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奴虽不知道徐杏真正怕什么,但他却是能理解徐杏的。
所以,雁奴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建议:“父王说过要替我从世家子弟中找一个伴读,既然你不愿做我的老师,不如来给我做伴读吧?”雁奴仰头望着徐杏,黑圆的双眸透亮,一脸的期待。
徐杏是真不愿意扫他的兴致的,但她也真不得不拒绝。
“这个也不行的。”
“为什么?”雁奴不解,“为什么来给我做伴读也不行?杏娘,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讨厌我,嫌我烦了。”
徐杏有些被他可爱到,忙笑起来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可知道,我方才呆在隔壁的时候,一心只想快点结束应酬,然后过来找你玩。”
“真的吗?”小孩子情绪就是这样反复无常,雁奴又高兴了。
“当然是真的。”徐杏又解释她为什么不愿意给他做伴读,“一是因为我是女郎,太子给你找伴读,是要找一位郎君的。再有则是,我年纪已经很大了,伴读最多也只能比你大三四岁。”
雁奴叹息:“可我怎样才能天天都和你在一起呢?”他心里很烦,“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到底怎么样才行嘛!”
徐杏这会儿很是有些感怀,她也没想到,这东宫的小公子竟能信任她到如此地步。
本来只是觉得徐家不可靠,她怕以后日子会不好过,所以随意给自己找了靠山的。她本来还以为,她得费一番周折才能取得这东宫公子的信任呢,却没想到,不过只是付出了真心而已。
晃了会儿神,徐杏说:“我手里有太子殿下赏赐的玉牌,日后可常出入东宫。你放心,我会常去东宫寻你的。”怕再继续说下去她自己也招架不了,所以,徐杏适时扯开了说别的去,“今天晚上我露一手,做你爱吃的菜,好不好?”
小孩子果然好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去了吃的上面。
徐杏知道,若王家知道了徐家的意图,估计很快会闹翻。他们应该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了。想着以后怕是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雁奴做邻居,所以,徐杏就很想珍惜这最后的一次机会。
她打算做一顿特别丰盛的晚饭给雁奴吃,以宽慰他那颗因她不能日日陪伴他左右而受伤的心灵。
这会儿住在山里,想要什么食材都可以就地取材。徐杏给东宫里伺候雁奴的随从列了个单子,很快,她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
下午申时起开始生火烧饭,一直忙忙碌碌,到了太阳落山后天擦黑时,总算做了满桌子的菜。
不过桌子不大,小小的一张四方矮桌,上面也就置了几样菜,就满了。
徐杏做了竹筒饭,饭里加了玉米粒和火腿肉。玉米和火腿都是从山下的村民手中买来的。
竹筒饭人人都会做,但要做得好吃,却是要掌握很多技巧的。徐杏那一世后来的许多年都把心思放在了研究吃的上面了,所以,她做出来的竹筒饭自然香软可口。
之前在徐家,到底条件有限,如今来了野外,正好可以让徐杏大展身手。
有作为主食的竹筒饭,本着荤素搭配的原则,徐杏还做了三样荤菜两样素菜和一个炖汤。荤菜中两个大荤一个小荤,素菜中一个炒菜一个凉拌的。
有水煮片鱼,石锅焖鸡,还有辣椒炒肉。掌握了雁奴的口味,徐杏做的都是雁奴最爱吃的。
汤是煲的鱼汤,鱼是现抓的黑鱼。黑鱼硕大肥美,正好一半做汤,另外一半则片了水煮。
鱼汤奶白鲜美,雁奴一连喝了两小碗。再要喝的时候,被徐杏拦住了,徐杏让他先吃菜。
“如此良辰美景,要是能再有点酒就好了。”雁奴感慨。
已经到了这里有一会儿,但却一直隐在暗处且也没让侍奉左右的奴仆出声传禀的太子再也隐不住了,从暗处负着手走了出来,稳步踱至二人用饭的桌前,问雁奴:“你还要喝酒?”
这会儿不仅雁奴吃的畅快恣意,就连徐杏也是满嘴红油,毫无形象可言。
说实话,徐杏这会儿是真的有些被太子吓着了,怕太子会怪罪她带坏他儿子。
而且,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万一她方才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冲撞了太子的话呢?
这会儿徐杏一时没别的反应,忙退去一旁请了安后,就开始绞尽脑汁回想,她刚刚到底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太子似乎能感觉到她在担心什么一样,倒是主动替徐杏解了围。
太子唤了起后,又侧身看向徐杏说:“多亏有你盯着,没让他喝那么多汤。否则就他那副馋嘴猫样,这回是饱了口腹之欲,回头夜间该闹肚子了。”太子笑了笑后,又指着徐杏方才坐的地方说,“别站着了,坐吧。”
徐杏不敢在太子面前用饭。不论是太子看着她和雁奴吃,还是太子和他们一起吃,她都不敢。
想了想,徐杏说:“既然有殿下陪着公子,那臣女便先退下。”
太子已经在一旁坐下来了,理了理袍角后,他抬眸望向徐杏道:“就算是走,也得吃饱了再走。”怕她再琢磨着如何拒绝,太子索性直言道,“孤来了有一会儿了,知道你们才刚吃不久。”
如此,徐杏便也不好再拒绝,只能应是。
但有太子在,徐杏到底是拘束的,也并没有吃多少。而且用饭时也不如方才随意,更是不敢给雁奴夹他爱吃的菜,只是老老实实捧着自己的碗,拘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慢慢吞咽。
徐杏觉得,这顿饭吃的当真和上刑无异。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和太子父子一起用饭了,但上回是在东宫。殿宇宽敞不说,且也是一人一桌分食的。像这样三人同挤在一张小方桌边吃,又挨的这么近,真的是头一回。
徐杏觉得,要是让别人看到她和东宫父子这样,指不定背后得怎么编排她。
太子倒也不嫌弃这是已经被人吃过的食物,直接添了碗饭就一起将就着吃了。太子不是重食欲的人,但吃着徐杏亲手做的饭菜时,不免也要夸她几句。
有太子在,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敢说话。一时间,倒安静了下来。
吃到尾声,正当徐杏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的时候,太子身边的近卫忽然过来请示:“秦王过来了,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太子立即吩咐雁奴:“你秦王叔来了,你带杏娘进屋去。记住,为父不叫你,你们都别出来。”
“为什么?”雁奴不明白,“我也好久没见到秦王叔了,我想见见他。”
“听话!”太子脸沉了下来。
徐杏也并不想见秦王,这会儿忙去扯了扯雁奴袖子说:“听太子殿下的,我们进屋去吧。”
雁奴虽然不懂父亲为何让他和杏娘进屋去,但既然父亲和杏娘都让他这样做,他也会听。
徐杏和雁奴进了屋去,太子身边的人立马过来把桌上收拾了,然后又奉了茶上来。正好,这个时候秦王也走进了庭院里。
第28章 第28朵杏花
秦王屡立军功,手上有兵,朝中有权,越发的意气风发。
相比于秦王的得志,张扬,身为东宫之主的太子倒显得平和恬淡许多。
兄弟二人,早在大魏王朝还未建立时,曾也是兄友弟恭。但随着李魏王朝的建立,随着秦王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
当年圣人还是魏国公时,李邺身为魏公世子,李晋身为魏公嫡次子,二人跟随在父亲身边,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从封地一路杀到长安,不过只花了短短数月时间。率先抢占了京都长安城后,魏国公父子先立前朝遗孤为帝,之后由前新君将帝位禅让于魏国公,于是魏国公称帝。
魏国公称帝后,立李邺为太子,立李晋为秦王。李家父子在长安建立了新的王朝,并且名正言顺,倒显得别的地方那些占山为王的所谓“王”,成了草寇。
李家原就是士族豪门,父子夫妻又都是知人善用的,所以,一时前来投奔的能人义士也很多。
李邺得封太子后,自然就是留在长安辅佐父亲的朝政。而当时天下未一统,还有很多场仗要打,这些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英勇善战的秦王头上。
这几年来,秦王屡战屡胜,在朝中不论威望还是呼声,都日渐高涨,倒是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从去岁起,至今年初,在和汉王刘氏一族的交战中,秦王先是出师不捷,之后又是屡战屡败。
几个月打下来,不但未能活捉刘汉王,反倒是令大魏手中疆土一点点流失于刘汉王。而秦王手中的能人猛将,也有不少折命于刘汉王之手。
圣人得知此事后,立即诏书唤秦王回京,之后便于今年春末夏初时派太子出征。
刘汉王来势汹汹又声势浩大,太子临危受命,任务艰巨。但太子并没有强攻,而是智取。
太子利用人心,鼓动敌军士兵想起家乡亲人,并告知,天下已一统,只要他们不做无谓的反抗,都可卸甲归田。很快,刘汉王军中本就不恋战的军士逃的逃,降的降。如此反复几回,敌军士气不稳。而此刻太子瞅准时机,趁虚而入,直接活捉了刘汉王。
从出征,到战胜,前后不过也就数月时间。
太子凯旋,圣人亲率百官于城门口相迎,东宫势气又大涨。
除了刘汉王,李魏王朝的疆土进一步稳定扩大,朝廷的根基算是彻底稳住了。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立功,算是大功一件。
之前秦王屡次立功时,朝中有人说东宫无功,不配为储君。如今太子立了秦王立不了的军功,朝中自然也就流出了另外一种声音来。
也正是因此,太子和秦王兄弟更是回不到过去。
生疏是迟早的,也是难免的。
但生疏归生疏,若是于朝廷之外的地方遇到,兄弟二人倒不至于针锋相对。
秦王来寻便是客,太子自然会好生招待。
近来朝中要行军制改革,圣人将此事交给了秦王。秦王这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骊山大营的。今天之所以没回京,反而往皇家别苑这边来,也是因为想到了那日在骊山大营旁边看到的徐妙莲。
但秦王不好直冲徐家去,又知道东宫父子这会儿也在这儿,所以,秦王便先寻了过来。
“还是兄长你会享受,都在这儿圈个院子自己过起日子来了。”一进庭院,秦王驻足四下打量了番后,一开口便是这样的感叹。
太子已经亲手为他斟好了茶,闻声只笑说:“是雁奴喜欢。”
秦王打量完后,一甩后袍便潇洒于太子对面落坐,问他:“对了,雁奴人呢?”
太子说:“让他在这里放纵了几日,野得魂都丢了。方才我来检查了他功课,这会儿被我撵去念书了。”又问,“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秦王不好说真话,只能说:“这几日太累,过来泡泡温泉。兄长要不要一起?”
“也好。”太子应下。
外面院子里秦王和太子离开后,徐杏这才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若是叫秦王知道她在这边和太子父子同桌共食,传出去,影响会很不好,说不定她名声都能毁了。
徐杏觉得有太子在这里,她再留下就不方便了。所以,安抚了会儿雁奴后,她便赶紧溜回去了。
徐杏虽然今天很心机的戳穿了徐妙莲,但她也没想过接下来要进一步算计她。不过,她不去算计、招惹徐妙莲,徐妙莲倒是对她并不心慈手软的。
从太子父子院子出来,往王徐两家这边的院子去时,途中会经过一处石块堆积起来的小山。而徐杏经过时,就突然听见徐妙莲在哭着指责自己。
“怎么我说的什么你都不信,幸娘说的句句你都信?”徐妙莲一边哭一边控诉,“她是什么心思,三哥你难道不明白吗?”
反正她和徐妙莲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而且她和王九言关系也不好,所以,徐杏这会儿既然偶遇上了,自然就不会悄悄然离开。
既然徐妙莲指责她,徐杏索性就主动走过去与她对峙。
“虽然我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很抱歉,我真的只是路过。二娘,你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徐杏提着裙子走过去,站在一块石块上望着更高处的二人,她仰着脑袋和他们说话,“但二娘你得把话说清楚,我说你什么了?”
“我冤枉了你什么,值得你在这里哭着指责我?”
她今天是故意诱着徐护和王九言往那方面去想的,话并没明着说。所以,这会儿她当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责问徐妙莲。
徐妙莲之前好像还会装,但如今却是装都懒得装了,直接当着王九言的面回徐杏:“幸娘你自己心里清楚。”
之后,又立即对王九言道:“我们家的事,二兄说你已经知道一些了。所以,我想有关幸娘身世的事,你也该知道。王家公子,出身尊贵,学识渊博,品貌双佳,但凡适龄的女子,谁不想嫁入王家?我想,幸娘自然也想。三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其中缘由吗?”
徐妙莲打的盘算是,反正父亲说了,若她入了秦王的眼,日后和王家联姻的便就是幸娘。幸娘是迟早要和王三郎定亲的,她这会儿提前说出来,到时候由父母做主把幸娘许配给王三郎后,只会更坐实她今日的猜测。
她先在王三郎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日后迟早生根发芽。届时,幸娘便嫁去了王家,她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徐妙莲知道,人不为己,便天诛地灭。她如今举目无亲,她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未来筹谋,她没有错。
但徐妙莲算来算去,却错算了一点,徐杏压根不想嫁给王九言。
徐杏严肃对徐妙莲道:“二娘,你虽占了我公府千金的身份十五年,但我却从未起过要夺你未婚夫的心思。你们若不信,我便在这里起誓,若我对王公子有半点觊觎之心,若我日后会嫁与王三郎为妻,我徐杏便不得好死!”
“你……”徐妙莲自然不会想到徐杏竟然这么狠,竟对自己起了这么毒的誓。
她这誓言一起,便是日后父亲逼迫她嫁给王三郎,她也可以拿今日的誓言出来说话。
难道,她真的不想嫁去王家?
徐妙莲怔愣在原处,久久都未能回过神来。而徐杏却懒得再与他们二人周旋,该说的话说了,该表的态也表了后,徐杏直接转身走开了。
而王九言却默然盯着徐杏身影望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挪开目光,重新看向徐妙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