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书包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滑坐在地,寒露将脸深深地埋进书包里,只有瘦弱不堪重负的肩轻轻抽搐着。
晚上十二点多,楼岚借着抽烟的空隙,躲开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不远处是男人女人嗯嗯啊啊的声音,楼岚磕着打火机闭着眼打盹儿,忽然揣在裤兜里贴着大腿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是红姐打来的。
“喂?”
电话那边一片安静。
楼岚正觉得奇怪,又喂了一声。
大概是听出了他的不耐烦,对面的人怯怯地小声喊了一声:“楼哥,是我。”
楼岚乐了,心说谁知道你是谁啊,正要直接挂电话,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啧了一声,转身往安静点的地方走:“你怎么在红姐那边?”
寒露正窘迫于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是谁,就听他似乎知道是她了,抿着嘴,心里有一点无法忽视的小小的开心。
虽然事后想想,或许当时楼岚是把她错人成其他小姑娘了呢?
然而此时此刻,楼岚的这句话对无家可归,只能傻兮兮将希望放在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成年男人身上的寒露来说,已经足够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跟安心。
或许正是这一丝温暖跟安心,让寒露在面对楼岚毫不委婉体贴的询问时,窘迫却也鼓起勇气说了实话:“我、我没地方去了。”
说完又忍不住懊恼地咬唇,寒露也觉得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地找来,又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实在够莫名其妙的。
电话那边的男人果然没吭声。
通话保持沉默,过了片刻,在寒露越发忐忑时,男人才简单丢下一句“等着”,而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旁边的红姐垫着脚往床头的绳子上挂干洗好刚拿回来的衣服,见寒露放下手机,笑着问她:“怎么样?”
其实她内心里是不认为能有什么结果的。
跟楼岚打交道也有好些年了,红姐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那个人,最怕麻烦。
除非是交情深的那几个铁哥们儿。
就算是她,红姐都不确定自己遇到麻烦的时候,对方会不会选择出手。
这小姑娘说白了也就楼哥突发善心随手捡回来的小猫小狗,现在没地方去了,又是大半夜的,楼岚今晚还有个场子要帮忙守着,真过来管这事儿的概率不大。
寒露不知道红姐是怎么的想法,不过她一贯对人保持着超乎寻常的警惕。
或者说,现在是除了楼岚,对其他人,她依旧保持着足够的防备。
因为听过红姐直白地约“楼哥”睡觉,寒露并不透露楼岚说要过来的事,怕红姐跟“楼哥”有感情纠葛,若是知道“楼哥”答应要管她,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所以寒露只是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走到外面,站在诊所门口往巷子口张望。
寒露等人的时候不会有普通人那么多下意识的小动作,她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连脚都不曾挪动一下。
若不是她还在眨眼,都要让人以为这是个仿真塑料模特。
红姐也不追问什么,她要站在门口就随她站。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一阵熟悉的机车轰鸣声响起,坐在桌子后面的红姐才愣了一下,迟疑地站起身走了几步,而后就看见单手扯下帽子的男人侧身对站在门口的小姑娘招了下手。
寒露双手扯着书包带,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巧巧地走了过去。
男人就懒洋洋地半垂眼帘,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微抬下巴示意。
小姑娘大概是没坐过机车,背上的书包又有些重量,爬起来很笨拙。男人被她毛茸茸的小脑袋顶了好几下,终于不耐烦了,拧着腰伸手拽着她书包,单手就将人拎了起来。
一直等到机车再次离开,红姐才回过神来,疑惑地歪了下头。
楼哥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善良了?
突然变善良的楼岚骑着二十来万的宝贝机车,载着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猫,迎着半夜的冷风一路风驰电掣。
十分钟后,拐进一处没有物业的破旧小区。
地下室门口就有一块空间,这也是让原主有了点钱也坚持继续住地下室的主要原因。
停好机车,楼岚又单手拎着小姑娘的书包帮着她成功爬下去,这才自己一侧身,抬起包裹在牛仔裤里的大长腿下了车,随手打开门。
“进去吧。”
寒露有些紧张,紧紧拽着书包带,掌心有些潮湿,却还是按捺住狂跳的心,迈腿走了进去。
砰——
门被关上。
寒露吓得浑身一抖,倏然转身去看门。
刚关好门,正在踢鞋的楼岚抬眸看见她那小老鼠的样子,不由嗤笑:“现在才知道害怕?晚了。”
寒露咬着唇角,也不说话,就用她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楼岚看。
楼岚被她看得没辙,切了一声,换好拖鞋率先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丢下一句话:“黄毛丫头,没胸没屁股,当谁稀罕。”
第102章 L《My girl》4 道歉广播……
楼岚这里就是个标准的单身汉狗窝, 自然不存在什么女人的睡衣。所以楼岚在自己那布料简易衣柜里翻了几圈,最后就给寒露丢了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衬衣。
“去洗澡。”
虽然是地下室,却也被分割成了好几个空间, 开了不同的门,被房东租给不同的人。
楼岚住在最大的一间, 独占一个室内洗手间, 不用像其他人一样洗漱蹲茅坑都要去房门外的公用洗手间挤。
寒露背着书包拿着男士衬衣, 站在那里挪不动步。
楼岚不耐烦地停下手上收拾凌乱被窝的活儿,转身叉腰半耷着眼帘看她。
这样的他, 显露着一股翻滚着戾气的痞子气, 好像随时就会忽然暴起打人。
寒露顿时不敢再迟疑了, 抱着书包衬衣就往他刚才指的方向走。
路过楼岚身边的时候,一条胳膊伸过来强行抢走了她怀里的书包:“洗个澡还带书包?里面有几百万还是怎么的?”
说罢,一脸不屑的随手将书包丢到了已经收拾出个样子的床头。
“一会儿你自己到床上睡觉,我先出去抽个烟。”
寒露站住脚,扭头看着高大的男人往外走。
男人生得冷峻, 看人时习惯抬着下巴垂着眼帘看,或是用眼角去瞥,将“不屑一顾”的神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寒露忽然想到有人说过, 这样的人走出去是要被人套麻袋的。
也不知道男人以前是不是被套过麻袋。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 被套了也一定是别人挨揍吧?
寒露有些羡慕,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巴巴的手腕。
站在门外狭窄过道上的楼岚低头从烟盒里叼出支烟, 嚓,打火机的火苗亮起,短暂地照亮了他的面容。
熟悉的刺激感在舌尖绽放,楼岚咬着过滤嘴眯着眼没吸,只是任由烟草燃烧的雾飘飘摇摇。
脑子里其实也没想太多事, 就是断断续续,跳跃性还挺强的。
一会儿想,小猫挺可怜的,要不然养养?
一会儿想,啊,差点忘了,小猫在学校里好像遇到事儿了。
“嗨帅哥,站在外面干啥呢?要不要来跟妹妹玩?”
......
“兄弟,接个火?”
其他几个地下室租客都跟流水似的,换了好几波。
就原主一个铁打的,所以房东对他挺信任,平时有什么事都喜欢联系楼岚帮个忙传达传达,其他租客也就认识他了。
这会儿见楼岚难得一个人站在门外抽烟,有女人见他长得好,来约&炮。
楼岚没理。
也不是瞧不起人,就是懒得搭理,没劲。
有人来借火,楼岚就掏出打火机丢过去。
两个男人就站在那里抽了支烟,闲聊几句,然后各自散去。
估摸着差不多有四十多分钟,就算是慢慢搓死皮也该洗完了,楼岚这才扯了扯身上的牛仔外套,转身开门回屋。
屋子里,寒露已经整个裹进了被子里。听见开门声,整个人又往下缩了缩,连脑袋都捂了进去。
楼岚也就瞥了一眼,没在意,自己趿拉着拖鞋到衣柜里随便拿了条沙滩裤。转身想走的时候又想起来屋里还有个小姑娘,叹了口气,抓着脑袋扭身又往衣柜底下翻,终于在角落里扯出因为换季所以团成一团卡在角落里的黑色工字背心。
连洗头一起,十分钟楼岚就洗完了,脑袋上搭着条毛巾,翻出凉席跟棉被往地上一扑。晚上有些冷,楼岚就把棉被直接卷成春卷,既垫又盖。
躺好了,楼岚闭上眼,跟喊口令一样喊:“关灯。”
房间里没动静,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从其他地方传来的各种声响。
楼岚也没着急。
过了几分钟。
啪嗒一声轻响,床上被窝里伸出一条细瘦的胳膊,按灭了床头的电灯开关。
寒露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事实是,关灯后不超过十分钟,她就在这个沾满陌生男人烟草气息的被窝里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生物闹钟让她准时醒来,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寒露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感。
稍微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真的找到有过一面之缘的“楼哥”,并且还在这里借宿了一夜。
啊,对了,到现在他们两个,好像还没有互通姓名?
“醒了?今天是不是还要上课?”男人换了一身衣服,黑色卫衣搭配着牛仔裤,加上他头发自然凌乱地垂落,瞬间减龄了好几岁。
寒露看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急切地伸手要掀被子,掀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是用大衬衣当睡衣,所以她下面......
楼岚就像没注意到一样,随手把刚买回来的早饭往屋子里唯一的茶几上一放,自己就揉着头发往洗手间走。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寒露观望片刻,确定男人短时间内不会突然出来,连忙找到自己昨晚特意放到枕头边的衣服钻进被窝里穿好。
此后无话。
直到吃完早饭,背上书包跟着他踏出屋门,酝酿了一个早上的寒露终于在后面深吸一口气,拽紧书包带小跑两步,转到楼岚前面抬头看着他问:“楼哥,我、我叫寒露,寒冷的寒,露水的露。你叫什么名字?”
流浪小猫居然会主动跟他说话。
楼岚挑眉,不正经地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叫我楼叔叔就行了。”
不等寒露再鼓起勇气反驳,楼岚已经率先跨上机车,回头冲她侧了侧脸,“上车,不怕迟到?”
寒露自然是怕迟到的,可是想到昨天在学校遭遇的那一切,她执着于读书改变自己命运的那颗心却刺痛了一下。
低头盯着自己脚下踩着的水泥地面,寒露吐出一口浊气,抿着嘴紧走两步,踩到自己之前悄悄观察到的一处能借力的凹处,没用楼岚再伸手拎她,就自己顺利地爬了上去。
“嘿,能自己上来了?”楼岚调笑了一句,丢过去一个头盔让她戴上。
“走了!”
寒露急忙夹&紧双&腿,手也往后拽住车身。果然,刚做好准备,黑色的机车就像脱笼的野马猛蹿而出。
有机车在早晨拥挤的车流中穿行,寒露成功在早自习开始前顺利抵达学校。
到学校后,寒露反而没有了之前在“楼叔叔”家门口时那点迟疑。
因为她知道,这些事只能自己去面对,去克服。
没关系,还有223天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了。
寒露给自己打气,冲楼岚鞠了一躬,转身就背着书包跑向了校门。
马路牙子边停着的机车却没有像寒露想象中的那样很快离开。
楼岚重新找了个地方将车停好,然后就靠在树边顶着清晨的薄雾抽烟,差点没被深秋的晨风吹成傻bi。
好不容易熬到早自习结束,第一节 课开始,楼岚拍了拍腿上的烟灰,长叹一口气:“果然,麻烦死了。”
*
比起昨天的惊奇疑惑,今天学校里关于寒露被人拉进巷子里QJ的流言传得更加肆无忌惮,就连上早自习的时候都有男生笑嘻嘻给她砸纸团。
寒露一个都没去捡,因为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包裹的是怎样的污言秽语。
又一个纸团砸到她头顶,寒露像木头人一样继续垂着眼嘴唇煽动,无声默读课文。
他们学校卫生以及早餐时间都安排在早自习开始前,所以早自习下课后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时候反而没有太多人来骚扰寒露。
寒露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别人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等到新鲜劲过了,顶多就是她名声再臭一点,其他人谈及她时又多一份无关痛痒的“爆料”罢了。
只是教室外多了不少“慕名而来”的看客。
性子早就磨得对外界完全没了好奇心的寒露其实是很难理解这种心理的,到底是什么让这些陌生人宁愿占用短短的十分钟,跑过几层楼甚至整栋教学楼,就是为了来看看她长什么样?
吃瓜的话,还需要看看瓜长什么样吗?
就如同吃鸡蛋非要看下蛋的鸡长什么样。
发呆时脑子里都是随意浮现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寒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放松自己的大脑。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不过是解了两个物理题。第一节 课是语文,语文老师是个戴眼镜的老头子,总是把书拿得远远的,眯着眼读一句,然后对照着资料书念一段上面的分析剖析什么的,简直就是用他这独立的自然生命体在演绎何为“照本宣科”。
寒露听到觉得有用的部分就笔尖敏捷地将之记下来,也不是一字不差的记,而是用自己的方法。或是精简要义,或是写下自己看见就能回忆起所有内容的几个关键词。
正在教室里众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半开的教室前门忽然被人敲响。
教室里所有人,包括语文老师都看过去,就见班主任赵美丽脸色不大好看地站在门口,锋利的眼神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那般快速往教室里逡巡了一圈,然后精准无误地落在一个女同学身上,抬手一指:“张佳,你出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