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遥道:“我自然是有点紧张, 不过, 若是真的拔得头筹, 嫂嫂想要什么呢?”
唐阮阮微微笑道:“你哥哥想要的, 便是我想要的。”
秦修遥听了有些微酸, 道:“你们这对恩爱夫妻, 能不能给别人一条活路?”
唐阮阮用胳膊轻触她,道:“那你早点嫁出去呀!”
秦修遥娇嗔道:“嫂嫂!你怎么老打趣我!”
两人正笑闹着,便看见人群中有一对熟悉的身影, 徐徐过来。
“芝心姐姐!二哥!”唐阮阮发现是言芝心和二哥,便开心地朝他们招手。
秦老夫人也回眸,道:“阿逸?你不是不来吗?”
秦修逸今日着了一身低调的灰色衣袍,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他曾经的伤痛,乍一看,是个风流恣意的青年。
秦修逸勉强笑了笑,道:“原本是不想来的,不过想起今日有些特殊……便过来了。”
言芝心笑了笑,道:“伯母,是我把他拉过来的,厉不厉害?”
言芝心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经常往镇国将军府跑的日子,大家都十分习惯了。
秦老夫人抿唇笑道:“厉害厉害,若是能天天管着他便好了。”
言芝心面色一红,低声道:“那要看他肯不肯了。”
秦修逸一愣,轻咳了下,道:“你们今日是来看美食令的,就好好看吧……”
每次一提到婚事,秦修逸就顾左右而言它,言芝心知道他心中有事放不下,便也不逼他,她笑道:“好好好,今日是来看美食令的,不说别的了。”
秦老夫人十分嫌弃地看了秦修逸一眼,似乎在说,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美食令的钟声再次响起,百官齐聚,众贵眷也都聚集到了春华台之上。
礼部尚书张大人,默默打开卷轴,先是宣读了一段春耕秋收,风调雨顺的唱词,然后便朗声宣布了美食令决赛的名次——
“本届美食令,获得头名的菜式是——毋米粥,恭喜镇国将军府!”
此话一出,春华台上的秦修遥等人,开心得跳了起来,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秦修遥激动地一把拉住莫临的袖子,道:“大人!我们得了头名了!我嫂嫂真厉害啊!”
莫临一脸笑意看着秦修遥,好像在看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他爽朗笑道:“恭喜你们!”
唐阮阮站在众人前面,也是喜不自胜。
此刻,已经有礼官过来迎她,唐阮阮便随着礼官,再次上了玉阁。
玉阁之上,闵成帝对这个评判结果,也是颇为满意,他看了看面前已经空了的鸡脆骨食盒,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见礼官引来了唐阮阮,便道:“秦将军何在?”
秦修远赫然出列,道:“末将在。”
秦修远与唐阮阮并肩站在一起,她身着一身粉色衣裙,柔婉中自有一方明艳,而秦修远一身绯红官袍,更是俊逸无双。
两人站在一处,如金童玉女一般,整个玉阁好似亮了几分,看着实在养眼。
众人都生出几分嫉妒来。
闵成帝今日心情不错,便道:“修远啊,你夫人贤惠,为你们镇国将军府拿到了第一名,朕曾经许诺,若谁得到了头名,便允他一件事,只要不违背礼法即可,说罢,你们想要什么?”
唐阮阮看了秦修远一眼,秦修远冲她微微颔首。
他面对闵成帝,恭敬拱手,沉声道:“末将确实有一事相求。”
他抬头,迎上闵成帝的目光,道:“末将恳请皇上,重审三年前无人谷一案!”
此话一出,闵成帝面色骤变,全场哗然——
“什么?秦将军这是想翻案么?”
“三年前他父兄冒进出征丧生一事,早就是板上钉钉了,皇上不追究都不错了,居然还不知悔改?”
“说不定是真的冤枉呢!?”
“秦将军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借美食令的允诺提起此事,这不是在逼皇上么?”
一时间,玉阁上众说纷纭。
闵成帝重重将酒杯“蹬”在了桌上,众人才安静下来。
他眸色渐深,看向秦修远。
秦修远撩袍跪地,唐阮阮也跟着跪下,他道:“末将已经搜集到了新的人证和物证,可进一步还原当年的真相,找到始作俑者,还请皇上首肯!”
闵成帝面色铁青,冷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三年前,朕审错了?”
气氛骤降,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修远却镇定自若,道:“非也,不是皇上错了,而是有人刻意蒙蔽皇上,有污圣听。”
闵成帝眼眸幽深:“你和你夫人,一步一步来参加美食令,便是处心积虑要让朕为你重审无人谷一案,是不是!?”
秦修远跪得笔直,道:“末将确实希望皇上为镇国将军府主持公道,但我夫人为皇上,娘娘敬献美食的虔诚之心,却也是至纯至孝。”顿了顿,他道:“此事与她无关,是末将一厢情愿,还请皇上容许她先退下。”
唐阮阮讶异看向他,倔强地摇头,仿佛在说,我要陪着你。
闵成帝抿了抿嘴唇,看向了唐阁老,唐阁老一脸讶异,似乎也是毫不知情,闵成帝不想唐阁老也牵扯进来,便道:“秦夫人先行退下吧。”
唐阮阮于是一脸担忧地被带了下去,她却没有走远,依旧站在玉阁的楼下的阶梯旁,能真切听到阁上声音。
玉阁之上,十分凝重。
闵成帝沉思不语。
他心想,这个秦修远,非要在今日将这纱布撕开,旧伤重提,为的就是让朕骑虎难下。
君无戏言,若是拒了他,那便是打自己的脸;可若是不拒,又显得好似受了他的威胁。
一旁的牟公公,将闵成帝面上的阴晴变化收入眼底,他突然上前,道:“皇上,这鸡脆骨的食盒,奴才替您收了吧?”
闵成帝被分了神。
他看了看鸡脆骨的盒子,突然停滞了一瞬。
若是秦修远想造反,那他完全可以让夫人在鸡脆骨中下毒,通过元婷的手送过来,出了事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可他们并没有。
闵成帝重新冷静下来,提醒自己,客观地审视面前的年轻人。
秦修远一脸肃然,他堪堪跪在地上,也静静看着闵成帝。
左相刘植端坐在一旁,心中一紧,却依旧面不改色。
闵成帝沉吟许久,道:“你说有新的人证和物证?”
秦修远颔首,道:“是。皇上,当年末将的父兄,确实是接到了左相的亲笔信,才得令去无人谷接应左相和国书。但是事发后,那封信却不翼而飞,左相又矢口否认此事,所以才解释不清。导致皇上以为我父兄是因贪功冒进才去的无人谷,如今,送信人和信件都已找到,还请皇上明察。”
闵成帝看向左相刘植,刘植面色如常,可袖中却紧紧攥住了拳头。
闵成帝又看向秦修远,他一脸坚毅地看着自己,这宁折不弯的脾气,倒是与秦穆很像。
闵成帝有些犹豫。
若是此刻传唤人证和物证,便是要重审的意思了。可若真的重审,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可能引起轩然大波……他自己也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进去。
皇后却轻笑一声,道:“秦将军,难道这些年你一直对皇上的判决不服?所以才心心念念想着翻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闵成帝面色愠怒。
秦修远到底对自己,还有几分忠心?若是当年的事,他一直在默默查证,说明早就怀恨在心,难不成想伺机报复!?
秦修远朗声道:“末将不敢。只是,在当年查证时,确实缺少人证和物证支撑,无法窥探事件全貌。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自然能更加接近真相。”
顿了顿,他沉声道:“而且,末将的父亲戎马半生,为大闵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亲赐镇国一等公,他有什么理由为了区区小功,而葬送自己一生的荣耀呢!?皇上,别人不了解我父亲,您还不了解吗?”
他眼眸中有些痛色,字字铿锵有力,十分坚决。
闵成帝面色微滞,方才这一幕,似曾相识——
记忆中的秦穆,曾经也这样,脊梁笔直地跪在地上,他急切拱手,请求先皇:“皇上!太子虽然性子有些急躁,却是至情至性之人,对您的忠孝之心,天地可表啊!别人不了解太子,您还不了解他吗?!”
他字字掷地有声,打在人心上,记忆深刻。
闵成帝忆及此处,突然有些恍惚,仿佛眼前倔强的秦修远,和心中那模糊的身影逐渐重合,他顿时感觉有些心痛。
见他表情松动,身边的沁嫔微微叹了口气,道:“臣妾记得,三年前皇上也是很不易的,镇国公出事,宁贵妃姐姐又病重……这一切时间上也太巧合了,秦将军可莫要怪皇上啊……”
她说得温婉动人,仿佛在循循劝阻秦修远,其实却是在提醒皇帝,当年镇国公的无人谷事件,可能与宁贵妃之死相关。
果然,闵成帝面色一沉。
三年前,他不仅痛失挚友,连挚爱也一并撒手人寰,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在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之后,他便亲自写下了一封诏书,一意孤行地立了宁贵妃之子为太子,闹得满朝风雨……
此时。
秦修远还跪在地上,等着闵成帝的答案。
闵成帝沉吟许久。
他终是缓缓开了口:“宣人证和物证。”
秦修远眸色一亮,闵成帝愿意见人证和物证,那便是愿意重新审理此案了!
玉阁之下的唐阮阮,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几分,可一见王然上殿,就又紧张了起来。
左相刘植面色苍白,他低声对刘奇吩咐了几句,刘奇便立即悄声去了。
王然被人带上了玉阁,他双手铐着铁链,可面色却比之前亡命天涯时,要好上几分。
他默默跪下,道:“罪臣参见皇上。”
闵成帝定睛看他,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有一个字隐瞒,朕便诛你九族。”
王然面色一凛,道:“罪臣定然知无不言。”
随后,他便将左相如何与北齐六王子合谋、又遣他去送信诱使镇国公父子一事和盘托出,每说一件,闵成帝的脸上便白上几分,待他说完了,闵成帝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他抄起一个茶杯,狠狠向刘植摔去!正中他的官帽,打得他狼狈一倾。
众人皆惊,从来没见闵成帝发过这么大的火!
玉阁之上,春华台之下,人人自危。
闵成帝气得面色发白,他恨声道:“刘植,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左相刘植一脸坦然,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他扶正了官帽,缓缓走到玉阁中央。
刘植淡淡道:“回皇上,王然所言不虚,当年,臣一心想保我边境安宁,便出使和谈。”
他面容冷峻,道:“和谈之后,北齐六王子许诺臣,若是交出秦修逸将军,便免了两国战事,臣虽然有隐瞒不报之罪,但臣依旧以为,以一人之性命,换得天下安定,十分值得。”
秦修远向他看去,质问道:“事到如今,左相还要强词夺理么?若左相真的是这么想,为何不与我父亲商量?若你光明磊落说出来,你们大可一起商议对策,而不是直接将他们推入险境。”
他继续道:“左相说为了换取和平,可事实上呢?北齐不到半年便反了,他们占我大闵城池,屠杀我大闵百姓,而他们铁蹄南下,直冲益州之时,我们却连应对的将领都没有!可笑的是,居然是当朝宰相,亲自埋葬了一代良将!若不是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秦修远心中怆然,他看向闵成帝,双目通红,怅声道:“还请皇上,为我父兄做主!”
闵成帝浓眉紧蹙,嘴角绷着,定定看向刘植。
一旁的皇后几次欲说话,却被刘植的眼色逼了回去。
此时,玉阁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安静至极。
唐阁老率先起身,徐徐站到玉阁中央,秦修远的身旁,道:“皇上,如今人证物证具在,左相刘植陷害同僚,罪犯欺君,若不立即处置,恐怕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一旁的沁嫔也突然落泪,她带着哭意道:“皇上,臣妾记得宁贵妃姐姐去世之前,还心系义兄镇国公,后听闻镇国公遇难,便气急攻心,回天无力了……若是镇国公没出事,姐姐没受这份刺激的话,说不定……”
“啪!”闵成帝一掌拍在了桌上,沁嫔吓得抖了一抖,不敢再吱声。
闵成帝站起身来,眼眸微眯,哑声开口:“左相刘植,陷害忠良,欺君罔上,革去一切职务,压入天牢候审!”
文皇后还想求情,刘植却开口道:“臣,拜别皇上,皇后。”
生生将文皇后的念头摁了下去,她眼中有一丝不舍,却也在极力控制自己。
秦修远心愿得偿,他心中五味成杂,俯身跪倒,道:“多谢皇上,为末将父兄洗刷冤屈!”
闵成帝喃喃道:“真是越来越像他了……你也是时候袭爵了。”顿了顿,他抬了抬声音,道:“镇国将军秦修远,自即日起,承袭镇国一等公爵位,交由礼部去办吧。”
秦修远抬眸,看向闵成帝,他好像恍然间老了许多,疲惫得很。
他默默伏在地上:“多谢皇上。”
春华台之下,镇国将军府众人,已经哭成了一团。
秦老夫人由紧张,到忐忑,再到激动痛哭,她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儿子居然一直在暗中查找真相,更没想到真能等到夫君和长子昭雪的一日,她喜极而泣,不能自已。
王云望一面帮秦老夫人抚着胸口,一面泣不成声,她对清轩道:“孩子,你听见了吗?你父亲不是罪人,他仍然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