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斯昂看见她,挑了眉骨,拧开矿泉水灌了两口:“我妈没交代你在学校别找我?”
“交代了。”纪淮说。
许斯昂笑意加重:“那你还找我?”
“原本不想找你的。”纪淮把手里的单子给他:“书太多,课桌太重,也没在行政楼找到领校服的地方。”
“靠。”许斯昂骂了一声:“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许斯昂没带她去,抬手,像是拎小猫一样,手掌扣着她的后颈,带她去了刚打球的篮球场上。
那些人吹着口哨,问的有点儿难听。
“漂亮妹妹啊。”
“面生。”
“你不才找了马路对面的徐娇吗?”
“这谁啊?”
你一句,他一句。许斯昂叫他们滚,没解释两个人的关系,只说:“来个人,帮个忙。”
嘴巴上说着来个人,刚说话那几个毛遂自荐了,许斯昂又嫌弃了,扭头开始找人。
瞥见了一个下球场收拾书包的身影,提着纪淮走过去:“陈逾司,帮个忙,带她去领校服搬个课桌拿新书。”
那人从头到脚唯一能和校规吻合的就一条校裤,校服外套不算,因为他没穿在身上而是搭在右肩上。
他骨相很好,眉眼很立体,但不是显成熟的那种深邃。眼眉很舒展,看上去邻家少年气反倒重一些,视线往下,他脖子上一颗小痣,配合着说话起伏的喉结,欲海深重。
他目光扫过旁边的纪淮,视线没停留,抬腿朝许斯昂踢过去,嘴里骂了句脏话:“你好意思?昨天网吧抓人,你跑的真快,还卖我。我现在没空,我要去写检讨,明天要上司令台反省。”
许斯昂为自己开脱:“你是老徐心头肉,你被抓还好,我要被抓了就不是检讨一下这么简单了。带她去,那个篮球归你了。”
说着,许斯昂把纪淮往前推了推。
他抬脚,鞋底擦过地上的水瓶瓶身,瓶身意料之外的弹起,他伸手一捞,接住了:“我缺你这个篮球?”
许斯昂抬高价码:“外加一个月早饭。”
陈逾司松口了:“成交。”
随着这声成交,纪淮感觉自己像个拍卖品一样被拍走了,还是竞拍者有些嫌弃的那种。
林荫道两侧灌木很好,大概是因为校区才翻新。
他走在前面,手里抛着喝剩下一半的碳酸饮料,水瓶每次都稳稳地落在他手掌心。纪淮看着他肩颈地角度,抬头能从那个角度看见半挂在天空中的太阳。
纪淮开口:“同学,谢谢。”
抛起的水瓶歪了,但好在他反应快,手也快,再歪的弧度还是接到了。
脚步停了,他回头望着纪淮:“装什么呢?昨晚上在阳台偷看的是你吧。”
外婆家的窄巷外不远处就是党群服务中心,当时墙壁上的正能量的标语熏陶着十里八乡的孩子。
纪淮不撒谎,点头,但反问:“你帮我的忙,说谢谢是应该的。怎么就装了?难道你要我说一句,同学,你的……嗯……身材很好?”
她说着但视线往下飘了。她在陈逾司愈加难堪的表情里,带着笑,眨着眼:“要用这种夸奖来代替感谢嘛?”
在一阵难以形容的微表情疯狂变化之后,他舔了舔后槽牙,扯了一抹微笑,带着玩意:“可以啊,你夸吧。”
纪淮没想到他还真要自己夸。
抬着头,愣神了两秒,眨着眼睛,像个硬件不行的系统数据处理的很慢。
贴在服务中心墙上的标语是什么来着?当人民群众的贴心人,对人民群众的要求做出回应。
纪淮眸子很亮,朝着他迈进了一步,在对视的两秒后,嘴角显出小梨涡:“我昨晚看的有点儿忘记了,为了不夸大其词,贴合实际……要不再让我近距离观摩一次?”
说到这个份上,陈逾司败了。
他把领来的新书塞进课桌兜里,肩上的书包和校服外套拿下来丢给纪淮,伸手抬着课桌两边,样子很是轻松。
落她怀里的书包很轻,里面最多几支笔和几张考卷。袖子抛过来的时候砸到了她下巴,没有什么讨人厌的气味,袖口也很干净,看样子没穿过几次。
开口再说话,语气不好:“走快点。”
第3章 背风点烟(2) 纪淮的新同桌是个……
纪淮的新同桌是个很有趣的女生,陈逾司帮纪淮搬桌子进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一本厚到能砸死人的小说。
这么厚的书,后来纪淮再见就是大学开学第一天在法学和医学生行李箱里的新书教材。
她看见搬课桌人的是陈逾司,脸上一喜,但课桌放下,发现是纪淮坐下来之后,笑容也没了一半。
同桌夏知薇是个自来熟的人。
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自我介绍很有趣。她说:“我这个名字虽然有点像是有钱帅哥的白月光,但我不是那种坏女人。”
托夏知薇的福,纪淮刚开学没多久就能把三中大部分人都认清楚了。
她也知道了三中一些有趣的地方。
比如三中的一个不成文的福利。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早操这个存在稍显蠢和憨,大家也是怎么偷懒怎么来,随着班级学生早操做的好不好规不规范成为了各个班主任绩效考核中的一点,又被抓严了起来,一时间怨声载道。
而所谓的福利不过是每个年级每次月考的文理科前三名可以不用出早操。
最大受益者就是此刻带着袖章查班的一男一女,常年盘踞理科前二的学神,并行不悖,而且是独一档的那种。
纪淮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男生正是班主任安排给她,帮她领校服拿新书的‘助手’。
夏知薇说:“那个是李致,我们班班长。”
接下来总排第三名的是陈逾司,常年稳稳地抓着不用出早操的福利衣角。他和前十剩下的也是隔了一档的。
对于陈逾司的好成绩纪淮意外偏多,尤其是他和自己表哥那种人玩在一起。
剩下四五六名恩爱厮杀,七□□十名不分伯仲。
纪淮没看到考卷和分数也不好预测自己在这所学校里能排到什么名次,但有她表哥这么大一片烂叶子衬托,狗尾巴草都是漂亮的。
夏知薇也和她说了不少别的八卦传闻。
比如十个总裁九个胃病,十所学校九所建在坟场上,三中竞赛比不过一中,饭菜比不过私立,但鬼故事绝对是洵川所有高中里最具有校园文化特色的。三中的鬼故事都离不开图书馆和那栋废弃的老教学楼。
再比如脑补霸占榜首前二学神相爱相杀的脑洞数量和晚上意淫陈逾司的女生人量并驾齐驱。
也比如纪淮肯定会变成一个受欢迎的女生……
“为什么?”
夏知薇托着腮,继续看着她的小说:“因为你长得漂亮,而我们学校男生都是色胚。”
理科一共两个重点班,大姨当时特意把她送进她表哥不在的一班。
两个班级隔着一堵墙,但因为两个班级的所有老师高度重合,学生之间比较成绩显得很直观。
每每听见老师那一句‘隔壁班五分钟做出来的就孟娴一和陈逾司,我看看你们班怎么样’的时候,夏知薇压根不会动笔做题,而是从课桌里翻出夹着书签的小说,好言相劝起动笔的纪淮:“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何必自取其辱呢?动笔算题只会让我发现和大神们之间的马里亚纳海沟,不断提醒我只是人间凑数。”
第二天早操,上次月考考第三的陈逾司原本不会来的。但因为那封检讨,纪淮就站在操场上看着陈逾司被全校通报批评后,不情不愿的上了司令台。
手里拿着张纸。
“各位领导好,各位老师同学们好。我是来自高二理科二班的陈逾司。我今天带着满腔的歉意和发自内心的愧疚站在这里检讨自身的错误。
我作为一名学业紧张的高二学生不应该去网吧上网,这是第一错。
在网吧被周主任抓到后,还毫无悔过之意,甚至选择逃跑,这是第二错。
在逃跑途中看见追赶自己的周主任摔倒后,泯灭了良知,不仅没有搀扶,还对周主任磕碎的假牙和摔掉的假发进行了嘲笑,拿出手机录制视频,这是第三错。
我在这里向周主任致以最诚恳的道歉,我将会好好反思自身的过错,也请求学校和各位同学对我进行监督。不仅对我监督,也麻烦学生们向有关审查部门好好举报我市牙科和植发中心的虚假广告,避免像周主任这样的消费者增多。”
这份检讨全校都在笑,他站在上面也没有做表情管理,笑得很是张扬。
后来读大学的时候,室友问起纪淮那张夹在《艾青诗集》里的照片上的男生是谁。
她是怎么说的?
——他像李白的诗。
少年鲜衣恣意,不羁桀骜,肆意跌宕的洒脱叫纪淮一生爱慕。
早操散场的时候,他站在司令台下面的阶梯旁挨训,周主任气的人都气哆嗦了,他还一脸无辜,自己当好人的模样:“我也是为你好,老周。你瞧瞧你那假牙跟假发做的一点都不真。”
经常在一班被提到的二班学生名字说来说去就是孟娴一和陈逾司。
陈逾司这个名字不难听见,但人是很难见到。
纪淮甚至都没在学校见过他几次。
有一回,纪淮看见有个老师在学校里拦住了陈逾司,她当时还以为又是他去网吧被抓,但老师那苦口婆心哀求的样子也不像。
夏知薇说那是奥数队带队老师,陈逾司高一刚开学就被选去奥数队,还是带队老师点名要的那种,那时候一起竞选的还有李致。末了陈逾司在高二的时候主动退了。老师没办法选了李致培养,知道是因为陈逾司退了才选上自己,李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也拒绝参加了奥数队的选拔。
纪淮还怀疑是夏知薇夸大其词了,直到纪淮要去行政楼把腰身大了一圈的夏装制服裙换小号,她撞见陈逾司被老师逮住了,还不小心偷听到了讲话。
徐老师在教学楼后面抓到了抽烟的陈逾司。
陈逾司抽了两口烟,声音有点哑:“老徐眼睛睁大点,李致和孟娴一第一名和第二名,你多看看他们两个。”
“我当年在一中执教,带出了几个国赛优胜呢,看人我在行,你小子就是跟着我学奥数的料子。”老徐说完,伸手拿掉了他的烟:“好歹我也是个老师,能不能别明目张胆的当着我面儿抽烟?”
陈逾司把香烟火机扔给他,乖乖上缴:“徐老师你真是比被分手的姑娘还缠人。”
徐老师没收:“那你就是个狠心的渣男,姑娘都这么哀求了你还无动于衷。”
陈逾司手揣着口袋,走了:“抱歉,射手座。分手了死都不可能复合,不走回头路。退了就是退了,我不可能回你那再学奥数。”
——射手座,分手了死都不可能复合。
这句话被纪淮记了很多年,后几年她小心翼翼地保管着那张照片,在屏幕前关注着网络另一端璨璨如光的他。
那分开的四年,他八次世界赛,她次次都去烧香,求他平安顺遂,能得上上签。她把所有的话说给低眉菩萨,菩萨或许是嫌烦了,一次都没有让纪淮梦到过陈逾司。
纪淮靠着墙,但没想到他会朝这边儿走。她贴着墙,微抬起头看着他。
他在纪淮面前停了脚步:“什么毛病?不是偷看就是偷听。”
“全是巧合。”纪淮缩了缩脖子,说了声对不起,举起四根手指:“有人怀疑你卧底的身份,我特意前来调查,恭喜你洗脱嫌疑了,我会告诉上级说明你是一个优秀的中国公民。”
“跟我在这闹呢?”看见她怀里抱着的裙子:“换校服?”
话题被扯走了,纪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点头:“裙子大了。”
陈逾司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另一包香烟,丢了她:“对不起这三个字不值钱,买这个牌子,这才算道歉礼。”
偷听不好,这是陈逾司故意给她的教训。外加她上回偷看他那件事。
纪淮拿着烟,看他走远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偷听。”
他脚步一停,转过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纪淮身上,目光扫过她全身,落在盈盈一握的腰肢上。
——小腰还挺细。
随后陈逾司扯出纪淮刚开学那天口头取胜后那个得意同款笑容:“我是故意的,我想你赔我。”
这个烟不是一般店里能买到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烟酒店有,结果买烟的时候漏了马脚,老板问她是不是给爸爸买,听见‘爸爸’这个称呼她一愣,这个迟疑被老板看在了眼里,随后说什么都不卖给她。
买烟很有难度。
谁也不愿意冒着被罚款甚至坐牢的风险卖给一个高中女生香烟。
纪淮也想过从许斯昂房间偷一包赔给陈逾司,结果她表哥难得成为着家好儿子,这两天回家回的比纪淮还勤快。
纪淮放学回到表哥家的时候,大姨刚在打电话,听见开门的声音,朝着门口的纪淮招了招手:“外婆的电话。”
纪淮接过电话:“外婆。”
电话那头的外婆应声:“妹妹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
南方长辈多把家里的小女孩叫妹妹,小男孩叫弟弟。纪淮说很好,还说大姨大姨夫还有表哥都对她很照顾。
外婆让她别报喜不报忧,临挂了电话又提起了自己的小女儿:“你妈妈最近托人带了信回来,说快则一年,最多两年你爸爸就能回来了。等这风头过了,你妈妈就能给你打电话了。你自己也小心一点,家里的事情少和别人说,碰到奇怪的人和事就报警。”
聊起爸妈,纪淮的话也少了,只能拿着电话嗯了两声。
因为这通电话,纪淮晚上有些睡不着了。月色正浓,她掀开窗帘,月十六的月亮很圆,树影摇晃,叶子浸润在月色之中。
拉开书包的拉链,最内侧的隔层里有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她站在阳台上把护身符握在掌心之中,心里念过无数遍的祈祷的话,可无论说多少遍总是不能完全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