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打马出发,马蹄阵阵,奔离了王然的府邸。
三人同乘,狭小的马车内便显得更为局促。
李锦程忐忑不安,待车架平稳一些,他便直接跪了下来,道:“望将军恕罪!下官侄儿一事……真的并非我授意,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跑出去。”
唐阮阮一愣,不禁在想,李锦程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身份的?
秦修远面色冷肃,道:“本将军知道不关你的事,你先起来吧。不过你无法约束至亲,让他们伤害了百姓,便也是你的不是。”
李锦程连连点头。
秦修远又道:“本将军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何?”
李锦程抬眸,一脸激动道:“只要下官能做得到的,任凭将军吩咐!”
他本就是个世族的庶子,熬了这么些年,在益州兢兢业业耕耘着,终于看到了出头的希望,却在升迁的关键之时得罪了大将军,又破坏了一直以来的好名声,让他如何不急,不气?
秦修远道:“到前面的巷子口,你直接下车,立即去云来客栈,找我的亲信秦忠,告知他明日寅时在凤交驿馆碰面,届时我们若没到……便让他找些人手,沿途来支援我们……另外,想办法拿住王然的软肋。”
李锦程听得似懂非懂,随即问道:“那将军您现在是要?”
秦修远坚定道:“直接出城。”
唐阮阮听得一头雾水,待李锦程下了车,她便急急问道:“我们为何突然要走?”
秦修远看她一眼,低声道:“小傻瓜,我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马车还飞驰在出城的辅道上,惊得路边酒肆的门帘沙沙作响。
唐阮阮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王然有问题?”
秦修远点点头:“不错。”
他眼神微眯,道:“真是好大一出戏……恐怕从李公子出现开始,便是他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博我的好感,让我举荐他为益州指挥使。”
唐阮阮道:“何以见得?”
秦修远道:“本来我也不是很确定,我见他院中武场里,放的都是重兵器,便知道他身手应该是不错,一个身手不错的人,又怎么会被一个小混混划伤?而且当着我的面划,这不是太巧了么?”
唐阮阮所有所思地听着。
秦修远又道:“随后到了府中,我说我姓秦,而他又说在我二哥手下当差,那他就应该知道,我们几人的佩剑,都是有专门家族印记的,刚刚李锦程也是因为我的佩剑而认出了我,王然没理由认不出来,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他明明知道我是谁,却故意装作不认识,用一出苦肉计来博取我的支持。”秦修远低声道。
唐阮阮秀眉微蹙,道:“你还真是心细如发……只是,你既然也识破了他的做法,为何也不拆穿?”
秦修远道:“拆穿了,我怕他恼羞成怒,为难我们。我倒是不怕,但一想到你被拖累,便只能继续跟他演下去,设法脱身。”
秦修远握住唐阮阮的手,道:“还有一点,之所以要出城……是因为他很可能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
唐阮阮一怔,问道:“为什么?”
秦修远道:“你有没有发现,王然那里的兵头很眼熟?”
唐阮阮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就是那天在春满楼里,搜人的那个!!”
秦修远道:“不错。刚刚他恐怕也认出了我们……那日巴日达走之前告诉我,他来益州的事本来十分机密,后来亲信递了消息过来,说六王子知道了,还安排了益州的内应来追杀他,所以他才一路逃亡。”
“如今看来,这王然很可能和北齐六王子有勾结,如果他就是六王子在益州的内应,那他之前明着是抓捕奸细,背地里却是替六王子除眼中钉。”
秦修远冷静分析道:“你想想看,若是他发现我救了四王子巴日达,那必然就知道了他和北齐勾结的事,如此一来,无论我支不支持他做指挥使,他都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唐阮阮听了,有些不寒而栗。她毕竟穿越前生在和平年代,你死我活的情节,离普通人的生活实在太远了。
秦修远握住她冰冷的手,道:“只盼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走得越远越好。若真的追来,我会全力护住你。”
唐阮阮定定看他:“和你在一起,我不怕。”
秦修远心中一动,遂伸手,将她的小手暖暖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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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然总有些不安。
他在正厅里来回踱步,酒菜都凉了,也没有心思吃。
王夫人安慰道:“夫君……此局你筹谋已久,今夜的一切不都是按照你的计划来的吗?为何如此忧心?”
王然顿住步子,道:“夫人有所不知……前半段都没什么问题,可自从姓李的来了之后,就有些古怪。”
可哪里古怪,他也说不上来。
王夫人道:“虽然秦将军跟李锦程走了,可他不是对你满腔感激吗?还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王然狐疑道:“这李锦程过来得太早了,他说了一通自己被陷害、被作了局……为何秦将军都没有问一句?他真的如此相信我吗?”
王夫人想了想,道:“也许秦将军先入为主,已经觉得你是好人了?”
王然还是不放心。
此时,他看到一旁的兵头欲言又止,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兵头有些犹豫,却又不敢不说:“王大人……属下、属下好像见过刚刚这位秦公子。”
王然疑惑问道:“何时?”
兵头道:“前日追捕北齐奸细,时至春满楼时,有一对男女正在欢.好,看起来又是达官贵人,我……我们便只检查了他的身子,却未搜查他们的房间……谁知……”
王然焦急出声:“谁知什么!?快说!!”
兵头仓惶道:“谁知第二遍搜查的时候,这间房已经空了,床板下面有很重的血迹……我们猜想,北齐奸细很可能之前藏身在这个房间……但是和这对男女有没有关系,便不得而知了……”
王然大脑一懵,随即怒喝出声:“你这个混蛋怎么才说!?”
他颓了一瞬,便立即呼喝道:“快带上所有的人手,给我全力追击秦修远!一定不能让他们活着出了益州城!”
王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她挺着大肚子,急忙问道:“夫君为何要下此狠手?!”
王然忧心地看了她一眼,道:“此人十分机敏,若是兵头都能认出他,那他必然也认出了兵头……恐怕他已经知道了我和北齐的事!若放虎归山了,我们便没有活路了。”
“什么?”王夫人心中一惊,蓦地坐下——
随即她又痛苦出声:“啊……我、我的肚子……”
王然勃然变色:“夫人!?请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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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半夜,乌云遮月,一片混沌。
秦修远的马车堪堪出了城,风驰电掣般地驶入了密林大道上。
两匹马儿累得有些脱力,连车夫也已经挥不动鞭了。
唐阮阮虽然疲累,却一刻不敢睡,秦修远一手搂着她,一手按在长剑上,随时准备应战。
突然,秦修远听到密林之上,似乎有树叶整齐的攒动声,后方也有奔腾而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秦修远眸色一冷,低声:“来了。”
唐阮阮睁大眼睛看他,秦修远幽声道:“抱紧我。”
唐阮阮一言不发,听话地抱紧了他的腰身。
秦修远揽着唐阮阮,趁着夜色,微微撩开车帘一角,便无声跳下了车。
他的手护着她的头,带着她滚到柔软的草垛上,唐阮阮忍住惊呼声,死死抱住秦修远,心里又害怕又紧张。
他们才跳下车不久,便听到一阵如雷的马蹄声路过他们,直奔马车而去。
“好了,还舍不得放手?”秦修远含笑低声道。
唐阮阮不好意思地放开他,道:“现在怎么办?”
秦修远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发现马车里没人,肯定会返回来找我们的。”
说罢,便牵着唐阮阮,在密林里深一步浅一步地摸黑走着。
密林里鲜有人住,却有很多柔软高耸的草垛,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唐阮阮道:“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们歇一会好不好?”
秦修远看了看四周,还比较安全,道:“好。”
两人也不敢点火折子,只盼着天亮前秦忠能带人来接应。
两人靠在草垛背面,乌云逐渐散去,明月照耀在唐阮阮柔和的脸上,她莞尔一笑:“你饿不饿?”
秦修远一愣,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
唐阮阮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轻轻撕开了外皮,便不由分说塞进了秦修远的嘴里。
入口是微微的苦涩,随即融化后,又转成猝不及防的甜,流淌在口腔里,沁入心脾。
秦修远凤眸微眯,绷紧的神经好似也放松了一点。
“这是什么?”秦修远十分喜欢这个味道。
“巧克力。”唐阮阮自己也含了一块,逃了一夜,总要补充点体力。
秦修远低声问:“这个是不是只能给喜欢的人吃?”
他仍然记得明霜之前对他的埋怨,又为再次得到巧克力有些惊喜。
唐阮阮面色一红:“当然不是……”
秦修远霸道,小声说:“不管,总之你不能再给别人吃这个。”
唐阮阮嘴角翘了翘:“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秦修远微微俯身,凑近她,道:“我之前的表现不好么?”
唐阮阮微怔,随即想起他指的表现是什么,又闹了个大红脸。
“谁说那个了!”唐阮阮恼羞成怒。
秦修远挑眉:“那你说哪个?”
“你!”唐阮阮气得要打他——
“嘘——”他一把捂住唐阮阮的嘴,贴着她的耳幽声道:“躲在这里别出来。”
秦修远提剑冲出去,立马有喊杀声冒了出来,听起来人数不少,唐阮阮紧张得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秦修远剑影翻飞,剑气随着舞动一道道四散开来,一群黑衣人围着他,都不敢靠近。
一个黑衣人想攻其不备,秦修远立剑格挡,硬是将这黑衣人弹出去几分,随即又转腕刺向另一个黑衣人,招招狠厉,令人心惊胆战。
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急速旋身,挑起一圈剑气,直冲黑衣人面门,继而化解了杀身之危。秦修远身手敏捷,周旋之间,黑衣人倒了一片。
见不能近他身,于是他们便放起了毒镖,黑暗之中只能盲射,秦修远一路滚地格挡,遂回到草垛后面。
秦修远一把拉起唐阮阮,道:“快走!”
王然带着几路人马奋起直追,从几面包抄而来,他急急道:“给我追!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唐阮阮跟着秦修远一路向山上踉跄奔跑,杀手们是有备而来,把几条大路已经堵死。
因为地形不熟,王然又驱赶得太狠,两人不小心跑到了峭壁旁边,借着月光,才发现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
王然带着人冲了上来,他们一步一步围过来,他冷眼盯着秦修远,一点也不敢疏忽。
“王大人,才分别几个时辰,便这么急着来看我了?”秦修远一手牵着唐阮阮,一手执剑挡在前面。
王然神色冷漠,道:“秦大将军不告而别,可叫我好找了一番啊……我夫人今夜生产,我都没能陪着她。”
秦修远微微一笑:“我竟不知我对王大人这么重要。”
他不动声色带着唐阮阮往后退了一步,他隐约听见有湍急的流水声
王然又逼近道:“秦将军,你已插翅难飞,不如束手就擒吧!”
秦修远冷静道:“王大人,既然落到你手里,我无话可说。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王然沉声道:“但说无妨。”
秦修远道:“我见这益州城北,治理得井井有条,王大人在百姓口中也颇有声望,且夫妻和睦,又即将喜获麟儿……明明有大好的前途,为何非要做这不忠不义,通敌叛国之事?”
王然冷冷一笑:“忠义之辈……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顿了顿,他道:“例如镇国公和虎啸将军。”
秦修远眸色一凝,道:“你想说什么?”
王然神色微动,道:“秦将军,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镇国公和虎啸将军,本可以不死的。”
秦修远绷着唇:“还请王大人让我死个明白。”
王然有一丝动容:“秦将军,我也曾敬仰秦家军的赫赫威名,所以才到了你们军中效力。毕竟镇国将军府一门忠勇,哪个热血儿郎,不以入秦家军为荣呢?可惜我空有一身本领,却没有得到重用。”
“整军备战之时,我却被派去当左相的亲卫,护送他和几位大臣去北齐王庭议和。”王然自言自语道:“那时候,我第一次见识了何为真正的卑鄙,竟然能为一己之私,陷害国之栋梁,将整个大闵推入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