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阮沉静道:“我知道……父亲一向明哲保身……但不管怎样,我也要去求一求。”
采薇只得点头,立即去备马车了。
***
夜色渐浓,镇国将军府的华盖马车一路飞奔,车帘都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唐阮阮坐在车中,沉思一会儿要如何说服父亲,车轴滚滚,微微震荡,就如同她忐忑的心。
不知不觉中,马车行进了闹市,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索性停了。
唐阮阮撑起车窗,道:“怎么停车了?”
采薇道:“有一马车和我们挤到了一起,此处狭窄,他却不肯退让我们……”
唐阮阮秀眉微蹙,道:“我们退一步,让他们先走,免得僵持在这浪费了时间。”
话音未落,旁边马车的车窗,突然被推开,两辆车靠得很近,唐阮阮隐隐看清了对面车里的男子,显然,他也看见了她。
那男子一袭绿色官服,面容清俊,气度不凡,他似是有些不确定,颤声问道:“阮阮?”
唐阮阮一愣,随即沉静道:“刘公子有礼了。”
采薇也十分讶异,居然在这里遇上了刘书墨,他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
刘书墨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此时驾车的刘青,也认出了采薇,他冷声道:“还请姑娘让路,挡住我家大人的车了。”
采薇也颇为不悦,道:“这条路明明是我们先过来的,要让也应该你们让!”
此时,刘书墨道:“刘青,让她们先过去吧。”
唐阮阮却道:“还未恭喜刘公子,升任监察御史,从今往后,都要称一声刘大人了。”
刘书墨一愣,道:“阮阮,你莫要这样。”
唐阮阮对他没什么感觉,只是原身的记忆还留了一部分在脑海中,让她也不至于对他过分无情,便道:“刘大人,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刘书墨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阮阮转脸,直勾勾看向他的眼睛,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去弹劾我家将军吗?”
刘书墨脸色微变,我家……将军?好生亲热。
他面有不忿,道:“他纵容属下强抢民女,在军营里行凶,事后还窝藏包庇!难道我不应该弹劾他?”
唐阮阮道:“你有证据吗?”
刘书墨道:“那女子昨日本来已经招供,今日又突然对西伯侯府反咬一口,这难道不是秦修远的杰作?一定是他施压,那女子才改口的。”
唐阮阮看他:“你又怎么知道秦勇不是被陷害的呢?秦修远是可以向那女子施压,但是你能保证,不是西伯侯之子,向那女子施压,让她来陷害秦勇的吗?一颗棋子扰乱全局,他们用得,我们就用不得?”
刘书墨眸色渐深,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人。
他记忆中的唐阮阮,是个十分内敛娴静的姑娘,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怎么能如此缜密地发出连环疑问?
不过她确实说得没错,事情如今……还未得到证实。
刘书墨抿唇一瞬,道:“阮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唐阮阮低声:“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原身记忆中的刘书墨,温柔而正直,会为她挺身而出,救人于危难。
也许是心中预设的敌对,蒙蔽了他的眼睛。
刘书墨有些错愕,唐阮阮继续道:“我记得书墨哥哥,以前是个十分理性的人,不可能公报私仇。”
“书墨哥哥”这一称呼,她自己叫出来都有些别扭,可是又期盼用原身的口吻,能劝住他。
刘书墨微怔,水绿色锦缎官服让他的面色显得更加苍白,他道:“我……不错!我承认我对秦修远没有好感……可是我并没有冤枉他!”
“好!”唐阮阮出声打断他:“若是他真的犯了事,你爱怎么上奏弹劾,我都管不着。但若他没有,希望你不要因为私人恩怨,去冤枉忠勇良臣。”
刘书墨嘴唇颤抖,道:“阮阮,在你心中,我竟如此不堪么?”
唐阮阮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两相僵持,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夜晚的闹市中人声依旧鼎沸,却逐渐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这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让唐阮阮终于确定下来——
“阮阮!阮阮!”
唐阮阮急忙探出头去,秦修远一身白衣,驾马奔驰而来,他腰悬佩剑,衣袂翻飞,风姿卓然。
唐阮阮见到秦修远,一颗悬心终于落了地,她急急跳下马车,向秦修远招手,生怕他看不见自己。已然忘了身边还有个刘书墨,
秦修远见她一脸期盼,心中微微一动,临近她身边时速度放缓,俯下身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便将她带上了马背,稳稳当当落到了自己怀里。
唐阮阮又惊又喜,道:“你回来了?!没事了吗?”
秦修远微微颔首,温柔笑道:“没事了,你不用去学士府了。”
然后,他瞥见刘书墨也在旁边,顿时面色一凝,笑容僵在了脸上:“刘大人,好巧啊。”
刘书墨冷声:“秦大将军真是有本事,出了这样的事,还能全身而退。”
秦修远微笑:“还得多谢刘大人,将此事闹到了圣上面前,才让苦主有了公道。”
刘书墨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修远道:“刘大人走后,西伯侯便来了。他一脸诚挚地悔过,承认了自己儿子污蔑朝廷命官、刺杀证人的罪名,请求皇上降罪。”
刘书墨讶异出声:“什么!?”
他有些不可思议,难道秦修远的人……真的是无辜的?
秦修远道:“皇上已经判了西伯侯嫡子流放。”
刘书墨迷茫中有些恼怒,可他也不是个无中生有的人,便扯了扯嘴角,道:“如此……看来是我误会大将军了。”
秦修远似笑非笑,道:“不碍事……本将军才不在乎你怎么想。”他看向唐阮阮,一脸温柔:“只要阮阮相信我便好。”
唐阮阮坐在他身前,面色一红。
刘书墨苦笑一声,随即又收起表情,恢复了冷漠:“那下官先行离开了……阮阮,保重。”
唐阮阮却突然道:“书墨哥哥……有的事,过去了便放下吧。”
刘书墨没有说话,放下了车窗。
刘青一脸愤慨,狠狠抽了马匹一鞭子,然后快速离开了。
采薇还坐在马车上,她问道:“小姐,你是和将军一起骑马回去,还是……”
还没问完,秦修远便一夹马腹,带着唐阮阮跑得无影无踪了。
秦修远的战马惊雷似乎也有些亢奋,一路撒蹄狂奔。
夜风呼啸而来,吹得唐阮阮额前碎发飞扬,她很少骑马,今晚被秦修远带着,觉得既刺激又有些紧张,面色有些兴奋的红润。
秦修远凑近她,低声道:“你怎么会和刘书墨在一起?”
唐阮阮道:“偶然遇上的。”
秦修远低低出声:“噢。”
唐阮阮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秦修远道:“我回了府,听采萍说你要去学士府求援,便赶来找你了。”
唐阮阮转脸看他:“你没事就好。”
秦修远微微一笑:“你夫君好歹也是浴血疆场的人,不会被这点小事绊倒的。”
唐阮阮垂眸:“我知道,但有人帮你的话,总是更好些……”
秦修远低声笑:“我就知道。”
轻轻耳语道:“你担心我,心里记挂着我。”
趁机还轻啄了一下她小巧玲珑的耳垂。
唐阮阮面色绯红,嘟囔道:“在外面呢……”
秦修远理直气壮:“外面怎么了?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
他一手搂紧她的腰肢,一手缠握缰绳,笑得潇洒恣意。
***
回了镇国将军府,夜色已深。
秦修远还有公务未处理完,于是就钻进了书房,而唐阮阮则进了小厨房。
书房之中,秦忠道:“将军,秦勇那边如何了?”
秦修远道:“秦勇自然是被放了……文坚和李旦明日会被押往刑部,三日后便会判决。”
秦忠道:“那敢情好!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秦修远凝重道:“切勿掉以轻心,你难道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
秦修远原本打算下午带着翠云及供词去面圣,谁知道中午便被皇帝召进了宫中。
一到御书房,发现刘书墨也在。
刘书墨就他的管理失职、包庇徇私等罪名列了一份长长的奏折,直接递到了皇帝面前。
闵成帝面色不善,愠怒道:“秦修远,你手下人败坏军纪,你居然还包庇护短,事到如今,你可知罪!?”
秦修远拱手沉声:“皇上,眼见未必为实,末将请传证人。”
于是秦忠便将人证翠云带了上来,翠云虽然害怕不已,但仍然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刘书墨却不买账,道:“这丫鬟在你手上待了一夜,大将军本领通天,谁知你有没有对一个弱女子施压?你又如何证明,她的翻供是真的呢?!”
闵成帝闻声,也审视地看向秦修远。
秦修远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对闵成帝道:“皇上,末将已查清,此事确实与秦勇无关,还请皇上明鉴。”
两相僵持之下,闵成帝突然开口:“刘大人,你先下去吧。”
刘书墨一惊,随即分辨道:“皇上……这……”
闵成帝扫了他一眼,眸光略寒。
刘书墨书卷气的脸上神情微滞,只得应声:“是……”
待他退下之后,闵成帝问秦修远:“此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秦修远开口道:“没有关系,却不能放手。”
闵成帝问道:“怎么说?”
秦修远道:“秦勇是被冤枉的,他既然没有做出那些事,那便是和我们没有关系。说不能放手,是因为案子到了这一步,末将不想姑息。若是如此陷害部下,末将都不追究,恐怕后患无穷。”
闵成帝听了,表情松缓了些,没有说话。
此时,牟公公来报:“陛下,西伯侯求见!”
闵成帝有些意外,道:“传。”
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丫鬟,若有所思。
“老臣参见皇上!”西伯侯居然换了一身素衣,前来拜见。
闵成帝缓缓开口:“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西伯侯文厚海一见秦修远在,而且还带着自己府上的丫鬟,一时有些庆幸来的时间刚刚好。
他作出一脸惭愧,俯身道:“臣有罪……”
随后,他便将儿子如何与人结仇,又如何处心积虑陷害秦勇的事娓娓道来,唯独没有说派人杀翠云的事。
闵成帝面色冷肃看着他,文厚海恭敬伏地,紧张得声泪俱下:“老臣教子无方,求皇上降罪!”
闵成帝气得将茶杯一摔:“真是胆大妄为!”
秦修远道:“皇上,此事还有一事不明。”
闵成帝没有好气:“讲!”
秦修远看向西伯侯,道:“昨夜证人差点被害,西伯侯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西伯侯一脸无辜,道:“皇上,这真的不是老臣安排的呀!犬子被抓,应该也没有能力去安排……这,老臣确实不知!”
原本是陷害,若是再背上一条人命,便更不可能轻巧揭过了,所以西伯侯死也不能认这条罪名。
闵成帝面色难看,却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将西伯侯府连根拔起,毕竟西伯侯的封地在北边,靠近北齐,若是逼得太过,怕会适得其反。
于是,闵成帝便道:“既然你主动认罪,朕便从轻发落吧……”
遂颁了道圣旨,判了西伯侯嫡子和那李旦流放三千里。
打发了西伯侯之后,闵成帝冲秦修远微微颔首:“修远,委屈你了。”
秦修远从善如流:“多谢皇上秉公处理,还了末将和属下清白。”
闵成帝笑一下,道:“你平时也莫要太冷了,和朝臣多走动一下,才不至于为一点小事剑拔弩张……对了,你夫人若得空,也可来宫中坐坐,和嫔妃们熟络熟络。”
秦修远有些诧异,却依然点头称是,然后才安然无恙地从宫中回来。
***
书房中,灯火如豆。
秦忠怔怔看着秦修远:“将军觉得哪里蹊跷?”
秦修远道:“虽然翠云翻供了,但其实皇帝不见得会相信我们,且刘书墨又死死咬住不放,若是今日西伯侯没来……结果还不知道会如何。”
秦忠一愣,随即道:“可是……西伯侯却恰好来了。”
秦修远点点头:“不但来了,还来得很及时。”他实在想不通,明明还没有分胜负,为何西伯侯却急着认输?
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推动着事情的发展,然而这力量的主人是谁,又不得而知。
这场闹剧收拾得如此顺利,倒叫人有些不安。
两人正聊着,门外却轻轻响起了叩门声:“将军,我可以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