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不慌不忙，对她画风突变的球风也不惊讶，很快判断出落球点，却在准备挥拍接球时再次感觉到右手腕的凝滞感，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一般。
“什么时候又……”
“星锁——第三重！”
面对幸村并不顺畅的回击，苏唐站在原地不动，只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声音愉悦地宣布这一球的结局。
“out！”
“砰——”网球砸在球场之外。
“耶！这一局我赢了！”苏唐举着球拍高兴地转了个圈。
幸村站直身体，把球拍换到左手上，右手五指放松，活动着手腕，那种被冻结凝固的感觉才缓解了一些。
他真诚地夸赞道：“很不错的绝招。”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她很天才！”苏唐抱着球拍笑得很是开心，脸颊都泛着淡淡的红晕。
“嗯。”幸村温和地颔首，清浅的笑容疏离又礼貌。
“所以，她呢？”
“她……”
苏唐似要脱口而出什么，反应过来后愣了一下，不满地嘟囔着：“什么她？我是说这个招式很天才啦。”
“苏苏在哪儿？”幸村平静地问。
“我就是！你怎么了？”
苏唐双手抱着球拍，满脸的疑惑不解，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上，刻意装作无辜的狐狸眼睁得有些圆润。
幸村面对她神色恍惚了一瞬，接着柔和下来。
“还以为是多么恶劣黑暗的一面……虽然一开始装的很像，但一旦赢了就掩饰不住本性……天真残忍爱玩乐，小孩子的性格。”
“你自言自语在说什……”
“不过，无论哪个都是你啊。”
幸村低喃着，叹了口气，俯身捡起一个网球，握在手心里摩挲，抬头温柔地请示道：
“要是我赢了你，可爱，能让苏苏出现吗？”
“苏苏就是……”
“从你出现到现在，”幸村宽和通透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你好像都没有叫过我——是不确定苏苏怎么称呼我吗？”
“……”
幸村闭上眼，唇角微微上扬，感叹道：“虽然这让我有些稍稍遗憾，但她一直都是叫我‘幸村’的。”
“你，你你你……”
“苏唐”好像被他气到了，知道自己瞒不下去，干脆剁着脚吼他：
“你太坏了！她害怕黑暗，你还让她看不见，她不会再见你了！”
“不。”幸村敛下眼眸，看着手心里的网球略有些惆怅，却很坚定地反驳她，“苏苏不害怕黑暗，她只是……讨厌黑暗里太过刺眼的光。”
“难道你还有我了解她吗？！”
“苏唐”恶劣地一笑，眼角酸涩泛红。
“别忘了，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幸村无动于衷，平静地面对她的怒火，“你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里？”
“你！”
看小姑娘快气成河豚了，幸村再次放缓嗓音，打算给个甜枣。
“还未请教这位淑女的名字？”
“不告诉你！”
“苏唐”使劲一撇头，拒不合作。
幸村挑挑眉，拿起球拍，自作主张道：“那就叫你唐唐？糖糖？后一个吧。”
“啊啊啊啊啊！闭嘴！”
第89章 第八十九张卡
“砰——”
“4-1。”幸村报完分, 收拍走到长椅边。
他淡定从容的声音和姿态不断刺激着糖糖，让她气得跳脚，又陷入迷惑之中。
“怎么会？星锁怎么会没用呢？”
幸村把球拍放下, 活动着右手腕，从网球包里拿出水瓶, 递向她。
“喝点儿水吧，你嘴唇都干了。”
糖糖看着水瓶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相当有骨气地一扬脖子。
“不喝！”
“喝, ”幸村的声音冷淡下来，“你要是故意作出伤害她身体的举动，我总有办法让你不好过。”
“你这人！”糖糖怀抱着球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狐狸眼，眼里满满都是控诉, “太坏了！”
小姑娘骂人都不会新词，气得狠了，眼尾就不自觉地开始泛红，对着这张熟悉的脸, 却又陌生的“娇嗔”，幸村稍作停顿, 动手拧开瓶盖, 缓和下语气。
“星锁没有失效，只是你用不熟练, 自然不比苏苏使用的效果好。”
他已经发现了, 小姑娘就是苏苏的“无脑吹”, 说他实力强不行, 说苏苏厉害, 可以。
果然, 听到这话，糖糖的情绪又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这倒是，这也不是我的招式，是苏苏的！”
幸村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再次伸出手，晃了晃。
这次糖糖接了，拿着水瓶却还不忘给自己找补：“我这不是怕了你，是为了苏苏哦。”
“嗯，很棒。”幸村从善如流地夸赞道，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虽然眼前这个小姑娘比他幼妹的性格傲娇不少，但还是跳不出小孩的天性。
还算好哄。
“苏苏呢？”见此刻氛围逐渐和缓，幸村不放过任何机会地问道。
“不知道哦，”糖糖歪歪头，揪着自己的发尾，不确定地说，“睡着了吧？”
“连你也不知道她的状态吗？”幸村微微皱眉。
“我出来的时间一般都很固定啊。”糖糖垫着一只脚，像个圆规一样原地转了个圈。
“不过……这次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她上下打量着幸村，直白而单纯。
幸村并没有在意她眼神的无礼，和言语的跳跃，好脾气地站在那里任她看。
“有什么不一样？”
“只有苏苏在球场上受伤、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才会出现，”糖糖低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但这次……”
她又抬头看向幸村，忽然倾身凑近，紧紧盯着那双蓝紫色的眼眸，审视道：“你不会产生什么要伤害她的想法了吧？”
幸村近距离接近她的脸颊，彼此之间呼吸可闻，一点儿细微的神情变化也骗不过对方，他也将她棕色狐眸中的冰冷和残虐一览无遗。
像是在提醒他，她不仅有柔顺的皮毛，还有尖利的爪牙。
“……”幸村沉默了几秒，慢慢抬起手，三指点在她额头上，轻轻将她的脸向外推。
“欸？”糖糖懵然地仰着脖子，眼睛微微睁大，上半身也跟着向后弯，为保持平衡她不得不向前伸着双手。
这个姿势显得她有些滑稽可爱，刚营造出来的凶悍气势就这样一秒破功。
糖糖：嗷呜？
“你记着，我永远不会伤害苏苏。”幸村的声音浅淡而温柔，手上却不停推着她，直到糖糖被迫退开，两人相距半米远才停手。
收回手后，幸村弹了弹外套上不存在的灰尘，抱着双臂温声道：
“抱歉，虽然你和苏苏实际是同一个人，但我不能接受跟小孩子谈恋爱，所以我们之间，还是保持距离吧。”
“？？？”
糖糖一手捂着自己额头，一手指着幸村，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但她词汇量匮乏，手指颤抖了半天，涨红了脸才憋出一句话：“谁要跟你谈恋爱啊！”
幸村淡笑着点头，“那最好了。”
“不是，”糖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急得跺脚，“我是说苏苏不会跟你谈恋爱的！”
“哦？你能左右她的决定？”幸村危险地眯起眼。
“当然！”糖糖骄傲地挺起胸膛，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了一成，“我是她姐姐！！就算她喜欢你我也不会同意你们谈恋爱的你个臭男人！”
“……”幸村呼吸停顿了一秒，接着表情变得有些捉摸不透，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小姑娘，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
“你说……苏苏喜欢我？”他挑挑眉，“这是她内心的想法？”
糖糖只愣了一下，立马炸毛似的大声反驳：“没有！她不喜欢你！我没说！”
“好，不喜欢，没有。”
对她的接连否认，幸村配合地点点头，以维护小姑娘的面子，但嗓音里的愉悦和笑意却难以掩盖，所以他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是她姐姐？”
“对，姐姐！”糖糖说完，使劲点点头，好像这样就能表示这个结论是多么的正确。
“可是你看着比她……小很多。”幸村说的是性格。
“没有，”糖糖鼓鼓腮，“是我保护她，所以是姐姐。”
“那你，都是怎么保护她？”幸村坐在长椅上，拍拍身边的位置，循循善诱道。
“她在球场上受伤并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糖糖坐下，重新抱起银白色的球拍。
这个答案跟她之前说的一样，看来是真的。
幸村不动声色地继续问：“糖糖只能在球场上出现吗？”
这是被人第一次用正式的名字称呼，糖糖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垂下的双脚却小幅度地晃起来。
“对，糖……糖糖只能在球场上出现。”
幸村轻笑一声，注视着他们前方空荡荡的球场，示意她说：“不一定吧，现在你不是也没在打网球吗？”
“嗯？”糖糖歪着头，迷糊地说，“是哎，而且这次苏苏没受伤啊，为什么我会出来呢？”
阵阵秋风袭过，巴掌大的树叶带着深秋的寒意，离开枝头打着卷飘落下来，偶有几片被吹落进球场。
幸村弯腰捡起脚边的枫叶，手指轻轻描摹着它的叶面，在阳光的透射下，深红的脉络像是流动的血色，凄美，又纯净。
他眼神放空，似是回想着什么。
苏苏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有第二人格的事，显然之前是不知道糖糖的存在。
但今天她比赛前说的话，还有那支他从来没见过的银白色球拍……
“也许，是她察觉到你的存在，主动让你出来的。”
“主动，让我……”糖糖一字一字喃喃着，忽然眼神发亮，兴奋起来，“那这么说，苏苏是想起我了？！”
幸村收回思绪，闻声侧头，小姑娘的开心和喜悦来得快，又那么明显，带着浓浓的感染力，把周围深秋的寒色也渲染得热闹而有活力。
有那么一瞬间，幸村觉得自己再问下去会有些残忍。
“但她为什么会忘记你？”但他还是轻声问道。
“我……”糖糖高兴不过几秒，情绪又低落下去，抱着网球拍垂头丧气，整个人显得很是沮丧。
“因为我第一次出现在球场上的时候，太生气了，把对手……打成了重伤，苏苏……苏苏好像被吓到了。”
“但我不是故意的，是对方先下手伤害她！”糖糖下意识地看向幸村解释着，棕色瞳眸里充满了不安和委屈。
“我忍不住……我能感受到，苏苏她很疼，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她很疼，她坚持不下去了。
短短一句话，让幸村感受到心脏的皱缩，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喉咙滚动了一下，呼吸也有些加重，手指紧紧扣在掌心里，好半晌，才嗓音沙哑地问：“后来呢？”
“后来？”糖糖眼神茫然了一瞬，“后来就是苏苏出现了……比赛结束我就休息了……然后……”
听出她记忆的模糊和不连贯，幸村平复下心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关系，你慢慢说。”
“嗯，后来……就是大雨，她去银行打钱……”
“为什么要急着去打钱？”幸村忍不住皱着眉打断她。
“因为她债务到期了，”糖糖低头盯着脚边的地面，抿了下唇，小声说，“不打钱那些人会一直骚扰她。”
“……”
幸村低垂下头，躬身，两条胳膊撑在大腿上，蓝紫色的微卷发顺势遮掩了半边脸，他深呼吸，哑声道，“继续，然后呢？”
“然后……”
糖糖感受到身边越来越低沉的气压值，侧眸小心翼翼地觑着幸村的脸色，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顺着他意思说下去。
“大雨，她受伤走不了，是，是一个绿头发的，说英语的人……捡走了她。”
绿发，英语，中国，认识苏苏……幸村静默片刻。
“越前龙雅？”
“可能，是这个名字吧。”糖糖纠结地挠挠脸颊，“这人看起来似乎很不靠谱，但其实……人还行？反正最后是把苏苏送医院了。”
那就是了。
幸村不免有些黯然地想。
难怪苏苏对越前龙雅的态度那么熟稔，原来是还有这一层缘由。
“你说，你觉得苏苏是被你吓着了，所以才不记得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