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洋很激动,端着木仓都在剧烈颤抖,看得人担心。
“李大哥,你是老前辈,可要给我带个好头,我现在紧张得很,都想往湖里跳下去游两圈。”
楼岚往他身边凑,掩饰性地说到,一派求安慰的可怜样儿。
人是很复杂的生物,比方说紧张这种情绪。如果身边有更紧张的人,年纪大一点,当惯了领头羊的人就会下意识生出一股“必须带好头”的责任感。
李海洋自闭归自闭,在红星坡知青点的日子里,依旧在负责地做着“领头羊”的工作。
看天气,出工与否,何时收工,种多少树苗,如何种,等,都是他在用行动带着其他人。
果然,十几岁长得好,性子也好的后辈顶不住压力,向他吐露紧张的心情后,李海洋深吸一口气,安抚地看了一眼楼岚,粗哑着声音说:“没事,稳住,就当是夜里打兔子。”
难得说一句这么长的话。
半夜的戈壁滩哪怕天空再薄再透再亮,也比不上白日,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楼岚他们最近却没少大半夜地出去打猎,所以摒弃周遭的一切后,手上只有木仓,眼里只有远处的靶子,心里也只有“击中它”这一个念头,木仓声一响,正中红心。
“哟,木仓法不错啊,行,领了袖章到那边去登记。”负责筛选木仓手的绿军衣给两人分发了红色袖章,这就是被选中了。
附近有没适应夜色开木仓,发挥失常被刷下去的人满是羡慕,却不得不落寞地转身离开。
“你们之后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一定要注意安全。”安茴必须立刻赶回队里,临行前叮嘱二人。
被选中后,李海洋脸上可说是红光满面,真的带光,光是从眼睛里浸出来的,颤抖着手臂双手紧紧握着安茴再三道谢。
楼岚问她地质队距离舟子湖远不远,一个人赶路是否可行,“刚才我问过了,大部队至少还要到明天晚上才能集结完毕,我方向感不错,走一次就能把路线记住,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一个女孩子在半夜的戈壁滩上行走,特别是安茴生得纤细,若是不笑,眉眼间甚至有种丁香一样的忧愁。
安茴笑了。
她笑的时候,又如北漠不畏风沙,仗剑走天涯的女侠,眉眼舒展间,自有一股飞扬的风采。
“放心,我找人借到了一匹退役的军马,还有一杆□□,有它们送我回去就够了。”
楼岚没觉得自己被军马□□比下去了,而是好奇军马是怎样的,是否特别威武。
在古代世界里他当然也见过,连宫中的御马甚至万里难求的汗血宝马也是骑过的,可男人么,有条件的时候就是玩车,没条件的时候就是玩马。
这种爱好,仿佛融在了男性的骨子里,千百年来都没变过。
可惜现在时间上不合适。
最后楼岚也只是趁着送安茴离开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把军马的屁股,且算是先过了一把干瘾。
坐在马背上的安茴恰好看见了,忍俊不禁,手下稍稍用力,控了下马缰,提前一步安抚住发现屁股被摸,想要撂蹄子的马儿。
送走了安茴,楼岚与李海洋二人回转到临时给他们安排的帐篷里休息。因为有两个人结伴,自有一股胆气壮着。李海洋自觉自己是老大哥,一定要照顾好楼岚,虽是不适,却硬撑着对外交流接触。
渐渐的,这两年的自闭被抛在脑后,李海洋久不使用的嗓子也慢慢恢复过来。
到第三天一大早,所有人集合分组,组又分队,浩浩荡荡往狼群频繁出没的草原进发。
打狼这事儿,不能剖开了摊在太阳底下细细分说。
说白了,就是两个物种间的生存资源争夺。
数千年前,人类祖先还没有发明出许多武装自己的工具前,狼群占据上风,于是人类退避三舍,龟缩在逼仄的圈子里。
后来身体脆弱没什么武力值的人类发明出了工具来武装自己,又有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智慧经验作为指挥,狼群被打得一步步从绿洲,从河畔退走,退到了贫瘠的荒漠中。
现在,这种争夺依旧持续着。
打狼的时候,穿军装的小队长提醒楼岚他们,打狼的时候不能对狼崽下手,不能对怀孕的母狼下手。
“我们要打狼,打的是近期能对我们造成伤害的狼,戈壁滩上想要维持稳定,还是少不了狼。”
狼群,是戈壁荒漠上最大最强的猎食动物,如果狼群彻底消失了,其它食肉动物根本无法消耗掉足够的食草动物。
那样一来,植物消耗加大,没得吃了,动物可不管你什么持续不持续发展的,饿了就一定要找吃的。
地面上的植物吃光了,它们就刨根吃。
要不了一年,原本被植被锁住的泥土就会重新变成荒漠,再逐步彻底沙化。
这就是辩证法的通俗大白话讲解了。
虽然谈不上多深奥,却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点点总结归纳出来的,够实用。
过程且不赘叙,对于心理正常的人来说,总归谈不上多愉快。
因为狼是很有灵性的一种动物,有时候看着它们濒死的眼神,甚至会让人产生恍惚的错觉,就像自己是一位恶贯满盈的屠夫。
很难受。
有人在过程中犯了错,没导致严重后果的,教育一下,从某个隐形名单里划掉也就罢了。
还有导致了严重后果的,自己受伤甚至丢了小命,害得别人受伤或丢了性命,这种就严重了,立刻被带走,也不知会迎来怎样的惩罚。
楼岚自己还好,原本还有些担心李海洋。倒没想到他心性挺坚毅的,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他是被执念加持着。
想要走出红星坡的执念曾经是一道枷锁,锁得他喘不过气。现在,这道枷锁变幻成了坚固的铠甲,让他始终坚持本心毫不动摇。
有人往后退,坚定地向前迈步推进的人,自然也就被衬托着露了头。
等到打狼任务结束时,李海洋如愿以偿被人看中,即将被调去某处农场的民兵营,负责日常巡逻与看守。
巡逻是戒备反/动分子及野兽,看守,则是看守那些被打成xxx的罪人。
完成前一项任务,要有一身丝毫不打折扣的好本事。完成后一项任务,又需要心里有坚定的革/命红心,不对一切罪人心软犯错。
毫无疑问,李海洋完全符合这两个要求。
他这样,楼岚反而又有些担心他入了新的魔障,犹豫着是否要说两句。
收拾好包袱,离开前李海洋却抢先一步悄悄跟楼岚说:“你放心,我不敢保证自己的观点认知就是绝对正确的,可基于道德的是否观还是有的。不该做的我坚决不做,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罪人也是人,我不会帮他们,也不会害他们。”
楼岚放了心,脸上露出个笑,真诚地祝福李海洋前程似锦,一生顺遂。
——此番一别,再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了,也大概,往后余生,再难相聚。
送走李海洋不久,楼岚也被通知可以申请调往铁道部民兵队。
要想富先修路,这个说法是后来总结出来的,可实行却是早在解放边疆后就开始了。
铁道部有队伍在戈壁上铺设铁路,茫茫戈壁滩,时常一干就是几个月见不到外人。
楼岚虽然年纪小,可据小队长所说,这位小知青眼神坚定,性格沉稳,木仓法也准到说一句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也不为过。
这是个好苗子。
要不是......该是往部队里破例输送的。
楼岚想了想,暂时没交申调书,而是留在舟子湖这边挥笔写了一篇“论沙漠种树分点与联合推进优劣”的报告书。
种树的日子不长,可楼岚观察到的却不少,加上刚刚经历的沙尘暴,以及今年很可能发生干旱的预测,这份报告书受到了重视。
固沙造林中,有一个法子在八七年得到了国际认可,被称为“中/国魔方”,那就是草方格固沙法。
然而这种法子,却是早在五四年就被发明并尝试推广使用。
边疆如今部分地区还在实行“以点铺面”的路线,要不了几年,就会发现这种方式有着很大的漏洞。
楼岚只是提前将之总结后再以文字报告的形式论述出来。
这份报告的后续,自然不会太快就展露出来。每一项策略,不管大还是小,都需要经过多方考证实地考察讨论后,才能敲定。
非是拍头就蹦出来的儿戏。
楼岚以红星坡知青点没有其他人会使用□□为由,顺利申请到在知青点滞留一段时间的批准。
第165章 S《边疆知青9》 前往星峡谷
对于楼岚的归来, 红星坡知青点的知青们都是很意外的。
毕竟李海洋跟楼岚两个人,怎么看,落选回来的也该是李海洋。
不是他们对李海洋有意见, 而是李海洋木仓法再准,他性格上、心理上都有很明显的缺陷, 完全不像是能走出去与人正常交流的样子。
因为这一点被刷回来, 总比楼岚被退回来概率更高。
钟援朝周红菊汤兰芳三人在楼岚离开的这短短半个多月的日子里, 其实挺难熬的。并非想着楼岚有了好去处他们却留在这嘎达的难熬,而是没个主心骨, 心头总虚得发慌。
可真看见楼岚回来了, 三个人却比谁都真心实意地难过。
好在楼岚及时表示再过几天自己也要去星峡谷那边的铁道部报道, “我跟李大哥一走,这边就没人能使木仓,我就跟上面的领导请了个假,争取尽量抓紧时间教一教你们。”
做好事不留名,是现在的主流, 可楼岚没这想法。
隐约的,安茴同志也是这么个处事方法。
不刻意说,但提及的时候也大大方方并不隐瞒。
余下的人看楼岚有这么个好去处, 居然都没急着去把户籍档案落实, 反而是把对他们的担心放在首位,确实挺感动的。
——祖光全除外。
去的两个人都顺利调走了, 哪怕明知道是自己不会用木仓才没抓住机遇的,祖光全还是酸得厉害,脸上带出了酸溜溜地不以为然:“就几天时间能教个啥?既然这么担心我们,咋不直接拒绝了调配留下来陪我们?”
切,不过是假惺惺地收买人心而已。
这话听着忒是气人, 钟援朝都气得脸红脖子粗了。然而不等跟楼岚交好的几人开口,吴成梅就直接怼了回去:“什么我们不我们的,我们可跟你这种见不得人好的红眼病不一样!还放着好工作留下来陪你?你当自己是绝世大美女还是乖乖小可爱?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我呸!”
也不知是哪个地方戳到了她,吴成梅发作一番,情绪反而更加激动,整个人都激昂起来,梗着脖子拔高了音量嚷嚷:“有了机会就要抓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瞎操心别人,先把自己管好再说!”
说是对楼岚说,又像是对所有人说,可吴成梅陷入自己失控的情绪里,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祖光全早就被吴成梅的样子给吓得缩着脖子往后躲了,生怕她忽然发疯。
在这种地方多呆几年,被逼疯的人也不是没有。
最后是胡丽丽周红菊她们三个女同志把吴成梅带到里间去安抚的,剩下男同志面面相觑。
钟援朝顶了顶眼镜,搓着手努力活跃气氛:“楼岚你可以啊,马上就要去铁道部了,有机会自己学一学,说不定就有机会转成正式职工端上铁饭碗。”
民兵队不算正式编制,甚至在闲暇的时候还要投入生产劳动中。
楼岚本身也正有这个意思,笑着点头,看了彭五湖一眼,“有时间你们也多看看书,就像这次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能从外面给你们带信回来。”
有了内部的“自己人”,内部消息肯定是能多一些渠道。
楼岚的意思就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记得通知二人。
彭五湖激动得跺脚,连连表示一定有时间就努力看书,还要把木仓给练好。
以前他觉得知青点里有个会木仓的人就够了,自己又对木仓没兴趣,没学的必要。可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要是以前他强迫自己学了,这次离开的人里说不定就能多一个他。
彭五湖扼腕叹息,却不嫉妒,而是下定决心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学一些本事傍身。
反正技多不压身,说不准啥时候就能改变命运呢!
关于各个分散的种树小分队有可能精简集合的事,楼岚没说,只是按照自己说的那样,每天跟大家一起出工种树的时候把知青点的那支木仓带上,中途休息的时候就抓紧时间教愿意学的人。
亲眼见证了两位同志依靠木仓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有上进心的人都认真学习。
关于胡丽丽同志爱占男同志便宜的事,楼岚也有幸亲身体验了一番。不过他比钟援朝那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愣头青好得多,刚察觉到胡丽丽有那个意思就及时躲闪开了。
多来两次,楼岚落了冷脸,对待她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胡丽丽也不敢再动歪心思,佯装一切都没发生似的转而贴上了彭五湖,说是楼岚是男同志,不太方便,希望他能教教自己。
——彭五湖学得不错,是其它人里学得最好的。
一直到五天后,上面精简小分队的通知终于下来。
楼岚也松了口气,在大家不敢置信的欢呼声中笑开了。
想到明天就要跟着前来清点人员的干事彻底离开红星坡,晚上,众人都睡不着。
相较于剩下的四个老知青,钟援朝他们这三个才来不久的新人激动归激动,却不至于激动到热泪盈眶。
晚上睡觉的时候,钟援朝还挂念着楼岚就要去星峡谷的事,心情挺复杂的。
既为楼岚高兴,又无法否认酝酿在胸腔里的那股分离的难过。
“明天咱们就要各奔东西了,楼岚,你说以后咱们还能长久地铭记这份短暂的革命友情吗?”
钟援朝挤在楼岚边上,这次楼岚没嫌弃他了。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事,会认识很多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成为彼此人生的过客,志同道合的走到一起,成为朋友,成为知己。”楼岚慢吞吞说,“知己难求,朋友可贵,你看我像不懂珍惜的人吗?”
钟援朝琢磨了一下,忽然在昏暗中嘿了一声,推搡了一把楼岚,带着笑说:“楼岚,你说得这么含蓄干什么?不就是想说我钟援朝是你要珍惜的朋友知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