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刚笑道:“唯一书生尔,我等何需如此兴师动众?”
“自然不需,”宋朵朵缓缓浮出笑意:“所以我猜,几位叔叔来此,有更大的目的!是什么呢?”
刚刚哄闹的走镖人队伍霎时安静了下来,唯有章刚脸上笑意加深,他默默了片刻,突然道:“石嘉洬之死,的确有人收买我们。”
宋朵朵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然,稍稍一愣,马上追问:“何人?”
章刚视线瞥向堂中的张满横,答案不言而喻。
张满横一脸错愕,回神过后勃然大怒:“你们!你们竟如此不讲信用!”
章刚耸耸肩,不觉得有什么:“我们只答应帮你杀人,可没有说要替你们保密啊?”
另一个走镖人语气比章刚还要随意:“你跟老子讲信用?老子还嫌你是个麻烦呢!杀个人,一抹脖子的事!你们几个偏偏觉得不妥,非要浪费心力弄出个什么……密室悬案?如今怎么着?你们嘀嘀咕咕商议了半天的‘妙计’,被人家小姑娘一眼看穿!案子没悬,你们自己倒是悬喽!”
张满横怒极攻心,脸色一白,差点晕眩过去,不是都说江湖人最讲道义吗?他们怎能收了他的钱财还如此不讲信义?自己承认也就罢了,还把雇主供出去?这算什么江湖人!
走镖人一桌混不在意,他们六人来山庄本就另怀目的,接了张满横这一单只不过是顺手的事,何况啊区区百两就想让他们对杀人之事守口如瓶?显然不太现实!
相较来说,他们反而更好奇赵一睿的杀人动机,与其听这四人犯蠢,不如听宋朵朵讲故事。
章刚道:“宋姑娘,轮到你了。”
他们如此坦诚,宋朵朵便也不卖关子:“其实云晨本不必死,不过是出现了意外。”
“什么意外?”
“意外就是……下雪了;”宋朵朵沉吟道:“我们又刚好出现了。”
章刚一挑眉,旋即了然。
几个读书人虽有杀心,可一,没什么胆量,所以他们找来了杀手;二,没用的顾虑颇多,认为杀手直接杀了人不处理命案现场的行为不妥,便画蛇添足的替杀手处理后续。
沧澜山距城中路程不短,若是差人报案,一来一回怕是有一日的功夫都耽误在路上;偏偏此时距春闱的日期越来越近,山庄掌柜哪里敢耽误几个举人的科考之路?自然乖乖放行!
如此一来,等府衙之人赶到山庄时,面对的就是一个密室悬案,若是府衙之人想寻他们问话,怕是不易。
首先,人真的不是他们杀的。
其次,即便府衙之人怀疑几人有作案嫌疑,但请他们问话,也要看他们方不方便!如果方便可以制造不方便,春闱结束,找借口躲在外面几年;时间一久,此案便越来越糊涂。
最后,万一他们金榜题名了,府衙再想请他们问话便是难上加难。
几人的算盘打的精妙,但人算不如天算!
好好的晚上,突然下了场暴雪;
本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偏偏让他们撞见了知府!
他们既走不了,还要接受调查,其他几人还算好的,坏就坏在齐松阳这,此人心性并不坚定,还没怎么问呢,就露出了马脚。
赵一睿看出了言、张、齐三人的杀人勾当,又认出了山庄的掌柜曾是他的同乡,于是,想出了祸水东引的妙计。让宋朵朵把怀疑的目光对准山庄掌柜!
而其他三人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听之下觉得可行,便默认了赵一睿的做法!
当然了,这只是个因,归根结底,还是赵一睿对云晨早有不满。
章刚问:“什么不满?”
宋朵朵:“一个镇子考出来两位举人本该是件好事,偏偏其中一个特别优秀,本该属于两个人的风头和崇拜的目光,被一人全部抢走!长此以往,赵一睿心中不满越积越重。这时,出现了压垮骡子的最后一颗稻草。赵一睿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而那姑娘,偏偏又只爱对她不屑一顾的云晨!这让赵一睿男人的自尊心深受打击!可叹呐,云晨到死都不知道,他一直视若手足的兄弟,竟然恨他到如此地步!
我说的对吧,赵举人?”
赵一睿神色冷峻,盯着宋朵朵语气凌厉道:“你个妇人懂什么是手足兄弟?”
他越是恼怒,宋朵朵越是微笑待之:“朵朵不懂,也不想懂。朵朵只知道——”她慢吞吞道:“你到死,都比不上云晨。”
赵一睿嘴唇紧抿,忽而,疯了一样奔着宋朵朵冲去:“贱人!我杀了你!”
只是,手还没碰到宋朵朵的衣角,就被惜念一脚踹飞了。
反观惜念,一脸嫌弃的拍着鞋面,好似踹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身手如此利落,宋朵朵眼中崇拜的小星星闪过了一波又一波。
“精彩!”章刚拍手叫好,话锋一转:“如此说来,周瀚之死,是另有凶手了!”
此言一落,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家人身上。
大丫二丫生的瘦小,抱膝坐在椅子上,闻言,小的那个将头压低,而大丫则是不耐烦的掀了掀眼皮,仿佛眼前的一切关注与注视都与她无关,她甚至觉得无比吵闹!
而刘翠依旧抱着她的小儿子,听到有人提及了周瀚,短短几秒,眼底就生出了泪水,而后帕子一甩,翘指拭泪。
一举一动柔弱怜人,将刚刚丧了夫的妇人演绎的活灵活现。
宋朵朵将几人神情放在眼中,默默了稍许后,暗暗道:“周瀚之死,是他自作孽。”
她的话音极轻,唯有萧宏承听了个真切,愣怔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周瀚死有余辜?”
厅中先是死寂一片,后窃窃私语个不停。
刘翠亦是怔住,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朵朵,不知太过震惊还是其他,竟忘了追问。
还是萧宏承不解,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宋朵朵默默了良久,突然看向角落,道:“这个问题,高举人可以为大家解惑。”
埋头鹌鹑再次被点名,高琅委实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就感觉跟踏马做梦一样!
他承认,他爱贪小便宜,知道张满横出手阔绰,所以死皮赖脸的跟着六人同行,就是想在路上省点盘缠钱。
结果呢?
听了刚刚宋朵朵的推断,他可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周瀚死了,他真的难保厅中四人不会为了增加案情的悬疑度,杀了自己!
所以,他合该谢谢那位姓周的。
他缓缓抬起头:“学、学生?”
“不错!”宋朵朵望着他,沉道:“告诉大家,你昨晚偷看的是何人?”
怎么又提这茬?
高琅实在承不住众人热切的目光,慌乱的低下头后,小声嘀咕着什么。
萧宏承凌然一呵:“哑巴了!师爷问你话呢!”
高琅吓的一哆嗦,脱口而出:“三个身姿妖娆的女子。”
三个女子?还身姿妖娆?
哪里来的三个?
这大厅的女人虽有几位,但论身子妖娆的话?是怎么也凑不上三个之多!
唯有惜念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原来……”
宋朵朵寻声看向惜念:“想起来了?”
昨晚她们离开汤池时,雪已经下的很大了,可就在她们准备离开之时,与三个女子错身而过。原以为三人是山庄内的奴仆,负责清理女宾区的卫生,所以惜念并未仔细留意。可如今,高琅却说三人身姿妖娆?
惜念一凛,反问:“她们不会是?”
宋朵朵冷眼看向宋志泽:“宋掌柜,是不是呢?”
宋志泽讪讪一笑:“宋姑娘这话说的不明不白,草民实在听不懂啊?”
宋朵朵捏了捏耳朵尖:“雅间分东西两区,价格却是天壤之别,我想,这其中价格差,恐怕不仅仅是温度这一个原因吧?何况这山庄位置如此偏僻,竟然能吸引来大批阔绰的客户前来买单?这中间的定是有缘由的!
昨晚东区入住三位公子,而高举人又看到了三位妙龄姑娘。宋掌柜将她们藏的如此好?想必三人均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朵朵委实不能不多心!倘若昨夜没有发生命案,会不会有美人入三位公子梦中?勾的三位公子流连忘返,不知归去呢?”
宋志泽擦拭着额上的细汗,一脸惭愧道:“姑娘慧眼如炬。但草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这山庄这么大,还要养活这么多人,若仅凭汤泉,怕是难以支撑花销,所以就收养了一些贫穷的姑娘,草民如此做,也是为了给她们一口饭吃。”
第56章
“宋掌柜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听!可到底是为了给贫苦女子一口饭吃?还是逼良为娼!恐只有宋掌柜你心里清楚了!”
“这……”宋志泽一时语塞道:“姑娘这话草民可就听不懂了!”
“听不懂?”宋朵朵沉道:“你这山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为了服务周到小二多添置一些倒也无可厚非!但这里的小二却足足有八十之数!怕是这清白的女孩子一旦被送来插翅难逃!最后为了活命,不得不听之任之,出卖自己!”
宋志泽呵呵干笑,他可不会蠢的同这个举人一样,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与官府之人争辩,只道:“宋姑娘不是在说这姓周的个客人吗?怎么说到草民的身上来了。”
宋朵朵撇他一眼:“若不揭开你这山庄的灰色地带,大伙又如何能明白周瀚为何而死呢?”
宋志泽讪笑不语。
宋朵朵也不卖关子,只看向刘翠问:“周瀚是否重男轻女?极看重家中的香火传承?”
刘翠抱着儿子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轻言道:“这年头谁家夫郎不想有儿子呢?”
宋朵朵冷哼道:“想生儿子是人之常情!但如果妻子生不出儿子来,就把妻子往死里折磨!甚至不顾血脉之情,居然打算将一双女儿卖进这虎狼窝中!这样的夫君不尽早杀了?难道等着你怀里的小女儿长大了,落的和她姐姐们一样的下场吗?”
“什、什么小女儿?小宝明明就是周家独苗!”
“哦,那你可敢让我检查一下。”
刘翠瞳孔骤然紧缩,不自觉将怀抱缩了又缩,恨不得将怀中的小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才好。
“你自诩美貌,深谙御男之道;而周瀚求子若渴,自然对小儿子无有不依。她若真是儿子,估计会被宠的无法无天,就算你们周家家教良好,她也不该被养成这种胆小怯懦的性格!她才多大?活泼好动的年纪,你却以她胆子小为由,生生把她养成了一刻都离不开母亲怀抱的小娇包,甚至很少让周瀚碰她。而周瀚见‘儿子’如此胆小,时日一久,便也失去了最初的喜悦,由着去了。”
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刘翠怀里的小娃娃竟被吓的战战兢兢,尤其那张娇俏的小脸,更是恨不得埋起来,生怕被人瞧见一般。
宋朵朵不忍为难这对母女,只道:“我虽不知你是如何骗过周瀚的,但你进入周家后,一定是发现了周瀚原配的死因并不简单,又见周瀚对家的两个女儿不闻不问,便猜测周瀚原配可能是被周瀚虐待致死!对吗?”
大丫二丫之所以是这种无赖泼皮的性格,很大程度说明她们有家不敢回,整日浪荡在外,便学会了这些下三滥的生存技能。
宋朵朵曾让惜念悄悄留意过刘翠对两人的态度,很意外的,私下里的她对两人连句重话都没有,甚至格外迁就耐心,反倒是大丫二丫多次对她出言不逊。
由此可见,大丫身上的伤,更大程度来自周瀚!
也正因周瀚对亲生女儿的虐待,才让刘翠明白,周瀚对她好并非是因为爱她,而是他以为刘翠为他生下来一个儿子!刘翠住进周家越久,看的也就越透彻,自然了,也就越来越心惊、越来越害怕!她怕周瀚发现孩子不是儿子,她会变成第二个周夫人,她若死了,便也无人在护着她的女儿了!
渐渐地,小宝大了,刘翠的不安急剧,她为她画眉,修饰脸上的轮廓,但无论怎么修饰,都难掩她就是个女孩的事实。
刘翠便处于‘逃跑’还是‘杀了周瀚’两种心理纠结中。
若选前者:她已不再年轻,还带着孩子,并无一技之长的她只能委身男人,但万一遇人不淑,再碰到一个周瀚这样人魔狗样的畜生,那还不如跟着周瀚;若选后者:她又实在不敢下手,毕竟杀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一没有成功又该如何?
如此纠结着,终于让她抓到了这次机会。
两个举人的死让知府焦头烂额,可何不趁机害死了周瀚?将这潭池水彻底搅浑!就像干净的帕子上滴上了墨,既然已经脏了,谁还会在意上面有多一滴或是少一滴?
刘翠在浑水中摸的一手好鱼,差点让宋朵朵陷入了死胡同。
厅内静默了稍许,刘翠终于忍耐不住,呜咽道:“他昨天执意要带小宝去泡汤,若不是小宝哭闹才避开此难,妾身恐昨晚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你们别看他在外对人客客气气、人模狗样儿的,真实的他内里就是个连畜生不如的伪君子!大丫二丫的娘,就是被他和婆婆两人活活折磨死的!妾身怎能不怕?”
“你是说,家中还有一位婆婆?”
刘翠泣不成声,好半天才缓下心绪,徐徐道来。
原来刘翠并非良家妇人,是周瀚花了银子赎回来的,周瀚的娘觉得不体面,死活不让刘翠进门。于是,她就被周瀚养在外头,周瀚还答应她,只要她能生下儿子,立马休了妻将她迎娶进门。
刘翠先前也打探过周家的情况,知道周家人看重男丁,当时她没觉得什么,谁家不是如此呢?
有了身孕后,她马上收买郎中为自己说话。当时的她想的简单,只要她进了周家的门,管她十个月后生出的孩子是男是女,周家都只能承认她!
就这样,她刚一怀孕就住进了周家,本以为从此后会过上养尊处优般少奶奶的生活,可谁能想到,让她看到的竟是那么残忍的一幕。
“周瀚的原配夫人叫钱翠莲,是逃荒的难民,无父无母,被出门做生意的周瀚捡了回来。长的不错,还读了几年的书,老东西看她老实本分,就让周瀚娶了为妻。可嫁入周家几年,却只生下了两个女儿,再加上无娘家撑腰,周家人便开始对她拳脚相向并愈演愈烈,完全不把她当成人看!妾身进了家门后,老东西为了震慑妾身,对钱姐姐的打骂更凶了,还不止一次的警告妾身,在他们周家生不出儿子就不配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