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道:“因此事牵连甚广,我倒觉得不宜太早告诉保龄侯,以免连累柳兄。但是到底告知与否,还是柳兄自己拿主意。若是柳兄问我的建议,我觉得可在保龄侯离京之前,只告知他一人。”
柳行亦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笑道:“果然还是林大人高明。”自然是高明的,现在不告诉,就不会为自己惹祸,自己只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史鼎南下前告知史鼎,史鼎便知道背后之人是多卑鄙可耻,日后的立场只会更加坚定。
黛玉抬头问柳行道:“柳叔父,外祖母送去史家的药材你可看过了,可有问题?”
柳行道:“正要和你们说这个。今日忠靖侯给我瞧了一只极品人参,当有上百年了,十分难得,且人参也没被作什么手脚。但许是有人借着给老保龄侯夫人推拿按摩的时候,故意使暗劲加了封穴手法。当时按摩之后,老夫人会觉得身上稍微松快一些,但是气血运行几个时辰后,反会导致气血瘀滞。
老夫人本就有病在身,又上了年纪,加上经络不通,可不就病情加重了。若是未为其疏通经过,打开气血运行通道的情况下,服食了药性如此之强的人参,老夫人那身子必是受不住。”
因想到林如海父女不是学医的,柳行还换了个解释,道:“好比一条本就很脆弱的流水管道,中间都被掐细了,只能通过少量的流水,结果突然灌入大量的水,脆弱不堪的管壁自然承受不住。”
林如海面沉如冰,道:“这长康宫行事,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但这主意也当真恶毒,若是叫他们得逞了,不但能叫石光珠顺利接手粤海总督一职,还挑拨得史家一门双侯恨荣国府,不就彻底投九皇子那边去了么?”
柳行笑道:“既是他们没得逞,忠靖侯知道真相后,定然会知道该如何做的。”
那是自然,其实都无需柳行告诉史鼎真相,人家已经差不多猜到了,而且早就知道了该怎么做。
柳行告辞之后,黛玉和林如海说起这事,黛玉叹道:“眼看年底了,趁年节的时候,咱们收拾些好药材给外祖母送去吧。”
林如海叹道:“也好。”
好好一座国公府,现在闹成这样。虽然依旧是一位国公夫人,一位一等将军的府邸,到底分崩离析之后,上前巴结的人少了许多,贾母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回好礼物。以前收藏的药材许多不是霉烂就是失了药性,所以元春带了好药材给贾母,贾母便直接送去了娘家。
当然,林家作为荣国府的女婿,就是收拾了王家之后,三节两寿的礼数也尽到了。不过荣国府老亲的江宁织造的甄家败了,贾母得到上用物品的机会就少了,以前黛玉打点礼物的时候,都是捡了上用衣料、玩器为主,并其他适合贾母年龄身份的礼物送去,因贾母身子不错,黛玉觉得好端端的送药材也是放坏了,寓意也不好,这方面送得不多。
现在因为这个,贾母险些被人算计,黛玉自然要把这方面补上。
叫林如海说,闺女的心胸气度没得说,若是换个心眼小的,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要表面礼数做到就行了,还有几个如黛玉一般发自内心的替外祖母着想,甚至还愿意提携贾家二房的探春。
黛玉倒觉得没什么,前世外祖母虽然护不住自己,但是对自己却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自己孝敬几分,原是应该的。至于王氏,既已得了报应,自己没必要反活在仇恨里。
自从柳行给老保龄侯夫人治病之后,史鼎就主张停了再请太医,单让柳行一个人为母亲诊治。史鼐原是不同意的,觉得民间郎中医术再高明,能强过所有太医不成。但是史鼎坚持,加之老保龄侯夫人病情确有好转,史鼐才由得史鼎去料理母亲病情,自己夫妻两个张罗着给老保龄侯夫人做寿了。
柳行连续给老保龄侯夫人施了七日的针,便放缓了施针的节奏,改由三日一施针,老保龄侯夫人也渐渐能下地了。
小钟妃得到此消息,自是暗中一番愤恨,九皇子则有些恼羞成怒:“母妃,怎么咱们无论多妙的计策,总能叫那边走到前头?那姓柳的不过是江南来的一个郎中,怎么又有如此本事,能治好史家那老婆子!现在史家可算和咱们家彻底离心离德了。”
说真的,九皇子这些问题,小钟妃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两个解释,要么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林家那丫头确实棋高一着,什么都算在咱们前头;要么便如水澜所说,林家丫头精怪上身,能掐会算。”
听到这里,九皇子气结:“若是后者,不除这林丫头,咱们岂非再无胜算?不对啊,林家丫头就是入京之后,还去过北门外的牟尼院烧香。牟尼院在京城也有些名声,说是极灵验,香火也盛。若是林家丫头精怪上身,岂敢去那等地方?”
说真的,小钟妃也不信神怪之事,道:“留下史鼎之法,最便宜的便是令其守孝,原不是多难料到的事。咱们能料到,对方自然也能。这一局输就输了,我就不信少了一个史鼎,就能阻碍咱们成就霸业了。在水澜梦里咱们能成功,日后也能。再说,老保龄侯夫人都这把年纪了,日后有个三病两痛的走了,也是生老病死人只常态,难道史鼎还能守着他一辈子不南下任职了不成?”
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接连受打击,小钟妃母子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小钟妃总要给自己找点心里支撑。
且不管长康宫怎么找信心,保龄侯府却被史鼎守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了,老保龄侯夫人也渐渐好了起来。虽然大病一场之后,人清减了不少,但是用柳行的话说,已无大碍,日后就是保养调理的问题。
七十整寿本就是要大办的,老保龄侯夫人病了一场之后,就是为了冲喜,也越发要办得风光隆重。
史鼎全权接管侍奉母亲的事之后,史鼐夫妇专心备宴,也越发仔细。从宴会的菜色到杯盘碗盏,丫鬟服饰,无一不细致把关。就是发出的请帖,也是史鼐兄弟两个亲笔写了,检查数遍,才叫人送出。
这一回,文丞相府,林家、宁荣二府、礼部侍郎张家、柳家都接到了史家的请柬。当然,承恩公府作为史家的姻亲,也是要来的。这里要说明一下,理国公府柳家和保龄侯府史家是一直有来往的,理国公府嫡系柳芳收到史家请柬自不奇怪,但是这回史鼎也请了柳行。
史鼐夫妇检查请柬的时候,还问:“请户部尚书原本没什么,咱们家老姑太太还是林尚书的岳母,兜兜转转的连着亲呢。只是林家那丫头害得咱们家女孩子丢了好大的脸面,现在名声都落了不少,请他们家,当真合适么?我真怕那林丫头再咄咄逼人生出事端。”
史鼎没跟兄嫂说举荐柳行便是林姑娘的主意,只道:“京中多少人知道我去拜访过林大人,不请倒是不像的。再说,我回京之后既是明了我的立场,便不会再左摇右摆。”
史鼐得承认,兄弟各方面都比自己强,便也没坚持了。
且说林家接到请帖的时候,黛玉跟林如海说:“若要绝了忠靖侯的后顾之忧,还得想法子让老保龄侯夫人去粤海才好。我总觉得保龄侯夫妇不见得护得住她。”
林如海皱眉道:“此事难办吧?保龄侯怎么说也是长子,又袭了祖上的爵位,若是老保龄侯夫人南下,保龄侯夫妇岂不是叫人戳脊梁骨。”
黛玉道:“也不是那么难办。老保龄侯夫人不是要做寿了么?而且据湘语姐姐说,也请了她们家。只要在寿宴上的时候,将话题往保龄侯夫人的病情上引,再让柳叔父当众说老保龄侯夫人年岁渐高,京城冬日漫长,不利保养,粤海气候温暖,更适合老保龄侯夫人居住,对养病有好处。为了孝顺,保龄侯夫妇未必就不肯了。”
林如海眼睛都瞪大了,要说自家闺女,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但是对付阴损小人,黛玉也自有法子将其克得死死的。
这法子损就损在当众说出来。你能让史鼐夫妇怎么办?不答应,不答应就是将自己的脸面瞧得比母亲性命还重了,这是孝呢还是不孝呢?
林如海轻轻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尽是笑意:“玉儿你,果真一旦出手,就不会给对方再留转圜的余地。谁做你的对手,当真是有眼无珠。”
黛玉浅笑一下,便没再回应父亲的打趣了,而是道:“到时候柳叔父再私下将老保龄侯夫人此次病重的真相说了,就是史鼐知道真相也会同意。史家兄弟都到这个年纪了,一旦守孝,谁知道出孝之后还能不能候到好缺。史鼎那般本事,尚且被人盯着粤海总督一直,史鼐本事不如史鼎,更加惧怕这个。
正常情况下史鼐不允,无非是怕被人说嘴。只要在老保龄侯夫人的寿宴上说开此事,保龄侯有了台阶下,此事便妥了。”
后来林如海和柳行商议此事的时候,柳行吃惊道:“南方气候温暖湿润,确然对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有益处,原来林大人还精通医理?”
林如海就笑道:“我倒没那个本事,不过是想法子叫忠靖侯母子团聚,表其孝心罢了。”
柳行很快就明白了,欣然应允。
老保龄侯夫人生辰在腊月里,因天寒地冻的,即便房中用了上等的银霜炭,老保龄侯夫人依然又染上了风寒。加之原本的病症就没痊愈,又有些恹恹的。
保龄侯夫人接待女客,除了和史家极亲厚的,都是让众人去老保龄侯夫人院子外行个礼,便算贺寿了。因老夫人养病要紧,众女客也都没觉得史家失礼。
因史家也请了柳行,林家几位姑娘行礼出来后先寻到了湘语在一处说话。黛玉瞧了一眼,这回史家招待娇客的姑娘已经换了保龄侯膝下嫡出姑娘,湘云则从旁协助。
见到黛玉,湘云冷哼一声,到底没做什么,想来是被保龄侯夫人敲打过了。
黛玉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只当未瞧见。若说湘云此人,既才思敏捷,能作好诗,自然也是聪明人,不知怎么就不肯在人情世故上用心,以至于左了性子。
这一回林家几个女孩子倒没遇到什么事端,不过在湘云看来,林家女孩子来了便是惹事了。今日史家贵客迎门,就林家几个女孩子连那个柳湘语,耀眼得好似群星中的月亮似的,瞧着就碍眼。
黛玉自然能瞧出湘云的眼神不善,不过叫黛玉说,闺阁长短真没什么好争的了,史家有明白人,至少史鼎会感激自己的。于是便同姐妹们一起逛园子。
既是请了宁荣二府,贾家几个姑娘自也来了,请了文丞相府,那文家几个姑娘也来了。文家女孩子自不用说,和黛玉姐妹几个自是谈得来的,贾家几个姑娘,迎春、探春感激黛玉,贾敬直接告诉贾珊多跟林家姐姐亲近,黛玉虽是客,一处游玩的闺秀到不少。
通常来说,娇客和公子们说话的厅不在一处,但因今日保龄侯府的客人实在极多,在逛园子的时候难免遇上。当然,只要不是私会,也不越礼。
黛玉一行逛了会子,便遇到了一行年轻公子,其中有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看了自己好几眼。
第75章 当然,那少年的神……
当然, 那少年的神色并不唐突,既不像宝玉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瞧,也不像有些登徒子, 一被盯上就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少年的眼神更多是一种好奇,也带着惊艳, 而黛玉一看过去, 那少年也有几分闪躲。
因为黛玉一行名气和颜值都太过突出, 一直都很吸引人的目光。苏岚等几个姑娘面皮浅,都被瞧得有几分恼怒了, 苏岚道:“姐妹们, 咱们寻个地方坐坐吧,这里人太多了,也没甚好逛的。”
文家姑娘、迎春都欣然应允。黛玉、湘语、探春倒都不觉什么。美丽的人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穿越在后世的时候,黛玉自己就喜欢在商业区看争奇斗艳的女孩子们, 也没什么不好的心思,就是觉得美人见之令人愉悦。其实只要是欣赏的目光,也没什么不妥。
湘语习武的女孩子, 本就大方, 探春也是个泼辣性子, 对于这种欣赏的目光,也没什么不喜的。
这样的宴会,即便公子小姐们难免碰面, 但也不过是不认识插肩而过, 认识的点头示意,没有人会停下来说话结交的。
原本两拨人就要各自走了,黛玉却听到一个少年说:“范兄弟, 你盯着林家那几个丫头看什么?”
黛玉略一蹙眉,对雪雁使了个眼色。
雪雁会意,便转身折向另一条小径,实则是去听那几个少年说话的。黛玉是闺阁小姐,尚书府的姑娘,驻足听少年公子说话自然不像,但是今日保龄侯府人来人往,许多侍女穿梭,倒没人在意。
至于黛玉一行,唯有迎春不擅长诗词,贾珊还小,剩下的皆是满腹才华的女孩子。姑娘们也没取纸笔,只是随便限了一题一韵,便开始随口联诗。迎春和贾珊偶尔也能联上一两句,至于其他闺秀,更是个个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因为有牡丹宴的事,黛玉一行人随口联诗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一瞧可想而知,人家林姑娘不但会作诗,而且信手拈来,便是佳句天成,更关键是自带磅礴气象,不似闺阁闲作,反有豪放之风。
古人自不知道毛诗词,但是今日在场会作诗的姑娘,哪个不是得名师教导,见多识广的呢。众女孩子只觉得林家几个女孩子,两个义女的诗固然也好,但也只是在闺阁之中算是上上之作,那位嫡出的林姑娘,诗作已经隐隐有东坡、稼轩之风了。
之前还笑人家不读书,不会作诗,之前在承恩公府对黛玉落井下石的姑娘,但凡是要脸的,此刻都觉得脸热。
今日的宴会湘云也老实了,其他闺秀也没人寻林家姐妹的不是了。主要是没人敢了,在承恩公府被团灭一次还可算是准备不足,长康宫林家姐妹讹上九皇子妃,害得小钟妃丢了协理六宫之权的事,今日能来保龄侯府的闺秀就算没去中秋宫宴,也都听说了。
能折腾得协理六宫的娘娘丢了掌宫实权,折腾得一位王妃娘娘请菩萨在家中祈福不出门,自己还全身而退屁事没有的林家姐妹,谁还敢招惹?反正有脑子的都不敢,至于敢的,也都在家被敲打过了。再加上近日黛玉随口吟的几句诗,哎哟,嘴皮子比不上人家,才华也比不上,谁还上赶着自讨苦吃?
所以今日娇客这边还真没什么热闹瞧。
倒是听说男客那边,史家在酒桌上就定下了史鼎接老保龄侯夫人南下养病的大事,现在酒席还没散呢,就传开了。
至于过程,就跟黛玉之前与林如海商量的差不多。
像老保龄侯夫人的生辰宴,因是大办,其实不是所有男客都能到正厅用膳的,毕竟正厅也坐不下这许多人,所以能入正厅的皆是非富即贵。
按照保龄侯夫人之前的安排,柳行被安排在偏厅。当然以出身论,这也没什么不妥,柳行毕竟只是一个郎中。但是史鼎看了流程安排之后,就将这条否了,道:“柳郎中乃是母亲的救命恩人,于咱们阖族都有恩,对待恩人,岂能以出身论?如此这般瞧起不起人,日后咱们府上谁再有三病两痛时,可还有脸去求柳郎中?”史鼎一席话也没给嫂子留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