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第一张就是贺明笙满头鲜血躺在担架上的样子，而他身上穿的竟然是那件情侣格子衬衫。
那是八年前的贺明笙，那是八年前她在夜市亲手挑选的情侣衫。
林嫣心中一颤，直直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呼吸都要凝滞了。
冯嘉怡盯着她：“这是他那年深夜去找你，他不甘心，就算知道了你跟别人结婚了，怀孕了，仍旧不甘心。结果，车子被他父亲的情妇动了手脚，高速上撞到了护栏。时至今日，他头顶还有一道疤痕，十五厘米。”
林嫣死死地看着照片上那大片的鲜红，拳头下意识都握紧了，忽然就在想，他那时候得多疼啊？
那个该死的女人，为什么要害贺明笙呢？
冯嘉怡重复：“林嫣，你到底看清楚没？他被救护车拉到医院，警方查看了他的手机，最后几通电话是要打给你的，但是没有打通。你那时候为什么狠心到连他的电话都不接？”
林嫣脑子宛如迟钝了，她抬头迷茫地看着冯嘉怡，好一会才说：“因为我……把他拉黑了。”
冯嘉怡不可思议地笑了，而后划到第二张照片，紧接着，第三张，第四张……
“后来他手术后醒了，不肯吃饭，不肯说话，医生一度怀疑他脑子坏了。心理医生过去干预了很久，他才恢复得正常了些。贺明笙起初是不想接手他父亲的公司的，可如果他不接手，贺家的企业就会破产，他也会背负上巨额欠款，他妈妈和他奶奶下半辈子都是问题。最终，他还是去了公司，并选择跟我联姻。但我们婚礼那天……手都没有拉过。他始终未曾正眼看我，婚后也没有任何花边新闻，我一度以为他是同性恋。”
回忆起从前，冯嘉怡只觉得宛如梦中。
哪怕贺明笙最脆弱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趁虚而入。
林嫣怔怔地看着手机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贺明笙躺在病床上闭着眼不知道在干什么。
冯嘉怡道：“这是他车祸出院之后得了重度抑郁症，每天都靠药物入睡，后来有一次……药物服用过量，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无意还是有意的，只知道那次他差点没有抢救过来。他醒了问我，嫣嫣在哪，我那时候以为是听错了，现在才知道他问的是你在哪。”
林嫣浑身发冷，面上安静至极，可眸子里却挤满了难受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这样？
冯嘉怡把手机拿回去，轻笑一声：“你果然是不爱他了，就算知道他为了你成了这样，你也不会掉一滴泪。林嫣，你知道一夜白头是什么滋味吗？我有幸见识过贺明笙的白发，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么痴情的男人。他为了你白了头发，就算染成了黑色面对着别人，可他的心应当早已凉透了吧！”
林嫣的手放在桌子下面，因为捏得太紧，骨节都泛着白色。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冯嘉怡又问：“难道看了这些，你还是坚持说你不喜欢他，不爱他？”
林嫣仍旧不说话，好半晌，才嗓音艰涩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冯嘉怡有些意外，半晌，撩了下头发：“好吧，你的确够冷血。”
她悄悄地把录音笔关掉，拿着包站起来走了。
如果贺明笙不肯帮她挽救冯家，她会让贺明笙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难过！
*
林嫣在咖啡厅里坐了好一会，手盖住脸，下一秒，就觉得指缝中透出湿意。
她从来都指责贺明笙狠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时候不告诉贺明笙真相，是存着一种天真的奢望。
是希望他也确实不会知道真相，真相这般残忍，谁都受不住。
既然根本就没有在一起的希望，就让她自己来承担好了。
他有什么错呢？
可他为什么会成了那样，为什么会过得那样糟糕，为什么还会长出来白发。
曾经他明明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林嫣心中又苦又痛，却最终只能咽下所有难言的情绪，赶紧回家去，她还要回去照顾游游。
骑车到小区门口，林嫣瞧见一辆停在路边的卡车卖凤梨，五块钱两个，切好的凤梨果肉金黄，清香甜腻随着风飘来，她赶紧过去想买两个回去，徐丽华和游游都喜欢吃凤梨。
贺明笙坐在路边的车里，远远地看着林嫣站在大太阳下挑凤梨，他掐灭手里的烟，唇角微微露出一点点笑意。
以前初夏的时候她也爱吃凤梨，有时候吃着吃着亲他一口，告诉他是凤梨味道的吻，当然，也会有西瓜味的，草莓味的，水蜜桃味的。
但所有的味道其实都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林嫣味的，令他魂牵梦萦，回味无穷。
林嫣挑好了凤梨，中年男老板热情地给她装好，一边冲着路边一辆车喊了起来：“嘿！哥们儿！看半天了，来两颗？我这凤梨可好吃了！”
贺明笙万万没有想到，现在街头做生意的人如此丧心病狂，隔这么远也能吆喝起来？
他立即把车窗往上升，可已经晚了，林嫣顺着老板的视线看过来，等从那车窗缝中看到男人清俊眉目时只觉得心中一颤。
第25章 让我来赎罪
林嫣低头付款, 提着菠萝就走，脑中却反复回想着冯嘉怡的话。
她说贺明笙一夜白头，林嫣就在想, 刚刚匆匆一瞥, 坐在车里的贺明笙到底是白头还是黑发？
明明是黑发, 可为什么她竟然会觉得好似看到了白发呢？
一定是她眼花了。
林嫣提着菜到家，好在游游状态还不错，早上吃了药之后也没再起烧，徐丽华说他喝了一碗花生皮水。
提到花生皮水, 林嫣就觉得心疼。
花生皮水是一种效果不错的土方子, 配合着西药吃提升血小板效果不错, 但是花生皮水极其苦涩，即使加了糖还是难以下咽，林嫣尝试着喝过, 只觉得想吐。
可游游每次都要喝一碗，他怕姥姥和妈妈担心, 总是忍着恶心喝下去。
林嫣柔声问：“宝贝儿, 你中午想吃什么？”
游游扑到她怀里, 搂着他的腰：“妈妈我想吃你做的糖醋茄子。”
“好，妈妈给你做，另外再做个鲫鱼汤。”
林嫣微微一笑，提着菜到了厨房，挽起来袖子开始烧饭。
鲫鱼清理干净放在碟子里，而后开始洗葱姜蒜, 茄子等蔬菜，林嫣厨艺比徐丽华好，只要有时间家里做饭都是她来做。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 一会把老抽当成了生抽，一会把白糖当成了盐，锅铲烫到了手，她往后一退，慌乱之中菜刀还从灶台上掉了下来，林嫣吓得尖叫一声！
徐丽华和游游立即冲过来，林嫣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不小心碰到了菜刀，你们再等等，马上饭就好了！”
这顿饭兵荒马乱的，还好味道也不算差，倒是也能吃得下去，只是鲫鱼汤炖的时间不够，不是很白。
但游游还是卖力地夸赞：“妈妈，你做的饭真好吃，我喜欢喝这个鲫鱼汤！”
他因为吃激素药物导致脸蛋胖胖的，可那笑起来时眼皮的褶子，唇角的弧度，与贺明笙简直一模一样。
林嫣蓦的想起来许多年前贺明笙也很喜欢喝鲫鱼汤。
他每次回家都会让阿姨特意炖一碗鲫鱼汤带到学校跟林嫣一起喝。
下了课的食堂里人满为患，他打开保温饭盒，笑着对林嫣说道：“这鲫鱼汤鲜香可口，是我家阿姨的拿手菜，我特意让她炖的，你尝尝。”
她还没开口呢，他就用勺子舀起来递到她唇边，路过的人偷偷地看着他们，贺明笙丝毫不在乎，后来，林嫣也就着他的手喝下去，心里甜蜜慢慢升腾。
那时候许多人羡慕她嫉妒她，因为贺明笙而中伤她，可她所获得的幸福与快乐远远大于那些伤害，所以她愿意忍耐。
这些快乐与幸福深刻到她到如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脑子里又闪现冯嘉怡的话，闪现出贺明笙车缝中那双平静的眸子。
林嫣吃了饭清理好碗筷，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这一下午几乎做什么都不顺利，心里烦躁至极，徐丽华看出来她不高兴，还问她是怎么了。
“妈我没事，我就是忧心孩子的事情，躺一会就好了。”
这让徐丽华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而林嫣躺了一会睡不着，干脆还是起来拖地做家务，等把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出了一身的大汗，这才觉得有些困了。
这一觉林嫣睡的倒是很沉，甚至还做了个梦。
她梦到一个男人牵着自己的手去买菜，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在菜市场闲逛，他还时不时揉揉她脑袋偷偷亲她脸颊，林嫣就笑着让他在外头注意点。
那场景就好似真的一般，等林嫣猛地惊醒时就发现外头天都黑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不知道贺明笙走没？
而后再想到方才的梦，林嫣一瞬间就有些失控。
人在刚睡醒时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太真实，而她也多希望一切都是梦啊！
林嫣抓起来一件薄衬衫外套就往外走，她走的很快，游游和徐丽华在一起看书呢，见林嫣出来，徐丽华问：“你去哪？”
“妈我出去有点事。”
林嫣一边关门下楼梯，一边穿上衬衫，步履匆匆。
她想，贺明笙肯定已经走了。
他哪里会这么闲，还在门口等着？
没有人会这么无聊。
从上午到现在，已经大半天都过去了。
林嫣走得很急很急，她甚至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是去门口超市买东西罢了。
可等她走到小区门口时就看到停在路边的那辆车依旧停着，天色晦暗，路灯亮起来，车里的人手中夹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眼睛瞬间泛酸，心里头千万种情绪拥挤到一起。
林嫣一步步走到车边，贺明笙依旧在抽烟看着另外一边的车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但是在这里坐着，心里就好似会舒服一点。
哪怕还是有很多事情想不开，但他现在也只能这样坐着，去看看她日常生活的环境，看着那些路过的人，无聊地想，不知道那些同个小区的人是不是也认识她？
直到玻璃窗上隐约映出一道人影，他仿佛定住了，而后才慢慢地回头看她，等看到车外头真的是她时，贺明笙唇角浮现一个无比温柔的笑。
两人这样对视着，半晌，贺明笙拉下车窗：“进来坐坐？”
林嫣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看着车前方，因为到了晚上，不少小商贩趁着城管下班之后就在小区门口摆摊，有卖各种小吃的，也有卖水果和菜的甚至有卖鲜花的。
她喜欢看这样的场景，这样鲜活的一幕一幕，提醒着人生命不只是有伤痛。
贺明笙把烟掐灭，林嫣问：“为什么一直在这？”
他轻轻一笑：“就是觉得，或许还是可以等到你的。”
林嫣垂下眸子，无声地笑了，鼻头泛酸，更加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她多想抱住他啊想看看他头顶的伤，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白了头发，想问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吃药？
甚至想告诉他，这世上他并非是孤单一人，他至少还有游游。
就算不知道他是爸爸，游游都那么喜欢他的。
可她却硬生生地把这些话压下去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才合适。
贺明笙从收纳箱里拿出来一盒药递给了她：“上次没一起把药寄给你是因为我也还没拿到药，游游的病情不算特别严重，你也不要怕，总会好的。”
林嫣心里一阵难受，也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他昨天发烧了，血小板又降低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都有些变了，在徐丽华跟前她不敢软弱，在别人跟前也不想软弱，可是到了贺明笙跟前，她有了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软弱。
贺明笙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学校接触了生病的人，兴许是病毒传染，还好今天退烧了。这药……谢谢你，挺贵的吧？比上次那个还要贵？”
贺明笙手在方向盘上摩挲两下：“林嫣，无论如何，这是我欠你的。”
林嫣一笑：“确实，我做不到不接受这份好意，但我也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你，这钱还是我自己出吧。”
贺明笙转头定定地看着她：“非要分这么清楚吗？”
他面如冠玉，一双眸子深邃不见底，看的林嫣莫名退缩。
她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头顶，看见他发色的确不像是从前他的自然发色，只是头顶是否有伤痕却也看不到。
林嫣正发呆，贺明笙却看到她粉润的唇泛着微微水光，小鼻子秀挺，秋月一般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地看着自己。
贺明笙喉结滚动两下，鬼使神差地俯身吻了下去。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倾身过去，却在刚碰到她唇的那一刻，林嫣出手抵住他胸口：“贺明笙……”
她趁机看到了他头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短发缝隙中的确一条很长的疤痕，即便是用过最好的手术刀，涂过最好的祛疤膏，可依旧那般狰狞可怕。
他那时候到底有多疼？
@泡@沫
林嫣心一颤，手立即就使不上力气了，而贺明笙却以为她是放弃了抵抗，他直接就含住了她的唇。
林嫣几乎放弃抵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被他搂在怀里亲。
亲着亲着，他也怕影响不好，松开了她，只是低声问：“嫣嫣，让我用一辈子补偿你好不好？让我来赎罪，好不好？”
林嫣身上一僵，这才抬头去看他。
“你将来要是有女儿，有一天你因为别人而死，你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到那个人家里吗？”
贺明笙一顿，大部分出于私心，都不会愿意。
林嫣沉默了会，才说道：“贺明笙，其实这个世上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情侣会分手，谁都觉得自己会是例外，但谁又是例外呢？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多么狠心的人，我做不到真的恨你去死，我只希望……从今往后我们都过好自己的日子。”
贺明笙没有说话，林嫣盯着自己手里的那盒药，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可以过好的，我们不是非要在一起的，这世界上的人很多，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你就会遇到另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