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郑直跟林嫣一起下楼了。
刚走到一楼，郑直就敛了面上的笑意，他郑重地看着林嫣：“林嫣，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他把一张银行卡拿出来递给林嫣：“前阵子那个贺先生找我了，我没想到他倒是挺会做人的，这卡是他给的，意思再多增加点补偿，密码是六个九，他说里面钱不多，但这几年也是真的愧疚。林嫣，你是真的不容易，我想着你就收了吧。那个肇事者身价不菲，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你们现在日子肯定好多了，这也是应该的。”
林嫣有些意外，自打出院之后她就没再见过贺明笙了。
其实不是没有想起过他，但心中只剩灰败的冷。
甚至游游都问过，我还会再见到贺叔叔吗？
林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见到贺明笙，但此时此刻的贺明笙在干什么？
他应该明白了两人之间再无可能，应该已经回到了C市，做他的大老板，过他的好日子，将来……兴许还会再来一场“协议婚姻”，或者干脆是真的婚姻。
每当不受控制地想到这些，林嫣就烦躁至极。
她盯着那张卡，轻轻地说：“哥，我不想要。他们欠的是命，不是钱。”
郑直叹气：“何苦？虽然我知道按照法律或者人道主义，他们已经给的足够了。但是……这不是你现在日子艰难吗？他们愿意给，你就收了吧。”
可林嫣知道，这一张卡，不是肇事者给被害者的，是贺明笙这个前男友给她这个前女友的。
是可怜还是什么？
是要用一张卡买断一条命，而后再没有任何愧疚吗？
林嫣心中凉得难受：“反正我不会要的，我不会拿父亲的命来换钱我要他们夜夜睡不安稳，要他们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拿钱买的。哥，你放心吧，我现在一个月也有一万多块，够用的。”
见她坚持，郑直只能收回手，但也有些意外：“你做甜品一个月有一万多块？”
林嫣微微弯唇：“是啊，游游出院之后，我除了照顾他其余时间都在研究私房甜品，不少老顾客带来了新顾客，还有公司每天固定团购下午茶的。”
郑直也替她高兴，两人说了一会话，这才分开，林嫣撑伞往小区外面的小学走去，雨幕中她纤瘦身影在雨伞下越发显得孤单。
郑直坐在车里看着，忽然就想起来她考上大学那年，那时候一家三口多么快乐，姨夫以女儿为骄傲，林嫣升学宴，他往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不知道多少人向他打听这个妹妹的情况，郑直得意又严肃地警告那些人别妄想了，他的妹妹，将来要嫁给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过上最美满幸福的日子。
可谁也不曾想到，自小就出落得清丽脱俗的林嫣，此后会成为亲戚中最不幸的女孩儿。
他无奈地垂下眸子，深沉地叹叹气，琢磨着把银行卡还给贺明笙，然后想法子还是给林嫣介绍个对象，在他的认知中人这一辈子不结婚是不太可能的，独身主义的人每逢生病之时弊端就会尽情显现。
银行卡被郑直快递到贺明笙留的地址处之后，贺明笙才从国外回来。
他去了一趟美国，对外说是出差，实际上是去找了几位专门研究血小板减少症的知名教授，把游游的病例全部带了过去，费了好大的周章，才勉强得到了个最佳治疗方案。
好在游游的病不算同类型中最严重的，有顶级专家坐诊指导，治愈的可能性变得非常高。
才下飞机回到公司，贺明笙就接到了郑直的快递，看到那张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银行卡，他眉头一皱。
而后，贺明笙浑身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好久才算平静下来。
林嫣现在是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人。
助理敲门进来，把这几天积累的未处理的文件都放到他桌上：“贺总，您要不要先吃饭休息一会下午再继续工作？”
贺明笙睁眼：“不用了。”
他头疼欲裂，还是打起精神开始工作。
*
几天后，林嫣收到了一封快递。
她打开一看，就发现是一叠关于游游这个病情的资料，上面大多是英文，但也配了中文翻译，看起来无比专业，又针对门外汉给与了详细的解释，林嫣差不多都能看懂，心里欢喜至极。
等上面的资料全部翻看完毕，她就看到了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白纸，纸上是她无比熟悉的字迹。
那字迹苍劲有力，挥洒自如，看得林嫣心中一跳。
他写字素来好看，当初在一起之后林嫣还试图模仿他的字，贺明笙就耐心地把她搂在怀里，拿着她的手写字，让她感受他笔走龙蛇之时的感觉。
但写着写着，他就忍不住吻她的耳垂，两人笑着闹着拥到一起，他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喊她嫣嫣，她就在他手心里写字……
彼时种种，如永不磨灭的幻境，一幕一幕，总是这样令人毫不设防地想起来。
林嫣静静地看着纸上的字，他没有提到其他的，只说了游游病情一事。
说他特意去了美国，给游游争取了著名血液病教授Nancy Speck的治疗方案，林嫣可以拿着这个方案去找近安的医生再商讨下后续如何治疗效果最好。
信的最后，他道“我相信只要人在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
林嫣心中一酸，她不能否认贺明笙的用心，也做不到不接受这个用心。
心中柔软铺开，她把那封信叠好藏入书中，却又想起来那天游游提到的她书里藏有贺明笙照片的事情，忍不住去翻开其中一本书。
那是贺明笙曾经送给她的《复活》。
这书她都尘封许久未曾打开了，如今一翻，的确看到里面一张很小的2寸照片，那是贺明笙大学时候的证件照，他短发清爽，五官明朗，笑容灿烂又纯粹。
那次他去拍证件照，照相时候一直不笑，摄像师是个女的，笑道：“帅哥你长这么好看，不笑可惜了，要不笑一个再拍？”
贺明笙如实答道：“笑不出来。”
早上才看到父亲跟婚外情的女人从另一个小区里走出来，他哪里会有笑的心情？
可站在摄影师旁边的林嫣忽然说道：“贺明笙，你将来拍结婚证照片也不笑吗？那我不跟你结婚啦！太严肃不好相处！”
看着她故意板起来的脸，想到将来与她结婚的那一日，贺明笙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自眉眼漫开，越笑越温柔。
后来，林嫣就要来其中一张藏了起来，藏到后来其实她都忘了。
从前……真好啊！
林嫣眼睛微微泛酸，手拨过书页，哗啦啦地响着，又想起来《复活》之中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的结局，他放弃了一切，虔诚而又坚定，相信圣经中所说“人不但不可恨仇敌，而要爱仇敌。”
可是，这也只是小说罢了。
林嫣正在恍惚，闹钟响了，她立即清醒过来，把书放回去，匆忙出门去接游游。
自打游游生病，她照顾游游更是仔细，生怕游游感冒发烧，否则血小板又会降低。
出门时林嫣又带上一件薄外套，可等到学校门口看到游游时却发现他无精打采的。
她心里突突的，想着连续几次查的血常规游游的血小板都是在往上涨的，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可她一摸游游的脑袋就是一惊。
“你发烧了？!”
游游茫然地看着她：“妈妈，我头晕。”
林嫣着急地说：“班里有同学感冒发烧吗？”
她一直都叮嘱游游，如果有同学生病，他就立即戴上口罩，或者干脆请假回家。
游游摇头：“同学没有生病的，但是我们美术老师生病了……”
林嫣脸色一变，但这本身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道要让游游不去上学了吗？
她只能立即带着游游去了一趟医院。
第24章 一夜白头
急诊室内, 林嫣举着吊瓶杆子，让游游坐在椅子上看动画片，但游游面色苍白, 也不太看得进去, 他扭头看着旁边孩子身边有爸爸也有妈妈, 眼神瞬间变得很可怜。
好在没多大会儿，徐丽华就来了带了些花生粥，还带了小笼包。
游游看见外婆就高兴了些，徐丽华帮着扶吊瓶, 林嫣又拿起了那张血常规的单子在看, 眉头皱得厉害。
徐丽华轻声问：“怎么样？”
“出院的时候八十多, 上次查的是一百，现在五十。”
徐丽华心往下一沉，两人便都不说话了。
在医院弄到了半夜十一点, 游游总算退烧了，林嫣便立即给他请假一周, 在家先休养好再出门。
第二天, 林嫣又跑去找近安医院的医生就游游的病沟通了一番, 她拿出来那份国外带回来的文件，医生讶然：“你们还跑去了美国？”
等医生看完那份文件，满是欣喜：“对！这个方案确实非常好，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但是你这个药，我们近安是没有的。我也不知道国内是不是有，你们自己能找到吗？”
林嫣一顿, 她上哪里找？
之前吃的药就够难找的了，现在又要用一种新药，她唯一可以用的办法就是找贺明笙。
可明明她才跟他说过, 再也不要联系了的话。
从医院离开，林嫣心情纠结又复杂，她忽然就觉得贺明笙这是故意的。
他捏着她的软肋，就希望她低头服软，而且也非常肯定为了游游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林嫣一路骑着电瓶车都觉得心神不宁，快到家的时候就从后视镜里发现了身后的异常。
有一辆私家车在悄悄地跟着她，原本林嫣心中一乱，以为是贺明笙跟着自己。
但很快就发现那应该不是贺明笙，车是一辆白色的车，隐约看得见司机是个女人。
林嫣便没有在小区门口停下来，继续往前骑，想着去菜市场买点菜再走。
等她从菜市场里提着菜出来，就发现了站在菜市场出口的人。
冯嘉怡穿着一条玫红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镶了水晶的高跟鞋，妆容精致皮肤白皙，手里的包包是新款奢侈品，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买菜的人。
林嫣打算当没有看见，转头就要走，冯嘉怡耐不住性子走过来喊了她。
“林小姐，我们谈谈吧。”
林嫣如实答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
冯嘉怡取下太阳镜，一双眼有些憔悴：“所以你这是认下了破坏我们婚姻的名头吗？”
林嫣怎么可能会认？她深吸一口气：“我想你搞错了，冯小姐，我不是任人欺负的人，上次碍于工作我没有说什么，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还是别再推到我的头上。”
冯嘉怡弯唇一笑：“你不谈我就还要再来找你，打扰你的生活，还不如今天就谈谈，说开了我也就不再找你了。”
林嫣没想到冯嘉怡看着挺正常一个人，死缠烂打起来也是让人很无语。
最终，她们一起坐到了一家咖啡店内。
冯嘉怡微微皱眉，拿纸巾反复擦了擦椅子，这才坐下来。
而后，她捧着咖啡杯打量了一番林嫣。
今天林嫣出门急，穿的也随便，白色的长袖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但见她胳膊纤细白嫩泛着柔润的光泽，领口的扣子松开，隐约瞧见的锁骨的形状，黑发浓如墨，挽成在一起干净利落，没化妆却也五官娇美，清素若丁香一束，一言不发又时刻让人无法忽视得了她。
冯嘉怡羡慕她这天生的气质与美貌，但许多事是羡慕不来的。
林嫣时间急，直接开口说道：“我没有破坏你们的婚姻，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跟我说，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对方吧。”
她态度坚决冷淡，丝毫不像是与贺明笙有过那样一段深刻的过往。
冯嘉怡苦涩一笑：“我怎么敢？你大概是不知道你对贺明笙来说算什么。别说我跟他是协议结婚，为了利益而存在，就算是我真的是他妻子，又算的了什么。”
林嫣不解：“既然如此，你找我干什么？”
冯嘉怡笑：“道歉。是不是很意外？我希望可以获得你的原谅。之前在你面前口不择言，后来……离婚之后我又不死心，妄想得到贺明笙的关心，事实证明都是我糊涂了。”
所以冯家一落千丈，一败再败，从前有贺明笙的支持，还能有点转圜之地，贺明笙直接放出了两人离婚的消息，冯家彻底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草寇。
冯嘉怡如今才知道，那些让她自杀的事情并不算最可怕的，如果惹到了贺明笙，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权衡之下，她选择保全冯家所剩的那些资产，能做的就是为自己从前的不理性来道歉。
原本她以为林嫣不想见自己，是因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可如今才隐约察觉出来，林嫣对贺明笙似乎不感兴趣。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说。
“林小姐，你难道不喜欢他？我不信。”冯嘉怡直视着林嫣的眸子。
林嫣清冷一笑：“不信？你信不信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的道歉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跟贺明笙只是曾经的男女朋友而已。我们的确重逢了，但这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并非是你们婚姻破裂的原因。冯小姐，抱歉我没有时间陪你多聊。”
她站起来就要走，冯嘉怡却有些激动：“我真的不信！你怎么会不喜欢他？你要是喜欢他，我好歹可以算是一个失败者，你不喜欢他，就让我觉得，觉得我很可笑……林嫣，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对你们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吧？”
林嫣一顿：“我们之前也只是跟普通人一样恋爱，没什么特别的，你就算知道又有什么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要走了……”
冯嘉怡忽然就替贺明笙感觉到非常不值得，急速地说：“那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劈腿？他到底哪里不好？林嫣，你怕是不知道你结婚生子之后，他都过了什么样的日子！”
她抓着林嫣，另一只手把手机打开，里头是事先准备好的照片。
林嫣顺着冯嘉怡的视线看过去，冯嘉怡漂亮的水钻美甲划过一张一张的照片。
她干脆把手机递给林嫣：“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