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骅垂下眼眸:“可能还要卖掉这套房子。”
陈逾司起身,木制的椅子在瓷砖移动,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丢下三个字:“不可能。”
陈逾司回房间的时候,零点刚过,纪淮卡在零点给他发了消息。
【纪淮】:还差三分钟,好可惜。
三分钟后,准时零点发来的。
【纪淮】:新年快乐,万事顺意!
一点都不顺意。
-
纪淮也不顺意,她没想到许斯昂十二点了还没睡。
他打着哆嗦下楼倒水喝,看见猫着腰刚开门回来的纪淮。
“哪里去了?”
纪淮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胡诌:“就出去了一下。”
许斯昂不信:“你去陈逾司那里了。”
纪淮摇头:“没有,我呼吸一下新的一年的第一口新鲜空气。”
许斯昂眯眼,慢慢走过去,打量着她:“你两一起跨年?”
“没有,我一个人。”说完,纪淮就打个饱嗝。
许斯昂:“你们两个一起吃东西了?”
纪淮倒吸了一口气,怎么在学习方面就没有发现她表哥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呢。
纪淮还记得陈逾司和自己要订蛋糕单子时,为什么是他自己去拿?
心疼纪淮,倒不是。怕纪淮去拿蛋糕被许斯昂发现,到时候许斯昂要过来,那可就碍眼碍事了。
打死不认,纪淮理不直但气壮:“没有,真的就吹吹风呼吸一下。”
被怀疑的时候怎么办?逃跑呗。
纪淮一说完,立马往自己房间跑。
但她忘了自己没什么运动天赋,反手就被许斯昂抓着衣领,拎到一旁教育了。
他说得苦口婆心,纪淮还伸手特意在零点前打断他。
“暂停一下,我先给陈逾司发个新年快乐。”纪淮拿出手机给陈逾司发了条祝福短信,然后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恢复乖乖听讲的样子:“可以继续了。”
许斯昂气得一口老血,继续什么?
还继续什么?
“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他。”
纪淮得瑟的像是夸她自己一样:“他哪都好,就是考试比我好这一点不太好。”
不过现在她也不用做早操了,这样一想,陈逾司好像没有不好了。
回房间,许斯昂气不过,给陈逾司也发了条短信,当然不是什么新年祝福。
阴阳怪气。
【许斯昂】:你哪都好。
没一会儿陈逾司回:神经。
【许斯昂】:我妹夸你的。
【陈逾司】:你可以滚去睡觉了,充满爱意的回复我可以自己直接表达给她。
【许斯昂】:呸,混蛋。
-
纪淮元旦当天没有睡成功懒觉,送走大姨一家后,先熟的翻出挂面和鸡蛋。小跑着上了楼,趴在阳台上喊人。
明明有手机可以打电话的,她偏在阳台上用嗓子叫。
陈逾司睡眼婆娑的出现在阳台后,她指了指架子上的花盆:“快点,摘点葱来。”
陈逾司磨磨唧唧的二十分钟后才敲响许斯昂家的门,手里拿着昨天晚上说好的五根葱。
纪淮看见他眼睛里的红血丝:“你这状态一看就是熬夜通宵了,十二点我就回来了,你和哪知小狐狸聊这么晚?”
不是葱油拌面,是浓汤宝煮挂面,上面配了一个煎蛋。
纪淮用葱花做了最后的装饰和提味。
她还穿着昨天的珊瑚绒睡衣,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面,头发扎成一个马尾,马尾发稍垂在肩头的位置。
两碗面。
纪淮用勺子喝了一口面汤,仅仅因为好喝就能开心。
这就是她,快乐很简单。
陈逾司拿起筷子拌了拌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昨天许斯昂的信息。
她和许斯昂夸自己,夸他好。
筷子挑起一缕面条,纪淮说不能咬断。
陈逾司用勺子配合筷子将面条卷起来,吹了吹,没直接吃。抬眸看向对面的纪淮,是赵骅的话让他失眠的。
启唇,犹豫了一会,问:“纪淮,如果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没了,你还会喜欢我嘛?”
赵骅已经输掉了他大半的前程了,甚至以后还会拖累他。
纪淮正在吃煎蛋,听见他的话,若有所思的咀嚼着,等把嘴巴里的蛋咽下去后才开口。
她想得简单,一贯不按套路出牌:“我们还在热恋期吧,你现在就叫我想象你中年发福,没颜值没身材,是不是太剥夺我幻想美好以后的权力了,你也太残忍了。”
第58章 月球撞树(1) 面碗里只剩下汤了……
面碗里只剩下汤了。
纪淮拿走两个碗在厨房收拾, 就留一个背影在他眼前,哪怕穿着宽松的睡衣,也能看出身体清瘦。碗筷碰撞, 水柱冲刷,声音有点吵, 但他喜欢听。
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赵骅, 他昨晚在哭, 新的一年第一天, 哭不是个好兆头。
“我没用,不怪你妈和你哥都看不起我…”他喝了酒,酩酊大醉, 讲话不遮掩:“我这辈子就没有成功过,我该死……我对不起你……”
相同的话,在他出轨被发现之后也说过。
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撒泼倒是一件滑稽的事情, 可陈逾司一点也笑不出来。
等吃完面回家, 赵骅已经走了。
厨房留着他昨晚吃夜宵剩下的垃圾,啤酒罐和烧烤签子就这么摊在桌上。依旧像模像样的在玄关处留下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回来的时间。
赵骅每次都会留这么一张纸条,但没有哪次是遵守的。
这房子是他妈妈买的, 当时买房子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这个房子不卖永远都归陈逾司,如果要卖掉,他爸妈要平分掉这笔卖房的钱。
卖房必定要经过他妈妈同意, 先打来电话的不是他妈, 而是陈逾钦。
开口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后悔吗?你当时非要跟老爸。”
陈逾司听清电话那头是谁后直截了当的挂了。
结果论没有参考价值,况且他不后悔。
昨晚没睡好,现在吃饱了也睡不着, 游戏还挂着,神情添加好友的列表里排着队。
陈逾司随手点了同意,一些是路人局里遇见的,一些是来天梯挖人的俱乐部。
论坛冲浪,最近不是转会期,但有些营销号在水贴,德杯已经结束了,而LPL 的春季赛还没有开始。
帖子大部分都是在根据德杯上各个队伍的表现状态预测春季赛时各大战队的排名。
德杯都是上阵父子兵,基本都是二队或是替补上场,或是新组建的阵容打磨合。
参考价值其实不大,随手点了两个分析帖子,里面在讨论新版本被砍和增强的英雄,还有装备的变化。这种帖子下面必然会有一条:XXX不削能玩或是又削我XXX。
版本更新对陈逾司没有什么影响。
看完帖子,学了个新出装打了一盘,一局打得挺顺的。挖角的人还在加好友,又是LUNATIC,不过不是上回那个脸滚键盘的ID。
看见开门见山的回复,陈逾司的手指放在已经了然于心的按键上,想了想还是把手指往其他按键上挪了挪。
【赢了请客吃蟹黄堡】:工资多少?
-
元旦过后的学习氛围依旧那样,洵川雪少,天只一味的冷下去。
纪淮从陈逾司手里抽回暖和的手,一抬头看见前桌两个人都拿着张考卷转过身来,像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
夏知薇故作嫌弃:“哎呀,冬天了。单身就是不好,都没人跟我牵手手。”
郑丞和她一个样子:“那咱就自己揣兜兜。”
纪淮把脸埋进考卷里,陈逾司给他们一个眼神,后者缩了缩脖子:“有病是吧?”
吃完午饭,纪淮勾着夏知薇在校园里慢慢散步,她打着饱嗝,有那么一点难受。离小卖部还有一段距离,她看见从小卖部走出来的易伽,她手里拿着一个面包,手臂上黑色的方布被风吹起,布上印着金色的‘奠’字。
夏知薇看见易伽也才反应过来:“我说一上午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这才想起来。”
她悄悄地凑到纪淮耳边。
“易伽真是牛,听说她妈妈在她元旦前那个周二,也就是全省联考结束那天,喝农药自杀了。易伽愣是没请假,把亲妈的葬礼往后拖,一直到元旦三天假才办。这人成绩好还真是有道理,我肚子不舒服都想请教,她亲妈去世这么大的事情她都能呆在学校上课。”易伽自愧不如,竖起大拇指:“牛吧。”
纪淮没接话,视线里的易伽已经转身上了楼梯,看来她手里那个小面包就是她的午饭了。
想起元旦放假前她们在老楼遇见,易伽和她聊关于死亡。
那淡然从容的样子,不知道是心已经难过到极点没法再难过了,还是她本身就心狠。
-
易伽觉得自己这人总没有可能再倒霉了,那天他们都以为她还有晚自习,或许甚至都不知道她今天联考。
她靠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对话。
应琴叫易昊好好照顾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陪易伽高考完。一句简单的话,她因为咳嗽反反复复说了好久。
一瓶百草枯,喝了三大口。
要死的原因能猜到,没有钱去负担她慢性病的医药费。
易伽坐在抢救室外,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之前心狠甩脸色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她叫应琴要死也挑个日子。
……
“你们下回要死,就挑个节假日,这样我可以不用向学校请假给你们办葬礼了。当然,家里也没钱给你们办葬礼。”
不可能救得活,所以她看见自己哥哥躲在墙角祈祷的时候只觉得他在白费力气。
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她们家也没有钱去给应琴抢救。
无比漠然的问医生:“还有说遗言的机会嘛?”
医生摇了摇头。
易伽也不失望,只淡淡的哦了一声,朝医生说了一句:“麻烦你们了。”
她尊敬死亡,但瞧不起自杀这种死法。没有遗言就没有遗言吧,可能自杀前已经和易昊说过了。
医院里有专门运将死之人或是已死之人回家的三轮车,易伽和易昊坐在旁边,狭小的车箱里,他们脚边就躺着应琴。白布已经盖过脸了,车子在红绿灯口停了下来。
易昊问她:“为什么要放弃妈妈?”
易伽:“那你问她为什么要自杀,要放弃我们呢?”
应琴用两次十月怀胎,两次阵痛宫缩生下了他们。兄妹两个,共享过一个子宫母体。性格上却不相似,易昊是无用的幻想主义。
易伽理智,无比的理智。
她不知道哥哥出于何种心情来质问她自己,想想,如果没有袁费的意外,他也不过是个在大学里憧憬踏入社会赚钱的学生。
可她又有多大。
质问让她表面维持的冷漠镇定被击溃,哭腔一瞬间席卷声带:“那也问问你自己,你干嘛放弃你自己?你脆弱,你有阴影,你就只敢躲在家里。哥,你自己跟我说叫我好好读书等你赚钱的。你说你会让日子好过,你做到了吗?我下晚自习回来都要去洗盘子赚点伙食费,我也活不下去了,我们全家一起去死好了。”
开三轮的大爷帮他们把应琴抬进了房子里。
易伽开门见山,付完钱给大爷之后没有想着葬礼细节,拿起沙发上的书包:“我不会请假的。我也告诉你,我们家没钱办什么葬礼,别想着葬礼有亲戚朋友送礼,老妈早就把亲戚们借怕了。”
不找他们两个孤儿要还款就不错了。
易昊在应琴房间哭,看着应琴永远不会醒来的睡颜,他有些站不住,蹲在床边。
房间里剩下的百草枯还没收。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瓶农药本来是他买给自己的。他崩溃了,他已经到了一闭眼就自动想起自己失手杀了袁费的画面。
温热的鲜血,满目的红。
他已经准备等易伽放学回来,好好道别后去死了。
应琴知道今天寸步不离的儿子的心思,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药了,肺病折磨着她,面黄肌瘦,躺在床上,瘦的连被子的起伏都不明显。
她喝了易昊留给他自己的百草枯,要儿子好好活下去,至少要陪易伽考完试,看着易伽考上一个好大学。
“伽伽不像我们,她要强人也坚强,像你们爸爸,什么事情都打不到她。刀子嘴豆腐心,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容易吃亏。”应琴摸着他的脸:“妈不喝也活不长了。”
那时候叮咛的嘴巴不动了,摸着他脸颊的手也僵硬了。
易昊开了房间门,一个稍大的卧室,用帘子隔开,帘子两边是他和易伽的床和书桌。
易伽在做考卷,很简单的阅读理解,她怎么都写得不好。易昊不和她说话,低着头在整理东西。
鼠绘板,电脑全部都二手卖掉了。
葬礼这事他不了解,隔壁阿姨给了他电话号码,有演奏念经的班子,还有席面的厨师。
什么都没有。
易昊第二天将应琴火化了,只抱了一个小骨灰盒回来,他整天就坐在客厅里叠元宝。
易伽每天回来,他都在那张椅子上坐着,家里只有越来越多的装元宝箱子。
兄妹两个在院子里,慢慢地将元旦和纸钱丢进铁桶里。火焰将一切都燃成灰烬,因活人念想寄托而存在。
纸灰飘上天空,又慢慢朝四周落下,易昊找了根棍子将燃烧不完全的纸堆捅了捅。
火焰晃动,他说:“别去洗完了,好好念书准备高考。我托隔壁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个零时工。”
易伽点了点头,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她知道易昊让隔壁阿姨介绍零时工的事情,也知道他决定在自己考上大学后步应琴的老路。
她也明白,应琴叫易昊好好活到她高考完,不过是想叫她将易昊从淤泥里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