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楼岚铁了心要瞎折腾,又听他说是在工地上做买卖,牛哥也懒得再劝了,只说自己手头没钱,没办法再给他预支工钱了。
楼岚没像往常那样歪缠,只是请了假就出去了。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楼岚才回来,头上还戴着个草帽,背后背了个白色泡沫箱,箱子上还搭了条厚厚的大毛巾。
“吃冰棍咯,有没有人要来一根?五分钱一根,八分钱两根咯!”
工地上不仅仅有牛哥带的这帮子人,另外还有十来个小包工头带领的施工队。
大家每天早中晚都要在大老板开设的食堂里吃饭,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
顶着大太阳干了一上午,食堂又是露天的,一个个热得简直想吐舌头,打了饭菜的工人都端着饭散在周围的荫凉处。
至于回工棚吃饭?
嗨,哪个工棚不是又热又臭,端着饭进去吃,就算是平时不注意卫生的大老爷们儿,那也遭不住熏啊!
楼岚这么忽然跑来一喊,壮劳力们忍不住就伸长了脖子。
有人手头宽裕的,立马就上前买了根冰棍。
一口冰棍一口饭,别管吃完了肚子会不会闹腾,反正现在是爽透了。
旁人见了少不得动了心,三三两两结伴凑了过去。
楼岚拿的五十根冰棍十根雪糕,都没出十分钟,一会儿功夫就给清空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在旁边抱怨他怎么拿这么点儿回来卖。
“哟,还有这么多兄弟想吃啊?哎,那我待会儿就顶着太阳再跑一趟吧,本来还想着留两根自己吃,吃完睡个午觉也好出门去走街串巷的。”
卖个东西,明明是赚人家兜里的钱,却说得好像自己多讲义气。
弯弯绕绕没那么多的工人们顿时高兴了,觉得这小子还挺够意思的,一个个都表示自己待会儿一定要买根解热。
他们顶着太阳爬上爬下忙来忙去的,就连打小工的一天也能挣个十多块钱的工钱。
相比之下,几分钱的小玩意儿,吃起来也没那么舍不得钱了,甚至还有人开始觉得一毛钱的雪糕也不算贵。
——完全忽略了自己没拿到工钱,抽包六毛钱的烟都困难的现状。
楼岚也没在食堂吃饭,清空了泡沫箱子当真又去跑了一趟,这次出得有点多,等工地上转了一圈,又去各处工棚转。
工棚附近还有单独的棚子,那些都是带了家眷的各家包工头住的地方。
这些“老板娘”就大方多了,带着孩子的拿着碗出来买了好几根,没带孩子的年轻女人更是知道对自己好,拿钱买了雪糕就坐在屋子里,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吃雪糕解暑,看着别提多悠闲惬意了。
等到回工棚的时候,箱子里还剩下十多根冰棍。楼岚也不小气,直接给工棚里睡午觉的老乡分来吃了,还特意给牛哥那边送了几根。
牛哥见他折腾得挺起劲的,知道冰棍这玩意儿不值钱,就算亏本也亏得不大,也就不再管楼岚了。
在其他人看来,楼岚这一天瞎折腾的,也挣不了几个钱,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楼岚就这么每天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就慢悠悠背着泡沫箱子出去一趟,带回冰棍雪糕,之后渐渐的,商品种类开始丰富起来,有了男人们喜欢的啤酒以及女人小孩儿喜欢的洋汽水。
既然有了酒,当然少不了下酒的东西。
楼岚就增加了花生米、瓜子、鸡爪、卤鸡蛋、卤肉......
东西多了,楼岚就背不动了,干脆就在工棚旁边起了个简陋到只有顶没有墙的棚子,里面钉上铁钉,拉上绳子,商品就被铁夹子夹在绳子上。
楼岚本人除了去进货,大热天的就坐在棚子里摇着扇子吃着雪糕,等着工人们下工时一窝蜂挤过来给他送钱。
转眼一个月过去,趁着其他人上工,楼岚自己偷偷躲在工棚里数钱。
零钱都在他每天出门进货的时候找人兑成大额了,所以堆在他包里的钱不算多,却有好几张绿大头。
另外的,就是十块几块几毛几分不等,杂乱地一窝堆着。
细算下来,一个月前的十几块钱,变成了现在的四百多。
楼岚揉了揉鼻子,心里算着时间。
已经出来一年半了,去年春节的时候没回去,就让老乡带了五十块钱,说是要留下来找个帮人守工地的活儿继续挣钱。
现在七月份,再有一个来月,就该是农忙的时候了。
楼岚把钱贴身揣好,叼着烟出去继续守着破烂小卖部,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最近就不去进货了。
果然,又过了几天,牛哥满脸为难地来找上他,说是大老板那边不让他继续在工地里卖东西了。
至于原因?这并不重要,反正就是瞎找一个糊弄都糊弄得很不走心。
牛哥也挺没脸的,可大老板暗示了好几回,这次都明说了,他也硬撑不下去。
更何况对方还拿发工资的事来压他,牛哥手底下还有二十来号人等着拿钱养家糊口,他也不能为了楼岚一个人,就把大老板给得罪了。
楼岚叹了口气,“坚强”地笑着表示理解:“没事,反正我最近也琢磨着想回老家一趟,去年过年都没回去,也不知道家里婆娘娃娃怎么样了。”
要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牛哥还能信两分。
可楼岚是什么人啊?谁不知道这人是最不可能想家的,就连现在他手里可能挣了点钱,多半也很快就会自己一个人花个精光。
可这事儿吧,牛哥就挺内疚的,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拍了拍楼岚肩膀,让他别多想:“把东西收拾收拾,回来跟着我继续干活。”
顿了顿,又说:“这样吧,你回来跟着老郭上楼,学个半年,明年就给你升大工。”
大工三十来块钱一天,比小工多一半。
牛哥也是想补偿一下楼岚。
楼岚却没应承,只是表示感动,然而拒绝。
谈话当天晚上,楼岚就降价打包大甩卖,很快就把剩下不多的货都给甩光了。
第二天早上,照样睡到自然醒,楼岚慢条斯理洗脸刷牙后,把为数不多的行李往尼龙袋里一塞,甩着胳膊叼着烟就离开了日复一日依旧嘈杂的工地。
第134章 P《90渣爹有点熊2》 村镇里的那点……
工地里小卖部的生意, 楼岚一开始就知道做不长久。
世界上从来不缺少眼红的人,眼看着他生意火热,不可能没人动心。
楼岚就一个没根没基的小农民工, 哪保得住这活儿。就像工地食堂那样,小卖部也是个“肥差”, 大老板那里就算动心思的不是他老婆, 保不准就有个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动心。
人家一句话的事, 自己这边就得乖乖滚蛋腾出位置。
楼岚早有准备,拿的货都不多, 半点没吃亏。
离开工地后, 他也没直接去火车站买票, 而是先去了一趟之前他就看好的一家大型服装批发市场,在那里过秤入手了两麻袋滞销货。
用扁担往两头一挑,担子就轻轻松松往火车站走。
七月份正是火车淡季,衣服又不重,楼岚都不用额外付钱, 一张火车坐票就占据了大半个车厢,舒舒服服坐了两天一夜,回到了省城。
也不逗留, 叫了人力车直奔长途客运站, 一路颠簸辗转,直到半夜的时候才抵达小县城红扇县。
九十年代, 各种宾馆都冒了头,招待所已经不复从前的“贵不可言”了,花个几块钱,就能得到一个狭窄的单间以及一壶热开水。
在火车上埋汰了两天,楼岚用开水兑着热水洗了个战斗澡, 出来后把门一堵,倒头就睡。
县城下有个仙人镇,名字挺好听,地方却并不咋富裕。
距离镇上半个多小时脚程的红星大队东然村村坳子里,一座独门独户的石头房子伴随着家里的一声公鸡鸣叫,开始有了第一声响动。
这家的女主人张怀秋摸黑下了床,也不用点灯,踩着布鞋走到门口边,往门背后的墙缝里一摸,就摸到了卡在里面的梳子。
一边打着哈欠往外面走,一边梳头。
等走到房子外面依靠着一棵高大核桃树搭就的简陋斜棚里时,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被她三两下干净利落地编成了一条粗辫子甩到背后。
外面依稀能看见些许影子,正是麻麻亮的时候。
张怀秋进了棚子,从泥巴灶膛边沿凹进去的洞里掏出一盒火柴,推开摸出来一根,在侧面的纸片上一擦,一抹橘黄的火光就亮了起来,成为这座石头房子里唯一的光源。
不多时,青色的炊烟摇曳升起,最后飘散在空中。
有柴草燃烧的气味在空气中氤氲扩散。
七月份,正是田地里庄稼为秋日丰收努力挣扎的最后一个阶段,这时候尤为重要,勤劳的庄稼人都会密切关注着田地里的状况以及天气变化。
前两年就是七月里头忽然下了鹅蛋大的冰雹,白白糟蹋了不少还没长老的玉米稻谷,像油菜籽这种只有成熟了才有价值的作物,庄稼人更是只能含泪忍痛拔了当柴烧。
当然,那样的自然灾害一般还是不常见的。七月份的农活主要就是除草,以及最后一波施肥。
斜棚里的土灶是张怀秋用黄泥混着切碎的稻草糊的,技术不太到位,能用,但有点吞火亏柴,用一段时间后还开始出现裂缝。
但也只能先凑合用着。
家畜圈跟茅房单独安置在院子右边,用青石板侧竖起来做了个成人半腰高的墙,上面就用木头围了一圈防止猪跑出来,房顶则是竹篾板加茅草。
四面漏风也没事,反正到了年末最冷的时候,猪也该出栏了。
这会儿听到有了动静,饿了一晚上的三头猪都躁动起来,昂昂叫唤,还一个劲爬起来用嘴去拱横木。
张怀秋被吵得心烦,吆喝了两声,猪根本听不懂,闹得更凶。
“一个个的,成天光吃不长肉!”张怀秋骂了一句,手上加快速度。
灶膛有个大铁锅,铁锅里装的却不是早饭,而是热的猪食。猪食每天傍晚做晚饭时顺带煮好,分两顿喂给猪,边沿煨着给鸡鹅加餐催蛋的红薯。
过了铁锅,在该冒烟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个深口的锑锅。等猪食热好了,锑锅里的水也烧热了,张怀秋忙而不乱地把猪食从铁锅里打出来先晾着,一边熟练地从锑锅里打出热水转到旁边小灶上继续烧。
小灶用的就是耐烧的木柴了,火烧旺以后她就提着潲水桶去把吵闹不休的猪给喂了。
一边喂一边烧火做饭,等喂完了,红薯稀饭也烧开了。
张怀秋拍着身前的草木灰屑迈过门槛进了屋子里,把两个大一点的女儿叫起来。
“大妹。该上山了。二妹,快点起来煮饭,水已经烧开了,注意点别打翻了啊!”
楼燕今年六岁,刚上小学的年纪,可作为家里的大姐,她已经跟着母亲干了两年的活儿了,饭也能自己做,是张怀秋的小帮手。
这会儿听见妈妈叫她,尽管很困,困得眼皮子都黏在一起睁不开,她还是不吵不闹地揉着眼睛坐起来。
夏天也不需要再穿衣服,都是昨晚上洗澡后就直接穿好睡觉的。
楼莺就不大乐意了,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只虾,满脸不高兴,嘴巴都嘟得能挂油瓶了,口中含糊不清地抱怨:“我要睡觉,妈你喊大双她们煮......”
话还没说完就又囫囵睡了过去。
小孩子的觉总是多得很,就像她们白天那总也用不完的精力一样。
看女儿那困顿的样儿,张怀秋也是心疼得紧,可没办法,庄稼不等人。
张怀秋拍着二女儿的屁股笑骂道:“大双小双才多大?快起来,别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又睡着了。”
上次就是没等二妹起床守着火她跟大妹走了,结果这小丫头一个不注意睡着了,等她们回来了才发现灶膛里冷清哑火的,锑锅里的稀饭更是半生不熟。
楼莺显然也记得那回事,自知理亏,哪怕满脸不高兴,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
旁边的楼燕已经爬下了床,去外面打了水缸里的水给自己洗了个脸清醒清醒。
张怀秋把二妹抱起来坐到屋里饭桌旁的长凳上,又亲了亲她额头。被这么一抱一亲,四岁的小姑娘得到了安慰跟鼓励,还有点不好意思,跳下凳子光着脚就去了外面乖乖守着小灶里的火。
除了冬天,在乡下小孩子们基本上都是打光脚,只有很偶尔要去街上赶集的时候才会穿穿鞋子。
有的孩子更是冬天都会打光脚,季节的冷热对他们来说似乎被隔离了,没有太明显的感知。
张怀秋又看了看床上还摊开手脚睡得喷香的一对双胞胎女儿,把半旧的蚊帐往凉席下掖稳当,确定这两个小家伙就算是提前醒来到处爬着玩,蚊帐也能把她们给兜住不摔下床。
双胞胎大双小双还没确定大名,才刚满两岁不久,正是好动的时候,不像再小一点的时候,往背篓里一装就能安安稳稳呆一天。
再三叮嘱二妹注意安全别打翻了锑锅,注意屋子里两个妹妹的动静后,张怀秋带着大妹背上背篓,踏着蒙蒙亮的晨雾,下了院子外的矮坡,一路往山上自家的地里赶。
县城带了个“城”字儿,却算不上城,只是个比镇上大一些的地儿,街上都还是泥巴马路。
好在最近天气不错,也没下雨,摆摊的做生意的都在街道两边挤挤挨挨的,大部分都是直接铺个塑料袋或者蛇皮袋在地上,讲究一点的就拿了两根长凳,上面再搭一张竹篾板,货物往上一摆,就是个小摊了。
县城也有个赶集日,却不是今天。
然而没逢集的县城今天却很热闹。
“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好机会价格翻几倍咯!”
“沿海大城市最新流行款,妹儿,来整一套麦?”
“哎哟你这个话说得,十块钱还贵啊?你给我开玩笑!你有便宜的就给我拿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大姐你是在逗我噢,这可是一条裙子,穿一条裙子就是一套衣服,一套衣服十块钱,你说贵不贵?摸到良心说哈!”
要说这年头大家都不算富裕,可要说穷吧,遇到物美价廉的东西,广大人民群众的热情能把你烧成灰。
楼岚压得死沉死沉的两大麻袋瑕疵品衣服,不过一个上午就全给卖得干干净净,差点没被密密麻麻围在自己周围七嘴八舌砍价询问的老少青女同志们给揾晕。
等东西卖完了还有人闻讯赶来,楼岚一再扯着麻袋表示自己真没有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