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听墨韵分辩道:“大姑娘病着,奴婢就想着买一只风筝回来,待大姑娘病好了,便让佑大爷将风筝放了,带去大姑娘的病气,也是做兄弟的一份心意。奴婢不知怎么买回一只风筝来,也成了错处了。”
林如海、贾敏都盯着墨韵,只听贾敏缓缓的道:“我说了你买风筝有错吗?你急什么?”
第4章 墨韵是个机灵的,不然……
墨韵是个机灵的,不然做不到林佑的大丫头,但是她毕竟没有读过书,逻辑、格局都和林如海夫妻这样饱读诗书的差距甚远。墨韵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是还没弄清楚林如海为什么会问那几个不相干的问题。
林如海见墨韵还不认,缓和了面上神色,问林佑:“佑哥儿,你今日瞧见院子外头的大风筝,和你昨日新得那一只,像不像?”
林佑眼神一亮,问:“两只风筝一样的,父亲怎么知道?”
墨韵听到这里,总算反应过来了,老爷问那些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就像一条线串联起来,将自己做的事还原出来。墨韵没有受过专门的细作训练,此刻反应过来林如海问那些问题的用意,哪里还能管理好表情。无论她如何强作镇定,也是掩饰不住心中惊慌了,这种惊慌也如实反映在墨韵的脸上。
林如海见此,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急忙掀帘子出去了。
林如海走得急,猛被掀开的帘子还在晃动,黛玉瞧着门帘一摆一摆的,心中感叹:父亲不愧是年方弱冠就中探花的人,自己有前世的记忆,差不多能推断出此事的前因后果。父亲却仅凭才智,就抓住了事情的要害。
要说林如海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安排捉拿墨韵的同党。墨韵左右已经被拿住了,可以日后慢慢问,不差这一时半刻;外头若是安排迟了,墨韵的同党只怕要跑了。就是林如海这样快就反应过来,也不一定能追上呢。
林如海去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他如何安排调派的人手,黛玉不得而知。趁这半个时辰,黛玉还小寐了一觉,直到林如海进来和贾敏说话,黛玉才醒了,揉了揉眼睛半撑起来。
林如海见黛玉醒了,道:“玉儿怎么醒了?你身子还没大好,再睡会子。”又转身对贾敏说:“把墨韵提去我书房吧,夫人也随我来。”
父亲虽然才智出众,但是黛玉有前世的记忆,还看过原著,审问墨韵,自己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别的线索。于是黛玉道:“父亲,玉儿不困,我也要去听父亲问坏人。”
林如海微微一愣,黛玉能说出这样的话,相对于她的年纪未免太成熟了些。但是听贾敏说,今日当机立断救林佑,便是黛玉的功劳,自己这个女儿,只怕有些自己不曾知道的出众之处。于是林如海亲抱起黛玉道:“好,玉儿一道听一听。”
贾敏又吩咐人照看好林佑,将墨韵押入书房,自己也随林如海父女到了书房。
墨韵谈不上什么反审问手段,林如海在兰台寺供职数年,做的就是监察吏治的事,审过多少老练的文武官员。墨韵就算不想说,林如海无需用刑就能套出话来。
要说墨韵背主这件事,又牵扯到一桩风流韵事。
七年前,林如海外放,在九江做知府。上任一年后,也就是墨韵十二岁那年,因为兄长要娶妻,拿不出钱作聘,便将墨韵卖入了林家。
林家不是苛待下人的人家,但也不如荣国府那样除了月钱,还动辄赏下人金银锞子。墨韵的月钱并赏赐补贴家用,不但替兄长娶了妻,娘家生活也改善不少。只是墨韵家里一直没存够替她赎身的银子。
去年年底,林如海调任两淮盐运使。因为墨韵已经做了林佑的大丫鬟,贾敏怕举家迁到扬州,一双儿女水土不服,若是再换了身边伺候的人,两个孩子更加难以适应。所以,贾敏将墨韵也带来了扬州。
贾敏原是想着,墨韵大了,到扬州一二年,待得林佑适应了扬州的生活,再问墨韵的意思,或是放其归家,或是就地配人,添一副嫁妆皆可。
墨韵受林家恩惠,林家又手握墨韵的身契,墨韵即使心中不愿,面上也不敢有丝毫不满。谁知,贾敏替林佑着想,多留墨韵一二年,却叫人寻了间隙。
墨韵卖入林家那年十二岁,已开了情窦,和表哥傅试两情相悦。原本,林如海若是继续做九江知府,墨韵便想着再等林佑略大些,便求了太太的恩典,贾敏心善,说不定能免了身家银子放出去。
偏偏林如海在去岁调任了,初时也没什么,林家安顿下来不久,那傅试便寻来了扬州。无非是鼓动墨韵说,林家带她到扬州,远离亲人,便是不会再放她了云云。墨韵如今十八少女,鲜花嫩柳般的人物,林家又子嗣艰难,说不定会被林如海收房。
林如海听到这里,不禁满脸怒容。林家清贵人家,最重规矩,林如海就算纳妾,也是首选良妾,其次是纳母亲赏的、自己和贾敏身边的丫鬟、外头买的,也有同僚送的;断不会纳到儿子房里去。傅试和墨韵这猜测,当真折辱了林家的家风。
饶是林如海脾气好,也呵斥了此事。
而黛玉听到傅试的名字,更是大吃一惊。前世里,黛玉从贾宝玉那里听过傅试的名字,穿越之后,黛玉也看过原著,知道此人趋炎附势,狼子野心,不值得托付,墨韵的一颗心,怕是错付了。但黛玉断想不到,前世里幼弟之死,居然和此人有关。
傅试这个人,自己从原著里得到的信息还比从贾宝玉那里得到的多些。但是书上也语焉不详。只说傅家是爆发之家,为了攀附权贵,有个妹子耽搁到二十三岁也不肯许人。这人对自己亲妹子尚且如此狠心,对墨韵能有几分情分?
这人是自己二舅父贾政的得意门生,后来还做了通判。但是此刻,傅试还在扬州撺掇墨韵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那么傅试的发家,说不定就是用林佑的命换来的。
前世林佑没有救过来,墨韵也如她自己所愿,被林家发卖,那么,买走墨韵的人是傅试吗?黛玉揣度,墨韵后来定然没有跟着傅试,说不定还被人灭了口。否则傅试转投贾政门下,父亲定然能查到蛛丝马迹,又岂能将自己托付给荣国府?
黛玉神色不明的瞧了一眼墨韵,这女子最后怕是被傅试和指使傅试的人收尾收干净了。傅试能转投贾政,谋害林佑的人,和荣国府二房定然有瓜葛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好二舅舅是知情还是替人背锅,安顿了傅试。
但是就算谋害林佑的人只是用权势之便,让荣国府安顿傅试;至少在傅试进京之后,荣国府二房是知道林佑之死的真相的。
难怪,难怪,自己头一回去荣国府的时候,贾政便斋戒去了,并没有见着自己的好舅舅。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是要吃斋念佛的,更没脸见苦主。
穿越到现代后,黛玉看过原著,也看过不少同人文。大多都写贾政故作端方,实则伪君子。自己看原著,兼许多同人作者,都觉得二房许多作孽的事是贾王氏做的,贾政只是坐享其成。但观佑哥儿落水之事,兼之前世自己初到荣国府贾政种种行为,贾政倒也未必清白。
黛玉心念电转,已经想到许多。回过神来,只听墨韵还在说她和傅试的事。
刚开始墨韵是不信的傅试那些说辞的,但是少女怀春,哪里经得住情郎撺掇?何况傅家比之墨韵家里宽裕上不少,傅试是读过书的。傅试一再保证将来自己会挣一分功名,替她挣凤冠霞帔,胜过在林家做姨娘。墨韵和古代万千少女一样,最爱书生,那傅试生得也俊俏,墨韵对他颇为崇拜,傅试描绘那些美好未来,多说得几回,墨韵便被说动了。
其他的一应主意都是傅试出的,傅试跟墨韵说,只要林佑出了意外,林家人见着她便会伤心,到时候多半是将她卖了,自己已经准备了足够的银两,买了墨韵出去,恢复良民籍,便娶她。
墨韵在林家生活六年,并非半点情分不顾。初时,墨韵还劝傅试说:“我们太太最是心善,既是表哥带了银两,不若我去求了太太,准表哥给我赎身。”
傅试的嘴何等巧,做痛心疾首状道:“表妹将这事想得忒也简单。那林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表妹能做林家公子的大丫鬟,那林太太必是将表妹的家世人品都打探清楚了的,才敢放心将林家小公子交给表妹。
林太太既是打探过表妹的出身为人,自然也知道表妹与我两情相悦,既是知晓还强带表妹来扬州,又如何肯因表妹几句恳求而放人。表妹放心,若没有万全的计策,我怎舍得让表妹犯险。”
女子一旦痴情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墨韵终究叫傅试的甜言蜜语说动了。
下剩的,倒也不难推测了。昨日,林佑的奶嬷嬷说若是今日天气好,便晒被子,这原是平常事,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但是墨韵这些时日总在琢磨傅试说的那伤天害理的事,便觉是个机会。将话递了出去,傅试又买了一对风筝,一只给了墨韵让带给林佑,一只傅试自己收着。
傅试是有几分聪明的,为了谋划此事,早从墨韵口中打探清楚了林佑的日常作息,林佑几时在后院松快松快,几时吃点心,傅试也都有数。
于是,估摸着林佑在逛后院的时候,傅试找个孩童在院子外头放飞了风筝。林佑瞧见天上飞的风筝和自己那只一模一样,若是也要放风筝,墨韵便支开其他人寻机会,若是林佑不为所动,便再另寻机会就是。
偏生这一次进行得极是顺利。墨韵不但顺利支开了林佑的两个二等丫鬟,林佑还真被天上飞的风筝引出了兴趣,自己让竹韵去取风筝。
即便林佑身边只剩自己一个的机会千载难逢,墨韵也并不敢动手将林佑推入荷花池。
巧就巧在林佑瞧见荷花池的鱼想去捉,又放心不下天上的风筝,又抬眼去看风筝。一心二用之下,林佑自己掉入荷花池中。
墨韵毕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见小主子落水,是真心跳入水中救人的。但叫冷水一激,墨韵突然想到表哥俊美的脸,想到若是自己心狠一些,便能得偿所愿,和表哥双宿双飞,于是,墨韵将心一横改了将林佑托起来的手法,转而将林佑向下一摁。
第5章 事情的经过,墨韵刚开……
事情的经过,墨韵刚开始是不肯说的。但是林如海和黛玉都能大致推理出来。墨韵不说,林如海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了大致过程,和实际情形不差什么。
墨韵只补充了些许细节,比如刚开始她是真想救人。或许,她也想以她内心的挣扎和纠结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天生的恶人。但是这些皆不是她害人性命的理由。
待得还原出事情的经过,贾敏早已泪流满面。
她是林家主母,没管理好后宅便是失职,何况,因着她的失职,险些要了林佑的性命。叫她如何不后怕、自责。
贾敏对林如海道:“老爷,都是我管家不严,才叫人寻了机会。从今以后,我定然扎紧了家中各处,不叫一只苍蝇飞进来。”
林如海之前在兰台寺为官,见惯了官场争斗;后来在九江做知府,又见了人间百态。自然知道有人要害林家,原也怪不得贾敏,劝道:“有千日害人的,没有千日防人的。今日之事,原也怪不得夫人,夫人不必自责。否则,为夫反而无法自处了。说来,那傅试不管受谁指使害人,终究还是冲我来的。”
林如海以前在兰台寺时,职责所在,弹劾过不少人,自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林如海深得太宗信重,出翰林入兰台,中间还守过林老太太的孝,出孝后就官复原职,可见其简在帝心。加之兰台寺本就是三司之一,无人敢报复罢了。后来林如海外放,京中贵族,许多都以为林如海官场失意,便不将其放在心上了。
也是外放这七年,林如海不但得了一双子女,在九江还攒下不错的官声。
现在太宗皇帝突然升了林如海在兰台寺的职位,又点了两淮盐运这样的实缺。许多勋贵官员才回过味来,林如海外放九江,不是发配外省,而是太宗皇帝有心历练他。
一直在兰台寺就职,虽然品级在京城不算极高,但是手上权利却极大。只是林如海少年得志,先入翰林后入兰台,一直近在朝堂,对于官场争斗而言,林如海未免不够接地气。太宗皇帝让林如海在九江历练七年,是让他熟悉了地方上的官场弊端。然后授以兰台寺大夫和两淮盐运使两个要职,是让他做整顿江南吏治的先锋。
江南,太|祖皇帝起势之地。当年天下大乱,各路诸侯逐鹿中原,乱战了数十年。自然,不管哪一路义军,身边幕僚将士多为同乡,太|祖皇帝亦不例外。
打江山的时候,同乡之间更为信任、器重;得天下之后,为了不显得薄情寡恩,当初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人,也尽皆封王封爵。江南是多少公侯之家的根基所在,官场的水,可谓深不见底。
如今太宗都继位了三十多年,自然不会由得勋贵之后继续在江南胡来,才有林如海身兼兰台寺大夫和两淮盐运使两职,空降江南这样的委任。换句话说,林如海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但是地方和中央集权之争,别说自古以来从未解决过,就是黛玉穿越到的后世,依旧有这个问题。江南的事,哪有那样容易。
地方势大,则钦差性命不保的事自古有之。对方向林佑动手,不过是一个警告;前世里,林如海不就死在任上了吗?
至于太宗皇帝,在黛玉看来也不是个好的。即便太宗要重用父亲整顿江南吏治,为什么父亲外放的时候是去九江,而非江南。无非是太宗怕父亲熟悉地方官场的时候,和江南官员结交起来,成为利益共同体。
站在太宗的角度,他如此用人没什么不妥;但是站在林家人的角度,林如海身怀重任,又人单势孤,江南局势盘根错节,万一有个好歹?太宗显然并不太看重这位传言中天子重臣的性命。
君为臣纲,是这个年代的规则。
想到这里,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是一口叹气,吸引了林如海夫妻的注意。贾敏悔恨交加,又怒又怕,哭得满脸是泪,黛玉倒面色沉静,看似不但不怕,似乎也不惊怒,夫妻两个都深觉纳罕。“玉儿因何叹息?”林如海问。
黛玉轻轻‘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今日刚醒来就遇到这么多事,她还没消化过来:“没什么,父亲,母亲,墨韵做出这样的事,咱们会报官么?”
但凡豪门贵族,讲究打断胳膊袖里藏,是不愿意家丑外扬的。林佑虽是落了水,到底救回来了,没什么大碍,林家若是要掩藏此事,倒也不会有碍名声。一旦报官,此事只怕要成他人谈资。
听到报官,贾敏有些犹豫,转头对林如海道:“老爷……”家仆谋害幼主,贾敏这个当家主母自然也面上无光。
林如海听到报官二字,眼睛一亮,暗道:倒是可以通过报官试一试人。于是点头,道:“嗯,报官。”
听到报官两字,跪在地上啜泣的墨韵吓得忍不住发抖,脸色更是一片死白:“老爷,太太,看在奴婢往日曾经尽心伏侍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墨韵原本想说瞧在佑大爷并无大碍的份上,但是他知道林佑是林如海夫妻的死穴,到底忍住了没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