沈小姐多日不见,可以好好说说话。”
楚静姝犹豫了一瞬,“你对于公主府不熟悉,莫要走丢了……”
楚妗摇摇头,说道:“这府里有丫鬟,若我迷路了,找个丫鬟问问路便好了,大姐姐不用担心我。”
楚静姝犹像是不放心,沈玉宁偷偷拉了一下楚静姝的衣袖,楚静姝这才点了点头。于是楚妗施施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楚静姝望着楚妗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快的无人看见,就是要让她清楚的明白,她是如何也融入不了京城的贵女圈。
……
楚妗漫无目的,公主府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她甚至看到了楚蔷与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很是活泼,与对她的冷嘲热讽全然不同。她略有些羡慕,她自小便没有玩伴儿,村子里的人觉得她是弃婴,必定不祥,都离她远远的,如今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竟然也是格格不入。
她走走停停,渐渐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些喧嚣也渐渐听不到了,楚妗舒了口气,打算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到时候华阳公主开宴的时候再出去,也算清静。
不远处有个小凉亭,她抬步前去,挑了个干净的石凳坐好,抬眼一看,就看到不远处斜倚着一个宫装美妇,衣着华贵,云鬓高耸,满身的绮绣朱钗,很是贵气逼人,只是衣衫微乱,似乎刚刚睡醒的模样,正诧异地望着她。楚妗四下看了看,原来这个小亭子旁边是一架花架,下面放置了一张美人榻,供人赏花歇息。只是美人榻隐在重重叠叠的花枝后,她刚才也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在歇息,看样子她的到来惊扰到了这位美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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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歇息,我马上便走。”楚妗反应过来,神色羞窘,冲着那人屈膝道歉。正当她转身的时候,美妇叫住了她,“你是哪家小姐?为何本宫未曾见过你?”
楚妗顿住了脚步,听到美妇的自称,愕然回首,这人是华阳公主?
“臣女是定国公府二小姐楚妗,见过公主殿下!”楚妗急急忙忙躬身行礼。
华阳公主站起身,素手整理好衣裳,款款往楚妗走来。楚妗低眉垂首,静静地等在原地,内心忐忑不安,不会是吵到了公主殿下,如今要拿她问罪吧?
华阳公主站定在她身前,细细打量着她,看到她穿着满身上下很是素淡,不似刚刚满院子的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很是心旷神怡,她很是满意,这小姑娘长得美,随随便便打扮一下便像是初生的花儿一样娇美,而且这衣品倒是符合她的审美。她忽然开口说道:“本宫听说你长在南地,前些日子才被接回京城?”
楚妗盯着眼前华贵的金色鸾鸟图案,被华阳公主的话问得一愣,不是问罪?
“回公主的话,臣女的确幼时遗落乡野,自幼长在南地。”
华阳公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柔声说道:“本宫听说南地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民风淳朴,自幼便很是向往,只是我这些年身子不太好,便是想去游玩也没办法。楚小姐从小长在南地,定然很是熟悉南地吧?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讲解一二?”
楚妗惊讶地抬起头,离得近了,华阳公主的模样也瞧得更真切了,华阳公主长相柔婉,许是常年郁郁,她的眉眼间总是挂着愁绪,美人蹙眉,总是惹人怜惜。如今她的语气带着询问,丝毫没有皇家的倨傲,也没有瞧不起她的身世,很是平易近人。楚妗心下暗道,果然,华阳公主为人和善,丝毫没有一丝架子。
楚妗想到顾沉宴,微微勾了勾唇角,顾及到华阳公主,压下了笑意。“只要公主不嫌弃臣女讲的枯燥就好!”
楚妗去过的地方不多,最熟悉的还是她长大的小乡村,好在阿公经常带着她走街串巷的卖茶叶,坊间的趣事儿多少也知道一些。华阳公主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听得很是认真,听到有趣的地方,甚至还会露出微笑。
“本宫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语调了。”华阳公主笑道,眉眼舒展,心情很是明快,“自从先皇后薨逝之后,我已经十多年未曾听人说过南话了。”她顿了顿,神色有些唏嘘,“方才听你说话,那神态语调,竟让我恍惚以为故人归来。”
先皇后出身南地,说的也是吴侬软语,身音如清晨的黄鹂,清脆悦耳,华阳公主与先皇后感情极深,多年来一直怀念着先皇后。
华阳公主伸出手,拉过楚妗的手,语气温柔,“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与我很是投缘,以后你若是不嫌弃,常来公主府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吧。”渐渐地,华阳公主的自称也从“本宫”到了“我”,一下子便显得亲切起来。
华阳公主很是喜欢楚妗,小姑娘像是按着她的喜好生的一样,哪哪都合她心意。她身份高贵,旁的人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就是巴结奉承,楚妗倒好,一本正经的与她讲解南地的风光,浑身上下没见到一丝谄媚,说话娇娇柔柔的,让人心情忍不住变好。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楚妗觉得很是不真实,这就……得到了华阳公主的认可?自己就是说了几句话,也没干什么呀!
她对上华阳公主的眼睛,里面是隐隐的期盼,像是枯涸了许久的旱地,隐隐长出的幼苗。她不禁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赏花宴开始了。”凉亭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侍女,提醒道。
华阳公主一愣,“瞧我这记性,同你在这里说话,差点都忘了正事了!”她站起身,侍女恭恭敬敬的进来搀扶住华阳公主,期间不住偷偷的打量着楚妗,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公主殿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情好了,自从驸马爷闹了那样一通之后,整日里郁郁寡欢,待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更遑论与人这样欢快的聊天了。
“我等会儿怕是不能时刻看顾你,便让婢女领你回去吧,若是得了闲,到时再找你,可好?”华阳公主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步,回首问道。她是主人,宴会上事情多,需要招待众多夫人小姐,定然没有多余的精力看顾楚妗。
楚妗点点头,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抿唇不语。
侍女采月恭恭敬敬地领着她往前院走去,那里是举办赏花宴的地方。一路分花拂柳,耳边渐渐传来欢声笑语,采月停在了一处小石门前,俯身道:“楚小姐,前面就是举办宴会的地方了,既然将您带到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楚妗颔首,抬步刚打算踏入庭院。
“啊,那个姑娘快要被打死了啊!”
楚妗脚步一顿,四下张望,目光定格在墙头的一丛凌霄花上。仰头比划了一下墙的高度,大概猜出了花能看到的距离。她脚步一转,直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越往里面走,环境越是僻静,是以轻微的响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啪!”楚妗方绕过假山,就听到一声极为清脆的掌掴声,随即是女子尖锐刻薄的谩骂声,“你个贱人,竟然敢在父亲面前花言巧语,迫得母亲不得不带你来赏花宴,你是想要靠你这张脸勾引哪个世家公子吧?我告诉你,做梦!你的婚事可由不得你,到时候你只能嫁个鳏夫,凄惨度日!”
许是在楚妗来之前,女子就已经发泄够了,愤愤的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楚妗犹豫了半晌,慢慢走了出来。
假山上靠坐着一个红衣女子,低着头,瞧不清模样。楚妗猜测她应是在哭,她柔和了声音,“你没事吧?”
女子豁然抬头,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楚妗看清女子的样貌时,忍不住轻吸一口气,实在是楚妗见惯了自己的模样,仍觉得此女颜色殊丽。
乌发雪肤,一袭洗的有些发白的红衣也遮掩不住她的艳丽,秾艳似妖,眉眼略显凌厉,此刻用一种恨意浓稠的眼神望着她,让她生了些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