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户开着通风。
“刚刚有个小姑娘，大概这么高。”沈琰用手比划了身高，“叫小善吧，她是不是......”
沈琰迟疑地看着王倩。
王倩叹了口气，脸上有了惋惜的神色。
她说：“小善有智力障碍，身体发育也受影响。要不是因为这个，她早就被领养走了。”
“小善几岁了？”
“六岁。”
小善长得很讨喜，也不怕生，每次总是第一个和来看他们的叔叔阿姨打招呼。
可院子里的孩子走了几个，又新来了几个，小善还在这里。
谁愿意领养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孩子呢？
沈琰跟着叹了口气。
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王倩大概觉得和一个小姑娘说这些也没用，她没再和沈琰聊下去，“我去准备孩子们的午饭了。”
沈琰搓搓脸，周围没人了。
外面传来孩子的笑声。
她转身，被站在墙角的人影吓了一跳。
“我giao。”沈琰身体跟触电似的抖了一下，看清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男孩，“小鬼你怎么不出声的？”
她急忙揪着耳朵回魂，朝男孩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呀？”沈琰问他。
“......”小男孩眼里有些戒备，没有说话。
“我叫沈琰，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沈琰换了个问题。
男孩嘴唇嗫嚅了一会，迟疑地点头，“我叫周黍杨。”
这是沈琰今天听到的第一个完整的名字。
沈琰拉着他走到有光的地方。
这是萧亚轩的快乐？
沈琰看着周黍杨稚气未脱的脸，神情恍惚。
小男孩皮肤白暂，嫩的像会被风吹破，又长又密的睫毛自然地向上卷，覆盖在一双明亮的眼眸上。
他的眼角下有一颗红痣。
居然被沈琰看出了勾人的味道。
周黍杨抿嘴看着沈琰，忍不住提醒她：“你手机响了。”
“啊？哦哦。”沈琰从包里翻出手机，看着浮在屏幕上的名字。
沈之舟。
“......”沈琰有点心虚地对周黍杨比了个“嘘”的手势。
周黍杨转过头。
那头的声音有点幽怨，“你在干嘛，这么久才接我电话？帮过忙的男朋友就被打入冷宫了吗？”
沈琰望望天望望地，十分坦诚：“我在福利院看小朋友”。
周黍杨突然哼了一声。
“谁在说话？”
“一个小朋友。”
周黍杨给沈琰一个嫌弃的后脑勺。
沈琰：？
她说错什么了吗？
第29章 二更 除非你把小善也带走。
这小鬼怎么还骄傲起来了？
作为大人的沈琰感觉自己的尊严被一个小孩践踏了。
“爷爷想要见见你。”
“嗯嗯。”
沈琰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 突然尖叫起来，“你说什么？”
音调上扬撕裂空气，最后一个字在破音的边缘徘徊。
周黍杨用手捂住耳朵。
沈之舟感觉自己两只耳朵要被喊通了。
他理智地打开免提, 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你你你爷爷怎么突然要见我了？不对，你还有个爷爷？”
“呵, 我还有个爸爸呢, 这很奇怪吗？”
沈琰卡壳, 有点跟不上沈之舟的思维，她用手笼嘴看了周黍杨一眼, 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不用紧张, 他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
“五点半我去接你, 别乱跑。”
沈琰挂断电话，捂着胸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咚咚咚”跳的激烈。
她好像一个马上要走进考场的学生，不知道考卷难不难，不知道自己复习的内容会不会考到，不知道考完还有没有心情吃饭。
呸, 这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沈琰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么突然的吗？
要见家长了？
“你要走了吗”周黍杨转过来，对这个新朋友的态度甚至算不上好，“再见。”
沈琰：说的跟我要死了一样。
周黍杨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 又变成一副“没事别找我找我也不一定会理你”的表情。
“你这么拽......”沈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调侃道，“找得到女朋友吗？”
周黍杨翻了个白眼, 一边往外走一边反问：“拽犯法吗？”
沈琰：“......”
这个小孩怎么这么...这么......
她想了半天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他。
“你还跟着我干嘛？”周黍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点奇怪。
沈琰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门在前面。”
接着又竖起一根手指, “第二，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难道我来这里看你们吃早饭的？”
“......”
周黍杨皱眉看着她，问：“那你来干嘛的？来领养小孩的吗？”
沈琰故意逗他：“我觉得你就不错。”
周黍杨：“我不会跟你走的，除非你把小善也带走。”
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又重复了一遍，“除非你把小善也带走。”
这是什么乡村爱情故事？
沈琰和周黍杨一起走到门口。
小善抓着荡秋千上的粗绳，努力把整个屁股坐在秋千上，她软声软气地对小沫说：“呜坐好啦。”
小善晃了晃小短腿，她的脚还放不到地面上。
沈琰看了一眼小善笑得有点傻气的小脸，又看着周黍杨蓦然柔和的脸。
两人长的不像。
“她是你妹妹？”沈琰问他。
“不是。”周黍杨定定地看着荡秋千的方向，褐色的瞳孔中有光划过，“我比小善大了三岁，我们都是孤儿。”
周黍杨声音很清晰，说出的话好像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对自己的身份似乎没有多少悲伤。
沈琰用脚踢开小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他。
她不知道这些孩子的身份背景，但悲伤都是相通的。
无论是被抛弃还是双亲故去，他们的童年注定没办法得到父母的关爱。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小善！”
周黍杨猛地冲出去。
事故发生在一瞬间。
沈琰只来得及抬头，看见小善坐在秋千上，荡起一人高的高度。
小善还在笑，她似乎很高兴，想要抓住点什么。
她抓着绳子的手松开了。
秋千停在最高出，随着重力迅速往下落下。
小善因为惯性摔了出去。
她脸上的笑还没消失，在沈琰的眼中，带着脆弱。
只是很轻的坠落声。
却像炸弹一样，在周黍杨耳中无限放大。
他发了疯一样冲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小善摔在地上。
像一个被人丢弃的瓷娃娃。
其他的孩子被周黍杨吓了一跳，又看见小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声哭了起来。
沈琰三阶台阶变作一阶跳下去，边跑边喊：“王倩！”
她第一次喊得这么大声，这声音好像不是她发出来的。
王倩急匆匆地从厨房跑出来，看见沈琰满脸惊慌地往外跑。
一堆孩子围在秋千旁大哭。
小沫呆呆的站在那里。
王倩心里一跳，小心推开围在一起孩子，看见小善趴在地上。
“怎么回事？”王倩想要去拉小善。
“别动！”沈琰着急地走了两步，“她从秋千上摔下来不知道伤到哪了，你别移动她。”
“我打120！”
“不用打。”徐敬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他看着小善，面色有点沉。
他冲里面喊了一声：“李医生！”
“你这里什么设备都没有怎么检查！？”沈琰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对孩子这么不负责任的吗？我......”
她话语一顿。
周黍杨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男孩的脸色惨白，但他看着徐敬，隐忍地藏住了多余的情绪。
沈琰极轻地皱眉。
到底还是把手机放进包里。
僵持间又一个男人跑出来。
身后两人拿着一副担架。
没错。
居然是一副担架。
说实话这和从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没什么区别。
但在一个小小的福利院里出现就很违和。
格格不入。
那个被被叫“李医生”的男人看到这一幕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让那两个人把小善挪到担架上。
几个人迅速地抬起担架往里走。
沈琰和王倩跟着进去。
这回徐敬没再说什么。
几个女人放了书，听到动静走出来，脸上隐隐有些担忧。
徐敬走过去对其中一个女人说：“陈老师，今天如果还有人来看孩子，你就说出了点事，不要让人进来。”
陈苗点点头。
*
沈琰靠在墙上，神色阴晴不定。
她还没开始调查沈思的事情就出了这种事。
这个福利院到处都是古怪。
“王妈妈，你们这里孩子生病都不送到医院去治疗的吗？”沈琰看着不安的王倩，觉得从她身上能问出点什么。
王倩看了一眼外面，音调降低，“这里有专门的医生在，他们不允许我们打120。”
他们？
他们是谁？
沈琰把疑问放进肚子里滚了个圈，也跟着放低声音，“那徐敬在这里做什么的？”
王倩惊讶地看着沈琰。
她从前没见过沈琰，今天见面也以为沈琰第一次来这里。
没想到她居然认识徐敬。
沈琰：我的确第一次来......
王倩：“徐院长是管理整个福利院的具体事宜的，孩子们的日常开销以及领养手续都是他管的。”
徐院长...沈琰默默咀嚼这几个字。
网上的信息显示阳光福利院曾经易主，难道徐敬就是那个把福利院买下来的人吗？
王倩继续说：“不过我之前听几个退休的老人说徐院长也是替别人管着这个地方。”
王倩平日里很少和别人这么聊天，那些来办理领养手续的先生太太总是来去匆匆，像挑猪肉一样选中合自己眼缘的小孩子，一个下午就把孩子带走了。
那个孩子穿过的衣服鞋子是不让留着的。
孩子一走，这些衣物都被打包扔掉了。
王倩最开始也舍不得过，不过做了几年下来，都看习惯了。
趁孩子还留在福利院的时候，能多照顾一点就多照顾一点。
她负责孩子们的饮食，平时说的少听的多，有时候八卦攒的多了也想找人聊聊天。
和孩子们说这些事情是不可能的。
可院子里的那些女老师，呵，看不起她这个烧菜做饭的。
王倩自讨没趣，就不和他们说话了。
沈琰愿意和她说说话，她也挺高兴的。
沈琰一副“你讲得真好我听明白了”的表情让王倩很受用。
“那你知道退休的老人住在哪里吗？”沈琰状作随意地问，顺便夸了王倩一句，“你人这么好那些退休的老人对你印象肯定也很好吧？”
王倩叹了口气，“那些老人可比院子里娇滴滴的老师好相处多了，不过上面不透露员工的信息，一般我们都是保密的。”
沈琰碰了次壁也没气馁。
至少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没想到这个福利院封闭性这么强。
沈琰把话题扯到周黍杨身上。
“那个孩子啊。”王倩神情微妙，“他年纪最大，平时话最少，不过和小善关系很好。小善是因为身体缺陷一直留在这里，可他留在这里都是因为小善。每年都有人过来想要领养小杨，可他一定要让人家把小善也带回去。”
“是呀，小杨是这些孩子里最稳重的了，也不是说他年龄大才这样，这个年纪的孩子也都是坐不住的，可小杨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他长的也好，听说他被送来的时候衣服袋里有张纸，上面就写着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怎么想的，真是作孽。”
沈琰安静地听着。
她记得周黍杨对她说的，“除非你把小善也带走。”
像是在对谁承诺。
背后的门开了。
李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他说：“摔下来的高度不高，小善只是有点轻微骨折。”
沈琰和王倩齐齐松了口气。
第30章 三更 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沈琰等小善醒后就打算回去了。
周黍杨陪着她走出去。
周黍杨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他跟着沈琰往外走, 一声不吭。
“你还跟着我啊？都快走到大门口了。”沈琰戴上手套，“回去吧，外面多冷。”
周黍杨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