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挺好的，没想到营地里有这么多隐藏的球场。”他在一边长椅上放下网球包。
“嗯，”苏唐就带着一支银白色的球拍，直接握在手里，她没有急着热身，而是斟酌着开口，“幸村……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坦白。”
“看来我在医院的话，苏苏听进去了。”幸村脱下队服外套，活动着手腕脚腕，看似很随意地说了这句话，眼神却专注地看着她。
“啊……”提及这个，苏唐不自觉地低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拍网，有些心绪不定。
她在医院醒来的那天，幸村跟她说，不要让她在他那里的信任一再崩塌——这句似叹息，似劝慰，又似警告的话，一度让苏唐想起来就痛彻心扉。
人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情感经历和感受，她不免有些茫然无措，但现在想想，可能在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改变，开始学着对幸村慢慢坦白，学着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而不是隐瞒或逃避。
就像昨天晚上，他问她为什么不怎么打“繁花”，哪怕苏唐对梦境和记忆模糊不清，但还是根据自己的潜意识感觉告诉了他。
所以现在也是一样。
“我可能一会儿会改变我的网球风格，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会怎样……如果我有伤人的举动，请你记得一定要躲开。”
苏唐使劲抓着球拍，表情严肃认真地请求道，内心却充满了忐忑不安。
伤人？
幸村闻言身体一顿，视线下移，触及到她紧抿的唇瓣时，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做热身活动，浅笑道：“没关系，就苏苏的力量而言，还不足以伤到我，你尽管来。”
这话说的亲昵又不失霸气，还带着潜藏的安抚意味，让苏唐稍稍放下心来。
她还记得黑色卡牌会在检测到她有故意伤人举动时，会自动取消其效果，如此，也能打消她最后的顾虑。
但苏唐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好意思，“抱歉……我也找不到别的合适的人……”
“苏苏，”幸村轻轻撩起她的碎发掖在耳后，宽慰道，“如果能成为那个对你而言特殊的人，我将倍感荣幸，你明白吗？”
“……”
“好，那我们等下就好好打一场。”
苏唐鼓鼓腮，吐出一口气，快速做完准备活动。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和苏苏如此认真地打球吧，昨晚不算。”幸村等她结束，才重新披上外套，拿着球拍上场。
“好像是这样啊？”苏唐握着网球想了想。
“撒，还是你先发球吧。”幸村浅笑着，双手持拍，躬身做好接球准备。
“谢谢，我就不客气了哦。”
苏唐开心地转转手腕，扬拍发球。
在阳光和秋风的加持下，“繁花”的盛开更加灿烂，更加迷人，偌大的花瓣在球场上方舒展、延伸。
面对这些如梦似幻的幻象，幸村只有认真欣赏，并精准回击。
“感觉……能从苏苏的网球中，触到你的内心。”
“什么？”苏唐有些疑惑，快速跑到落球点回击，又是一重“繁花”的变形，与昨晚碎成一地的花瓣不一样，这次是无数细小的花朵，像光影一般扑向幸村。
有些晃眼，幸村没有回答她的话，闭上眼睛，从花海中仔细寻觅那一丝风声，反手将近在咫尺的网球打了回去。
苏唐跑向球场的左侧，立拍下削，绿色小球轻巧地翻越过网，然后飘乎乎得向地面坠落。
但就在离地只有几公分的时候，另一支水蓝色的球拍将它挑起，并快速打在苏唐半球场的底线上。
“砰——”
“15-0。”幸村朗声道。
苏唐放松手腕，重新站直身体，没有去追这个自己注定接不到的球，而是看着他轻笑着问：“你怎么不打重球了？”
在她的数据和洞察力之中，幸村刚才挑起网球之后，原本是要打出力量加倍的一球，但就在她做好准备接球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用力方式，改重球为快球。
“好让苏苏打出‘惊鸿’吗？”幸村笑了一声，扶正额间的绿色发带，又脱下右手的护腕递给她。
“不用，你带着吧。”苏唐摇摇头。
“从来都是我了解对手的数据，但跟幸村你打球，感觉像是你知道我的所有，我却不了解你。”
“那就请你来，好好地了解我吧。”幸村见她拒绝也不坚持，重新将护腕戴好。
“你不会把我的录像带全看了吧？”苏唐再次发球。
“能找到的，都看了。”幸村温声回答她，脚步却毫不迟疑地奔向落球点。
轻微的旋转让网球蹭网而过，宛如蜻蜓点水般触地，紧接着却又蓄力，触底反弹，擦着幸村的球拍向她这边飞来。
“15-15。”苏唐勾勾唇，偏头让过自己的球。
“飞燕回巢？”幸村收起球拍，“不，不太像，比不二的要轻。”
“机制差不多，但它回来我不会去抓它。”苏唐重新拿出一颗网球，“这个你在录像带里见过吗？”
“没有，”幸村挑挑眉，兴味地看着她，“看来苏苏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嘛，所谓的招式，只要明白了原理，就比较容易复制，虽然做不到原版那样熟练，但简略版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唐在地上弹了弹网球，却是笑道：“不过像这样的招式，我不会对你打出第二次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打出第二次等你趁机得分吗？”苏唐睁大了狐狸眼，里面写着“你明知故问”。
“哈哈哈！”幸村被她理所当然的表情逗笑，难得在球场上表现得如此开心，“我是该高兴苏苏你对我能力的信任，还是该谴责你的狡诈？”
“这叫兵不厌诈。”苏唐挥挥球拍，快速发球。
“苏苏，你是在挑衅我吗？”幸村因为她的“可爱”行为，精神愈发高涨起来，回击越来越快。
“啊，你说是就是吧。”
苏唐迎对着幸村的网球，眯起双眼，面前虚幻出现了一片璀璨的星空，所有的数据光点就像星星一样，归置在它们该在的位置静静转动，但有一条银色的光线却穿过其中，像锁链一样将那些大而亮的星星完全捆住，绞缠！
“星锁——一重。”
“这么快就给自己的绝招分段了？”
“是啊是啊，看看幸村你能在几重落败！”
幸村感受着右手逐渐加重的停滞和不自然，笑容镇定自若，蓝紫色的双眸似有波光流转，比之苏唐的“繁花”更像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花海，稍微凝视得久一点，便将她完全包裹——
“刚才说过，我能从苏苏的网球中触到你的内心……看来今日的你，格外兴奋呢。”
——像是要被溺闭在花海里面一样。
而在失去听觉之后，这样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苏唐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随即眼角瞄到网球飞速从身边穿过。
“竟然最开始消失的不是视觉？”
“我不会……”知道她听不见，幸村刻意语速很慢地开合嘴唇。
苏唐在无声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你，会，摔，倒。
“我现在可是你的对手啊！”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苏唐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我知道，可我就是下不了手啊。”幸村状似叹息，语气听着比她更无奈，但手上挥拍的动作却很果断，接连不停地得分。
“1-0。”
“星锁——二重！”
“1-1。”
“2-1。”
“你还是下手吧，这样吊着我更难受。”数着比分，苏唐嘴角抽搐，捂着耳朵开玩笑说，“等彻底失去五感，我就站着不动了。”
“而且保留我的视觉……”
苏唐眉头一挑，手里的球拍在发热，她无声张合唇瓣，对幸村说——
你，会，后，悔，的。
敏锐捕捉到刚才少女眉眼间那一丝诡谲的气息，幸村眸色转深。
苏苏……
放狠话的时候是很爽，但实际情况苏唐却并不轻松。
手心的热汗黏在把柄上的防滑胶带上，有些发烫，她毫无所知，但汗水从额头上滑落，在滴进眼里却不觉刺痛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开始失去触觉了。
本来只要有视觉，苏唐就能观察幸村的所有行为，并以此为根据继续用“星锁”限制他，但在失去手部的触觉后，她就无法感知手腕的力量和挥拍的角度，渐渐的，腰、腿、脚相继失去知觉……
她的网球开始不断出界，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而幸村在手腕逐渐凝滞的情况下，也有些无法掌控网球的球路走向，但他在意的是——
不行，这样下去，万一他控不住球，那就会直接打上苏苏，所以必须解开“星锁”的限制！
那就只能……
幸村的攻势突然加快，苏唐应接不暇，而在彻底失去触觉后，很快就有一道绿色的影子，飞快得贴着她耳边“咻——”划过。
那一瞬间，她寒毛冷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都能听到空气中的破空声，然而没有，反而在下一秒，她就被剥夺了视觉！
“……”
视野的缺失让她停止跑动，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失去五感，苏唐此刻感觉有些微妙，宛如被置身在真空环境里一样，天地间，只有她一个生物存在，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她还记得自己的玩笑，想着就这样站在原地，等五感自行恢复，但她恍惚间却发觉，自己好像还在挣扎，还在摸索着什么。
而黑暗中，周围无形的欺压也向她袭来，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失去了主人的牵制，“星锁”顿时碎裂，随着耳边一声清脆的金属崩断声之后，幸村感觉自己的右手腕重新恢复了自由，变得活动自如。
但同一时间，他也觉得苏苏的状态有些不对。
她并没有如她所说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而是慢慢得在……踱步？
虽然走得很慢，但渐渐就有了方向，是绕着球场在走，好似是要用这种方式将整片场地画在心里。被剥夺五感后，她看起来并不惊慌，还很有闲庭漫步的雅兴。
“苏苏？”幸村虽然内心疑惑，隐隐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更怕她摔着，刚想直接跨过球网去扶她，就看见……
——她目标明确地捡起掉落在地的银白色球拍。
幸村停住脚步。
他隔着球网，仔细去观察苏苏的棕色瞳眸，确实是空茫无神的，这说明她没有恢复视力，但为什么……她像是能看见一样。
“苏苏？”幸村又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应答。
听觉也没有恢……
“你叫我？”苏唐疑惑地抬头。
“……”
幸村皱着眉，缓慢地开口，“你能听见吗，苏苏？”
苏唐微微歪头，做出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迟疑地道：“现在好像可以了。”
幸村锐利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她，发觉她的眼眸也渐渐有了光彩，心底的一丝违和感刚冒出头又被压下去。
“看来是开始恢复五感了。”
“嗯，是的，”苏唐勾动嘴角，温柔的笑意浮上眉眼，“那我们继续吧。”
“……苏苏还想继续？”幸村轻声问道。
“嗯？你不想打了吗？”苏唐不解地偏偏头，手指随意划拉着白色的拍网线。
“也不是，”幸村沉默半晌，浅笑着说，“只是没想到，苏苏第一次接触灭五感……就恢复得这么快。”
“哦？是吗。”苏唐垂下眼眸。
“跟我打球觉得无聊吗？”
“怎么会，我很开心。”幸村温声道。
“那我们继续吗？”苏唐拉着拍网再一次问道，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如果你想的话，那就继续。”
在将要转身时，幸村又侧头对她轻声嘱咐说，“但苏苏要是觉得累了，我们就回去……别勉强自己。”
“不累。”苏唐笑眯眯地摇头。
“好。”
幸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转身向发球线走去。
“那我开始了。”
随着一声宣告，网球离开幸村的球拍旋转着飞来，苏唐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跑动到右场挥拍反击。
刚要有所动作的幸村，推算出球路方向后顿时又停在原地，只稍稍侧身就反手接到了球。
接下来的几个来回也是如此，苏唐几乎是把网球主动送到他手边，幸村没有挪动半步。
他也因此，变相得被压制在底线上。
“苏苏？”幸村眼眸幽深，似是察觉到什么。
“让你轻松点嘛。”
苏唐软和的嗓音像是撒娇，但幸村从她弯起的眼眸中却看不见任何情绪。
他耐心等待，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
“啪！”
银白色的球拍被主人紧握着，一接触到绿色小球后就迅速下切，剧烈的旋转被加持在网球上，随即呼啸着冲幸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