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愤恨道:“你还有脸提往日?往日我是怎么待你们的?竟将你等养得这样狼心狗肺起来。若非怕脏了我的手,恨不能亲手打死了你!将你交给官府,已经是恩典了。”
墨韵知道在贾敏这里,没有转圜的余地,又拿眼去瞧林如海。瞧着墨韵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想到之前墨韵说自己要纳她的话,林如海飞快的撇开了眼睛。道:“将她带下去锁着,多命几个人看着,明日送去衙门。”
书房内只有林家主子三人和墨韵,门外有人远远守着。现在贾敏哭得眼睛都肿了,黛玉又小,林如海亲去传了人。
被两个婆子夹在中间带走的时候,墨韵还哭着求了几回情,但是害人性命这种事,怎么可能哭求几句就轻轻揭过。墨韵很快被婆子堵了嘴押下去。捆成粽子扔在拆房不算,还有三个婆子轮流看守。
安排妥当,林如海回到书房。现在整个林家的氛围都很压抑,下人们压抑,书房里也压抑。瞧了一会儿妻女,林如海道:“夫人说,今日救佑哥儿的是玉儿?”
总算得空说这件事了,贾敏也已收住眼泪,勉强笑道:“是呢,玉儿果断得很,佑哥儿得保全,全靠玉儿。”于是,将黛玉救人的经过说了。
审问墨韵的过程,黛玉虽然没插什么话,但是全程冷静得出奇,敏锐如林如海,早就发现黛玉不似普通孩童。林如海归家的时候,林佑已经救过来了,林如海并不如贾敏后怕,听完贾敏说黛玉救人的过程,又设想万一不是黛玉当机立断,林如海才后怕起来。“玉儿……那些救人的法子,你从哪里习得?”
玉儿曾经在数百年后的后世过了几年军旅生活,你信吗?黛玉心中这样想,但是到底没说出口,而是道:“书上看的。玉儿听说弟弟落水了,书上又说落水之人最忌耽搁,就自作主张按书上的救人之法试了一回,父亲、母亲莫怪玉儿。”
前世里,林如海过世之后,贾琏料理丧事,林家积累上十代的产业,能变现的皆卖了,贾琏带着银两进京。黛玉自然知道林家之财落入荣国府,但是那时她不过十三岁的闺阁女儿,寄居贾府,就算心中明白,也只能装作不知。
林家到底有多少产业,父亲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并未告知自己。穿越之后看过原著,也看过不少人写的同人文,黛玉推测,林家的产业大概是二三百万。什么时候能‘再发二三百万的横财’,可是贾琏亲口说的。
贾琏将林家值钱的东西一律变卖,大部分的名家真迹也都变卖了,只留了少部分给黛玉做念想,还有一些被认为不值钱的杂书,这些东西被黛玉搬回了潇湘馆。在前世人生的最后几年里,黛玉每每思及亲人,便翻看那些杂书。
其中便有一本名曰《柳氏杂记》的,记录了落水急救之法。虽然《柳氏杂记》里记的急救法和黛玉在后世学的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略有不同,但是也是大同小异。因此,林如海问起此事,黛玉便推到了这本书上。
林如海听了,在书房里一阵倒腾,倒真找出了这本书。
林家重视教育,黛玉和林佑都是三岁开始识字,就是林如海夫妻自己给子女做的学前教育。前世聘请贾雨村做西席的时候,三百千等古代的基础课早就学完了,就是四书也学了一些,贾雨村入府便开始讲四书五经。现在贾雨村还没入林府,但是黛玉姐弟都是识字的。
六岁看《柳氏杂记》这样的闲书,还能记住里面的救人之法,并能理解运用,实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林如海也没过多怀疑,只对贾敏叹道:“玉儿这样的天资,世所纳罕,虽为女儿,若不聘名师悉心教导,倒耽误了她。”
多亏黛玉看了杂书,救得林佑一命,贾敏哪里会阻拦,道:“老爷说得是,等家中诸事料理完,咱们就给玉儿和佑哥儿聘个西席。”顿了一下,贾敏又问:“是谁要害佑哥儿,老爷心中可有个章程?”
林如海面色一沉,缓缓的道:“如今尚无证据,但是我既奉天命任两淮盐运使,自要忠君之事。上任数月,查到江南盐政,颇有宿弊。我挡了他人的财路啊。”
说到此处,贾敏黛玉都心中有数了。
第6章 聘西席的事日后再说,……
聘西席的事日后再说;林如海如今在查私盐案,也动了江南许多人的利益,但是官府的事贾敏插不上手。
于林家内院中事而言,现在头一等的大事便是彻查内外宅那些不安分的奴才。唯有将内宅打理好了,林如海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将害林佑的人绳之以法。
因昨日审完墨韵,衙门已经落衙,墨韵在柴房关了一夜,次日报官。而林家内部,自然也要将所有姨娘和下人捋一遍。
林如海位高权重,既是林家报官,扬州知府郭奉不敢怠慢,一大早就命衙役到林家提了人。当然,扬州知府在接到林家报官后,便匆匆写了一封信,火漆封了悄悄命亲信送去了金陵甄家,却是瞒着林如海的。
至于林家的下人们,都知道了小主子落水的事。衙役锁走了墨韵,林如海夫妻也并没有刻意隐瞒,现在满府的下人都知道了。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主子多震怒,即便自己跟林佑落水没有关系,胆子小些的下人们也已经吓得犹如鹌鹑。
一时间,林家堂屋下面跪着密密匝匝的人,却无人说话,堂上氛围十分压抑。
林如海曾是兰台寺中丞,最是懂得如何给人施压,果然,堂上这么鸦雀无声的过了两刻钟,便有人忍不住了,虽然依旧无人开口,林如海却瞧见有人面颊两旁沁出了汗珠。
时机差不多了,林如海才开口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现下说了,还能留着一条命在;若是叫我查出来,却没了尔等后悔的机会。”林如海,出身列候之家,又是天子门生,曾任多年的兰台寺中丞,连王孙公子都弹劾过,他一开口,是何等威严气度,下人们早就被林如海的威势和堂上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
许是因为心中恐惧,许是想表忠心,许是想快些摘清自己,终于有人熬不住,开始攀咬起来。
好在林如海夫妻御下还算严格,府中奴才并不豪横,还没仗着主子的势,做出罔顾国法,欺男霸女的事。但是相互勾结,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却也不少。
这样相互揭发的事,一旦开了个头,便是打不住的。你咬出了我,我便要报复你。彼此同在一个府上共事,平日里都是一起欺瞒着主子,下人之间却并不能完全做得密不透风。不过是你知晓我的不是,我捏着你的把柄,反倒相安无事罢了。
只要这种平衡一旦打破,相互攀咬的人就会出现一种只要我证明你比我更坏更不堪,就能衬托出我还是个好人的心态;甚至谁谁拿了一个铜板,某某又多分得几个线头的事都吵嚷了出来。
这你一口我一口的咬,有些事情值得警惕,林家三口都记在心上;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动怒,但也无人打断这些相互指责的下人们。间或争吵太过厉害,林如海和贾敏都会适时打断,让一个一个的把话说明白,别七嘴八舌的吵得人脑仁疼,话还讲不清楚。
如此过了好一阵子,眼看相互攀咬得差不多了,一个管事名叫孙宽出来道:“老爷,太太,奴才要揭发买办李山。市面上的鸡蛋一文一个,就是供应不足的时候,不过涨到三文两个,但是李山采买的鸡蛋,总是两文一个。这还是极小的一桩,细算起来,府上大小用度经李山的手,这不显山露水的,经年累月下来,却不知被他搬了多少家去。”
黛玉抬眼瞧了一眼管事孙宽,前世就在今年,母亲生病,从那时起,自己一边侍奉汤药,一边开始学着理家。这个孙宽,黛玉是知道的,原是林家的家生子,因为办事利落,母亲将陪嫁丫头素香许配给了他。素香也成了林府一个管事婆子,在门房上管事,称作孙宽家的。
因理事得早,黛玉前世小小年纪就会看账本。荣国府的账本黛玉没看过,只冷眼瞧贾府的用度就知道荣国府入不敷出,就是源于那段时间的历练。
前世贾敏过身后,林如海父女是查过家中下人的,这个孙宽,黛玉记得手底是干净的。倒是孙宽咬的买办李山,确实有些虚报价格,但这些在黛玉看来,不算错处。
譬如说孙宽攀咬的鸡蛋二文一个,市面上的鸡蛋,贵的时候三文两个,紧俏的时候便是二文一个,便宜的时候也确实一文一个可以买到,但是不管哪府的管事,都是按价格高的报的,若是心贪一点,会在市场高价上再加一点。不为别个,遇到有些主子,你平日按低价报了,市场上涨价的时候,遇到难缠的主子不认,只给原来的份例,反倒不好解释。
譬如这鸡蛋,黛玉觉得,报二文三文,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报五文,自己便要换买办了。李山只按高价报了,并未再上浮一个价格,已经算是极本分的管事,前世并未受罚。
听孙宽揭发自己,李山也不服道:“姓孙的,你又是什么干净的?”
那孙宽还有恃无恐,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孙宽今日就将话放在这里,我没贪府上一文半个,是不怕查的。”
黛玉听了这话,却觉有些疑问。没贪府上一文半个,难道是贪了别处的?若是前世,黛玉还不会疑心孙宽,但是今生,黛玉知道荣国府是个什么地方,孙宽媳妇又是荣国府出来的。就算孙宽不贪,孙宽家的瞧见别人贪,只怕也要怂恿他的。
于是黛玉小声对林如海道:“爹爹,这孙管事的媳妇,是在门房上么?”
对于林如海这样的人,即便提醒,也些微几个字就足够了,后面的林如海自会去分析。孙宽媳妇是门房上的,墨韵和傅试联络,门房是必然要行方便的。
孙宽听到这话,早就吓得面无人色。
他和李山都是林家的家生子,原本二人都在学采买,两家关系不错,二人以兄弟相称,孙宽称李山的父亲李罗为李叔。
贾敏嫁过来之后,将身边丫头配给了他,那时候林老太太还健在,虽然和贾家结亲,但林老太太还是更喜欢用林家看着长大的下人。于是,李山继续做采买的管事;孙宽虽然也是管事,却分去管了牲口、马匹等杂事。加之李山的父亲李罗是林家的老账房,孙宽支取银两什么的,李罗审核得细,捞不到什么油水。
也是因此,孙宽渐渐远了李罗父子。这些,林家上下也都是知道的。
现在,孙宽出来咬李山,若是不细想,极容易被人当做二人私怨将此事揭过去。但是遇到活第二世的黛玉,却不得不多想。
说起门房,贾敏也回过味来,问:“素香,墨韵时常出门,都是你行的方便么?”
素香是孙宽家的出嫁之前的名字,因她以前是贾敏的丫鬟,贾敏今日依旧用这个名字叫她。
孙宽家的听了,忙出来哭道:“太太,太太过问这件事,我原不敢扯谎。只是那墨韵原和其他丫头不同。墨韵是在九江的时候采买的,因家在九江,老爷还在九江做知府的时候,墨韵归家的时候比之其他丫鬟多些。
刚开始,奴才是次次都回了太太的,太太仁善,说只要墨韵别耽搁了差事,也莫要回家过于勤了便是,日后她要归家瞧瞧,不用回回都回过太太,让我斟酌着办。
如此几年下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后来,也是奴婢疏忽,想着墨韵姑娘,呸,墨韵那贱婢这几年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是个信得过的,便按着旧例,偶尔行个方便。
老爷、太太,奴婢是真不知道墨韵那贱婢如此歹毒,否则就是奴婢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那贱婢出去。”
孙宽家的泣泪横流,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必能解释过去。但她抬头一看,只见三个主子皆没发话,脸上不辨喜怒。若是旁的事,想来主子是不会追究的,事关林佑,只怕主子要较真。
却听李山道:“孙宽,别和你婆娘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那日我去云林街买宣纸、墨锭,亲眼瞧见你和冷子兴走在一路。荣国府是太太的娘家,你和太太的娘家人的女婿来往,怎么瞒着老爷太太?”
一声几不可闻的瓷器碰撞之声。贾敏听了这样的话,虽然没有失态,但是拿着茶碗的左手到底抖了一下,右手的茶盖轻轻磕了一下茶碗。
黛玉不动声色的掀了一下眼皮,瞧着地下跪着的孙宽家的,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旧事。
冷子兴,周瑞家的女婿。而周瑞夫妻,是二舅母贾王氏的心腹,孙宽和冷子兴来往,偏偏还瞒着家主。即便还没找到证据,黛玉已经不相信孙宽家的那一套说辞了。
贾敏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才问道:“素香,我记得你娘家姓白,你哥哥的两个女儿,如今在哪里当差?”
姓白?这便是了,贾王氏的两个大丫头,一个金钏,一个玉钏,都是姓白的。
这样的罪名,孙宽夫妻是万万不能认的,哪怕已经被主子点破,也要挣扎一番。论起审人,林如海是专家中的专家,孙宽夫妻哪里瞒得过林如海,倒不用黛玉操心。
果然,在林如海极具技巧的追问之下,孙宽夫妻狡辩了几回,便辩无可遍,最终还是招了:确实是孙宽家的给墨韵行的方便;孙宽在林家也没捞什么油水,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揭发李山。而且孙宽揭发李山,原是想撸掉李罗。
李罗是林家的老人,也是账房先生,李家父子,一个在账房,一个做买办,在孙宽看来,这父子两个不知道贪墨了多少,若是能自己能取而代之,盐政老爷府上,正紧的礼尚往来就不知道多少,指缝略漏一点儿,都够自己花几辈子了。若是这件事成了,自己便再也不贪冷子兴给的那一点子好处。
孙宽夫妻再三说自己没有要害小主子的心,只是拿了冷子兴的好处,被冷子兴撺掇着偶尔给墨韵行个方便,其他一概不知。
对于这话,黛玉倒没有多少怀疑。害人性命这样的谋划,越少人知道越好,孙宽夫妻只要给墨韵行方便就好,倒不必告诉他们详细计划。
孙宽想得很好,却因黛玉一句‘媳妇在门房做事’,将夫妻两个背地里做的事都牵扯出来了。孙宽夫妻知道落不到好,被拖下去的时候,死死的盯着黛玉,眼中满是愤恨。黛玉并未回避,坦然的和二人对视,很快,二人眼神就弱了下去。心道:这姑娘是妖孽上身的不成?小小一个病秧子,怎生眼神那样凌厉。
后世的华国军队,是世上训练最刻苦,纪律最严明,素质最过硬的军队。黛玉当过数年的女兵,气势上,自然是轻松碾压两个下人。
原本,查到傅试的头上,林如海夫妻以为暗害自家的,是林如海的政敌。现在又牵扯到荣国府的人,贾敏大受打击。怒道:“就算我在家时,和二嫂子不睦,那也是寻常纠纷,没想到她竟然恶毒至此,要害佑哥儿。我……我……”我了两声,贾敏到底放不出什么狠话,转而道:“老爷要如何行事,皆不用顾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