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子离开后,颖娘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皇后殿下。”颖娘朝皇后走过去,跪坐在她身边。
皇后问她:“方才你什么都听到了?”
颖娘说是。
皇后又问:“便是如此,你可仍还想去东宫?”
颖娘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直接就应了皇后:“想。”
太子如此清风霁月般的人物,便是他没有这么尊贵的身份,遇到这样的男子,她也会一见倾心的。何况,他还是这天下最矜贵的郎君。
能常伴在这样的男人左右,便是太子眼里从不会有她,她也甘之如饴。
何况,她既见过了山巅之雪,又怎还会看得上地上污泥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辈子,去到东宫做太子姬妾,便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而且经后日子还长,如今太子不喜欢她,并不代表日后一辈子他都不喜欢她。
她还算有点自信。
皇后很满意颖娘的答案,她不喜欢逼迫谁去做什么事,所以,颖娘自己心甘情愿,这是最好不过了。
“既是如此,便收起你的这些伤心来。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难道还比不上那个徐氏?”
要说完全不在意太子方才那些话,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满怀期待,得到的却是那样干干脆脆丝毫不带犹豫的拒绝,她肯定会伤心。
“好,颖娘听殿下的。”颖娘立马收起了脸上的小忧伤,冲皇后笑起来。
甚至是笑,皇后也有教过她。告诉她该怎么笑,该怎么去控制脸上表情,这样才能更像先太子妃。
颖娘聪颖有灵气,很多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从中宫往东宫去,走捷径的话,会经过一处清幽僻静的长廊。长廊上,有一个八角回亭。
太子平时若给皇后请完安再回东宫的话,必会经过此处。所以,皇后一边命颖娘先去凉亭上准备,一边则又差人去喊了太子到她寝宫去。
留太子留了些时间,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渐晚了,皇后这才放太子走。
而这个时候,颖娘已经在凉亭那边做足了准备。只等太子一走近,她便开始抚起琴来。
先太子妃在世时,抚得一手好琴。皇后知道,当年小夫妻二人虽聚少离多,但一旦见面,有闲情雅致时,必会琴箫合奏一番。
太子对先太子妃十分爱重。先太子妃学识渊源,偶尔夫妻聊天,谈起天下局势时,太子见先太子妃才思敏捷格局宏大竟不输男儿,也会笑着戏称她一句“先生”。
如此宽宏厚德之女子,又岂是颖娘能学得出来的。不过,好在颖娘也是自幼抚的一手好琴,别的方面尚且比不上,但这琴技却是勉强可以一较高下的。
所以,皇后便安排了这一出来,让颖娘于月色下抚当年先太子妃最喜欢的曲子。
还让她穿了当年先太子妃最喜欢穿的紫色裙衫,也给她梳了差不多的发髻。
就这样,远远的,夜色下,颖娘倒临摹得有几分像真品。
太子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他一听到不远处幽幽飘来熟悉的音律便轻轻蹙了下眉。这首曲子,是当年蕙心在世时常弹的。
后来她去世,太子便再也没有听到过。
但太子此番心思却没在这琴音上,而是好奇谁人这么大胆,竟敢公然喧哗。
原以为是圣人的哪个试图邀宠的嫔妃,但只又深入一细想后,太子便立即反应过来了此人是谁。
皇后必然知道这是他从中宫出来往东宫去的必经之路,所以,这才一边派人去叫他到中宫,另一边则命那位吴娘子在此等候。只等他人一过来,便学着先太子妃的样子,去抚先太子妃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太子知道皇后心里打的主意,所以他义正言辞拒绝了。
如今看来,他的那位母后并不死心。
太子此刻脸色清冷,负着手缓缓踱步,慢慢继续朝前去。
第73章 第73朵杏花
颖娘知道一会儿会和太子相遇,所以,也并没有全身心投入到抚琴中去。
所以,并没能弹出先太子妃的那种境界不说,甚至还弹错了一个音。
太子是精通音律的,琴音一错,他便立即听出来了。
所以,拾阶而上的同时,太子的声音也由亭下幽幽先传了上来:“吴娘子既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又何必在这里东施效颦呢?”
男子声音清清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说出来的话,也颇有些犀利,不够委婉。
实在不是太子之前一贯的作风。
紧跟其后的曹安有一听,心中便明白,这位当朝储君怒了。
颖娘本来心思就没完全在琴上,这会儿又忽然间听到一道冷冽的男声,她冷不丁受了一惊,立即就停下了抚奏的动作。
亭子也不高,很快太子便负手走了上来。
颖娘见状,忙从琴后面走出来行礼。
“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东宫跟随的内侍知道太子殿下这会儿怕是有话说,所以,忙以袖子拭干净了亭子里的石礅,又垫了个蒲团后,这才请太子落坐。
太子坐下后,才唤了颖娘起。
颖娘起身后,也不敢抬起头来直视太子,只一直垂着脑袋。
太子端坐,抬眸望着人说:“你的确是有几分像先太子妃,但不论皇后怎么调教你,不论你怎么学先太子妃的仪态和神情,你也终究不是她。孤并没有找替身的喜好,你是聪明人,该明白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出路。”
第一次听到被拒绝的话,她心中很难过。但这是第二回 了,她心里也有了准备,所以,难过肯定还是难过的,但却没有到能击垮她的地步。
既是彼此心中明白皇后的用意,颖娘也就不会装着单纯听不懂的样子。
她说:“皇后殿下待民女不薄,民女无以为报,只能听从皇后殿下安排。”想了想,又怕太子会认为她日后去了东宫会一切都听皇后的,犹豫着,便又艰难启口道,“殿下清姿卓绝,又英明神武,民女、民女甚是爱慕。”
低低说完这几句后,太子还没如何呢,她自己倒是闹得个满脸通红。
太子静静望着她,再次冷声相告:“孤今日便可告诉你,进了东宫便就是进了冷宫,你心里的期盼和幻想,是永远不可能会实现的。孤好言相劝,也言尽于此,姑娘便好自为之吧。”
说罢,太子起身,又负手径自下了凉亭,匆匆怒去。
“民女恭送殿下。”见太子走了,颖娘忙行礼。
直到等太子彻底走了后,颖娘这才敢抬起自己脑袋来。她立在凉亭边上,安安静静目送着那霁月清风般的男子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她轻轻靠上一旁的木柱,又回味了一番方才二人间的对话,便自己陷入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无可自拔。
颖娘在这里抚琴,为的就是等太子。此番既然太子已经走了,颖娘便也收拾了一下后带着婢女去了皇后那里。
皇后正在宫内等着颖娘,瞧见她回来了,忙笑着问:“怎么样?可与太子说上话了?”
颖娘倒没有把方才太子对她说的那番话放在心上,这会儿脸上神色倒还算不错。皇后见她这般,不免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颖娘一边朝皇后请安,一边回答皇后话道:“回殿下,太子殿下和民女说话了。”
皇后不免又要多问几句:“那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颖娘含糊其词,只说了句:“殿下说是民女的琴和先太子妃比起来,还差得远了。民女说民女日后定会勤加练习,殿下便走了。”
皇后一边牵着颖娘手往一旁坐下,一边和颖娘说:“太子这个人,本宫最是了解的了,他重情义。你日后去了东宫,不必一开始就想着如何抓住太子的心。那徐氏虽是以色侍人,但能得太子如此喜爱,想必也有几分手段。你莫要急近,以免被她算计了去。”
说着,皇后不免又哼笑了一声。
继续道:“她为了哄得太子的信任,知道太子不喜欢徐家,便一入东宫就彻底和徐家撇清了关系。她无娘家可倚仗,但你却有本宫给你撑腰。”皇后拍了拍颖娘手,让她放心。
徐夫人身为外命妇,会常入太极宫来给皇后请安。皇后见她脸色不好,便会多问几句。
然后,徐夫人便在皇后跟前哭,再把徐杏不亲家里的事也告知了皇后一二。
再加上,如今徐良媛如此得宠,那徐昭训却还在受罚中。皇后不免也要想,一族姊妹也未见其求情,可见是个心狠的。
更是个有手段,会算计男人的。
对这种长相娇艳,又十分有手段能笼络人心的妾,皇后十分不喜欢。
到了十月末太子生辰这日,皇后便说要送太子一份大礼,然后便请旨圣人,请封了颖娘为东宫正七品的昭训,将她赐给了东宫。
皇后的赏赐,太子不好拒绝。不过,太子转身又向圣人请旨,给东宫的曹承徽和徐杏这两个膝下养有子嗣的人升了位份。
升曹承徽为曹良媛,徐杏则成了良娣。
圣人知道皇后赏赐吴氏去东宫的意图,不过就是为了把控太子。东宫里放了一个她的人,日后但凡东宫有什么风吹草动,皇后必然都能知晓。
对此,圣人已经不止一次敲打过皇后了,圣人让她不要和太子作对。但皇后极为偏心秦王,对圣人的劝诫充耳不闻,所以,久而久之,圣人便也就不管她了。
她既想送吴氏去东宫,那便如她所愿。圣人对太子的能力是信任的,他知道凭太子的本事,一个吴氏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对太子的请求,圣人也是想都没想,直接就准了。
太子的生辰宴结束后,次日一早,三道旨意便送去了东宫。
与此同时,太子也解了徐妙芝的禁足。但虽解了其禁足,徐妙芝的位份却是没有升的,她还是只是昭训之位。
宜秋宫她自然也是不能住了,太子另择了一处住处,让她搬了过去。
如今东宫里的几个姬妾,就属徐妙芝和颖娘品阶最低。
颖娘没有当时徐杏入东宫时的排场,直接就是一顶轿子抬进门,送去了她自己的寝殿。东宫内没有任何的布置,太子没有亲去迎接,甚至晚上太子都没有去她那里,哪怕只是略坐一坐。
太子还是如从前一样,这日忙完政务后,照例来了徐杏的丽正殿。
太子今日过来的晚一些,他是踏着月色来的。他过来时,雁奴已经来这儿有一会儿了。
瞧见了太子,徐杏还没说什么呢,雁奴倒是先哼上了。
“我阿父今日娶了新人,我和良娣还以为你今天要去新人那里呢。要不是良娣说再等等,我们都要先吃了。”
皇后也曾试着从雁奴这边下过手,她喊过雁奴去她那里,试图让雁奴和颖娘培养过感情。
但雁奴自有记忆起便没见过自己阿母,虽然父亲有画过阿母的画像,告诉过他他的母亲长什么样,甚至如今他寝殿里都挂着父亲亲手画的阿母的画。
但生母于他来说,那只是一个长在画上的人。他对生母会有敬重,但却没有朝夕相处过的那种感情。
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不过就是有一张和阿母相像的脸而已,她又不是自己的阿母。既然不是,既然她只是一个外人,那他凭什么要和她亲近?
和她这样一个外人亲近,才是最最最对不起阿母呢。
再说了,他也能看得出来,她和阿父别的那些女人一样,都是想试图通过他来得到阿父的宠。
雁奴最厌恶利用自己的人了。
所以,每回去皇后那里,雁奴都不藏着自己对颖娘的厌恶。皇后如此喊了他几次后,见在他身上实在行不通,也就放弃了。
雁奴对颖娘不但没有喜欢,反而还比对曹、常二人多了一份厌恶。所以,见她果然入了东宫做了阿父的姬妾后,雁奴连带着对自己阿父也生了几分不满。
这会儿见着人,难免会不顾身份,说话有些夹枪带棒。
但太子却笑着说:“除了丽正殿这边,你又见为父去过谁那里?”话是对雁奴说的,但最后目光却是朝徐杏望去的。
雁奴脸色总算好了些,他又问父亲:“那日后都不去?”
“当然。”太子又收回目光,垂眸笑睇着儿子。
雁奴这才又变回之前的那个雁奴,嘻嘻笑着亲自过来牵他阿父手。
“这样才对,我们三个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嘛。”
太子一只手被儿子拽着,他则笑着朝一旁徐杏伸出了自己另外一只手来。徐杏笑了笑,把自己手送了过去,然后被太子紧紧攥在了掌心。
徐杏做了良娣后,徐夫人又有了一个月一次入东宫的机会。不过她如今和徐杏无话可说,只在徐杏的丽正殿略坐了坐后,便借口离开,往徐妙芝如今的寝殿去了。
见过丽正殿的宽敞明亮和人丁兴旺后,再见徐妙芝这里的冷清和寂寥,徐夫人一时悲从心起,一去就抱着徐妙芝哭了一场。
徐妙芝被降成了昭训,又被关了几个月,如今倒不似往日那般嚣张了。
终于又见自己阿母,她也好生哭了一场。
但她如今最在意的还不是自己眼下的处境,她最在意的是自己儿子的抚育权。
信儿是她怀胎十月,历过生死后生下来的。如今正是识人的时候,若他以后就认为曹氏那贱人才是他生母,可如何是好?
太子真是好恶毒的心,降了她位份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她的信儿给抢走。
她被罚关禁闭数月,无人陪她说话,每日寂寞难耐时她也会想,是不是太子殿下知道什么?因为他知道,所以才这样罚她,罚他们母子不得相聚。
但又觉得,太子不可能知道。若他真知道,该是不会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就这样,数月来,她每日都反反复复在想这个问题。每日都在想信儿,想得她都快疯了。
如今虽解了禁足,但她位份比曹氏那贱人低了许多。她几次去曹氏那里,想见信儿一面,曹氏都以各种借口拒了她。
不是信儿正在睡觉,便就是信儿如今不爱见生人。
她去找太子,太子并不见她。她去找她亲妹妹,她也似乎并不想插手此事。
徐杏,曹氏……从前都是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人,都是为她所瞧不上的人,如今,竟都一个个爬到了她头上来。
母女抱作一团,好生哭了一场,哭够了后,这才渐渐止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