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誉从里头出来,面色如蜡,瞧不出半点颜色。
裴风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保持了沉默,突然觉得还是以前的陛下好, 至少洒脱。
裴风以为这回他定会考虑回南陈之事。
谁知第二日一起来,萧誉又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去了隔壁, 同穆蓁坐在了一张桌上。
而穆蓁依旧是一脸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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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京城又来了信。
钱老板照着穆蓁的吩咐, 在北部置办了良田,开始播种红薯。
中标得来的利润,穆蓁几乎全部投了进去。
杨皓也终于织出了一块上佳的棉布,穆蓁让人送了几匹给钱老板,钱老板提议, 先作为中标的奖励免费送,入市后再卖。
穆蓁全权交给了钱老板。
临近中秋,天气眼见的凉了起来,侯府的修缮也告了尾, 里里外外重新翻修了一遍, 再也没有了初见侯府时的焦黑。
秋兰正张罗着人, 修剪门前的几株月季。
转头见穆蓁回来了, 忙地上前,好奇地问道, “殿下,听宁朗说京城要来位知府?”
洛中战乱后,往日周侯府的人一个不留, 城中的官员体制断缺,早已无人接替,驻守在此的除了穆蓁,全是守城的武将。
今日京城来信,会调一位官员来任洛中知府,恢复洛中的管制。
穆蓁看了秋兰一眼,笑着道,“你倒是知道得快。”
秋兰的心思也没藏着,紧跟在她身后,“知府一来,殿下就能轻松些。”这两月殿下忙里忙外,大多数的日子都不在府上,秋兰心疼地道,“也不知道是谁,但愿是个干实事的。”
是谁穆蓁也不知道。
京城只来了信,并没说名字。
不过洛中如今的情况摆在这儿,恐怕也没有会自愿前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父皇点了将。
穆蓁并没在意。
三年为期,她已经做好了在此呆上三年的准备。
来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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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誉一直不归,宴观痕的来信便越来越频繁。
中秋当日,又来了一封。
萧誉拆开,看了半行,便扔到了一旁,视而不见。
裴风问过一回之后,再也没有提过,宴观痕来信问的他烦了,裴风便回复道,陛下何时归,宴大人不如去问问北凉公主。
宴观痕气得跳脚,一封信里将萧誉这辈子的艰辛尽数写了出来,试图换起他的醒悟。
南陈如今正在势头上,他想不明白,陛下为何在这关键时候,脑子犯了糊涂。
难不成他还真想去当北凉的驸马爷不成。
只可惜萧誉只瞧了一眼,压根就没往后看。
早膳一过,萧誉便同裴风吩咐,让他去砍几根青竹回来。
青竹拿回来,萧誉便没歇停,一人坐在了阁楼上忙乎了一日也没出来。
夜色落下,天边一轮圆月升起。
尽管明月下的洛中千疮百孔,那光亮依旧不减,整个侯府都被笼罩在了盈盈月色下。
周智做了几个圆月形的糕点,又备了几样小菜,在后院搭上了桌子。
今日是中秋,穆蓁想让他们尽兴一回,便让秋兰备了酒给二人。
起初桌上还热热闹闹,几杯酒入喉,先是杨皓沉默,后又是周智垂下头,突地抹上了泪。
倒不是难过,而是感动。
感激殿下给了他新生的机会。
若非穆蓁,他又岂能瞧见今日的圆月,又如何能像如今这般,活在了众人期盼之中。
杨皓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骂了一句,“没出息。”
杨皓来北凉后,倒真没有哭过。
有作为皇子的骄傲劲儿,虽被自己的父皇不顾其死活送了北凉,差点被北帝要了性命,杨皓却未曾落过一滴泪。
从小在夹缝中长大的本领,让他学会了能屈能伸。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天底下能容得下他的人,会是北凉的公主。
同周智一样,杨皓也是个被爹嫌弃的逆子。
生母虽在,却也等于没有。
宫女出身的嫔妃,身上永远带着懦弱,就算是被人算计,将她的亲生儿子派来了北凉,她也只是暗里躲在屋里哭,从未想过要去争取。
从小到大,她对杨皓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这都是命,要认命。”
杨皓长大后,最不信的便是命。
穆蓁见两人喝的上劲,便离了席位,转身去了侯府的阁楼。
侯府修缮好后,倒是有了昔日的几分奢华,穆蓁依靠在栅栏处,瞧着头顶上的满月。
重活一世,这是她头一回见到圆月。
前世在北凉,她并没去在意月亮是扁还是圆,后来到了南陈,才开始去欣赏这轮明月,冷冷清清的紫萝苑,就她和阿锁两人坐在院子里,盯着月亮等着萧誉。
等到萧誉过来时,她已经歇下了。
萧誉似乎永远都在忙碌。
她也并不介意,心甘情愿地去等。
最后那段日子,她坐在紫萝苑,时常在想,她该感谢虞氏,让她终于解脱了出来。
她不需要再去等谁,也不再去盼着什么。
秋兰见她想在此处赏月亮,便想去楼下取些糕点,刚转身,便见萧誉手里提着一盏灯,从楼道上走了上来。
秋兰愣在那。
萧誉却是脚步沉稳地从她身旁经过,走到了穆蓁身侧。
她喜欢什么萧誉不确定。
但他曾听她说过,“我是个姑娘,姑娘家喜欢的东西,不都是大同小异。”
穆蓁起初以为是秋兰,直到那股熟悉的墨香味传来时,才烦闷地偏过头去。
“给你。”
穆蓁盯着萧誉递过来的花灯,不明白是何意。
“看看上面的图案。”
穆蓁虽不想搭理,眼睛到底还是瞟了过去,是一副山河图。
——烟雨的江南。
穆蓁心头猛地一缩。
烟雨的江南。
蜀中的峨眉。
南疆的宽阔无边。
萧誉看着她轻声道,“从北凉出发,沿途咱们可以边走边玩,先去江南宿住几日,看一场烟雨;蜀地山峰陡峭,却似蕴藏着无数神秘的力量,再去登一回峨眉;还有南疆......”
这句话是穆蓁当年对萧誉说过的。
如今他一字不漏地重复了出来。
曾经的那些记忆也随之全部都浮现出了脑海,穆蓁心口的疼一点一点地开始蔓延。
萧誉弯下腰,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将那灯罩放入了她手中,“不只是江南的烟雨,你说的那些地方,我都......”
萧誉的话还没说完,楼底下突地传来一阵动静。
宁朗的脚步刚迈上来,便着急地禀报道,“殿下,知府大人到了。”
说完才察觉情况不对,却已经来不及收回。
穆蓁回过神来,手掌蓦地一松,那灯盏又回到了萧誉手里。
“前世之事,陛下还是忘了吧。”
穆蓁从萧誉身旁走过,下了楼阁,身影消失在了后院长廊后,那对面阁楼上却是不断地升起了孔明灯。
不只是江南烟雨。
还有蜀中、南疆......
她想要去的地方,他都画了出来。
萧誉立在那,孔明灯的火光映过来,遮住了他脸上的苍白,却挡不住那眸子里的黯然。
穆蓁跟着宁朗下楼,到了前院。
夜风一吹,心口的那股酸楚,才终于缓和了下来。
快到前院,穆蓁才疑惑地问道,“怎么大半夜到。”
算日子,也该明后日才到。
宁朗答不出来,“属下也不知道。”
今夜是中秋,侯府前后都点了灯,穆蓁一脚跨进前厅,屋里的灯火也是一片通明。
新来的知府,闻见脚步声缓缓地起身。
穆蓁抬起头,一瞬便愣在了那。
对面那人也看着她。
一张刻板的脸,英俊非凡,却透着一股隐隐的固执,半晌,穆蓁才反应过来,轻轻一笑,唤了声,“赵大人。”
穆蓁怎么也没想到,那倒霉蛋竟是赵坤。
“臣参见殿下。”
第35章 穆蓁原本让秋……
穆蓁原本让秋兰去备饭菜, 打算为赵坤洗尘。
赵坤却婉拒,将从京城带来的几个包袱交到了她手上,便起身告辞, “天色晚了,臣不便打扰, 明日臣再过来。”
京城的信一到,穆蓁便让人清理出了知府的住处。
离侯府不远,就两个街口。
穆蓁见他要走, 便让秋兰去备了一个食盒,将周智今夜做好的糕点装了进去, “赵大人车途劳顿,好好歇息,明日倒不急。”
赵坤接过,“多谢殿下。”
穆蓁将赵坤送到了门口,突地问他, “父皇怎么选了你?你可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舍得放你来这?”
赵坤脚步一顿,回过头,穆蓁脸上还带着好奇的笑容。
赵坤却无半点玩笑, 神色一肃, “殿下是忘了自己, 殿下能来, 臣为何不能来。”
穆蓁被他认真的脸色,弄得一愣。
忙地避开他的目光, 爽快地道,“行吧,往后本宫就仰仗赵大人了。”
赵坤看了她一眼, 没再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等那马车走了,穆蓁才吐了一口气。
想起父皇说的那句,贪官不可怕,忠臣才最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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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蓁送走赵坤,再回到院子,周智和杨皓都已经醉了。
两人见穆蓁回来了,忙地拉着她的衣袖,兴奋地道,“殿下,刚才可瞧见了?”
穆蓁皱眉,“瞧见什么?”
“孔明灯啊,好多好多。”周智说着,便指向对面那阁楼道,“就,就是从那里放出来的,殿下没见着?”
那阁楼是对面的院子,萧誉住的地方。
穆蓁摇头。
“那真可惜了。”杨皓说完又道,“没关系,下回臣再给殿下做......”
穆蓁看了一眼两人的脸色,对宁朗吩咐道,“喝的差不多了,扶回屋去吧。”
穆蓁也没再赏月,直接回了屋。
秋兰伺候她沐浴更衣。
适才宁朗过来请殿下时,秋兰脚步满,那孔明灯秋兰倒是看到了,这会子也不敢多说。
这段日子,她看的出来,殿下似乎对萧帝,当真已经断了情。
更何况,如今赵大人也来了洛中,这往后,也不知道会如何。
秋兰本以为穆蓁多少会犯愁,谁知穆蓁一躺下,便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近日太累,穆蓁几乎都是一沾床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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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穆蓁用完早膳,正准备出去看一眼营帐里的情况,赵坤便上门来了。
赵坤没来之前,洛中所有的事情,都是穆蓁在管理。
如今来了知府,穆蓁便要交接。
穆蓁也着急给他那些账本和名册,用完早膳后,便带着赵坤一块儿去了营帐,比起最开始,营帐里的百姓已经好了很多。
如今留下来的,都是些重伤者。
按照当初韩烁的话来说,都是没必要救治的无用之人。
出来是,穆蓁便同赵坤道,“都是人命,但愿赵大人能善待。”
往后赵坤上任,这些都该归他所管。
“粮草的事,大人不用担心,本宫会想办法。”
穆蓁说完走下台阶,却迟迟不见赵坤跟上,回过头,却见赵坤立在那,定定地瞧着她。
穆蓁疑惑了摸了摸脸。
赵坤这才收回目光,跟在了她身后。
走了一段,赵坤突地道,“殿下做的很好。”
穆蓁侧目,还是头一回见赵坤笑。
浅浅地一抹笑容,几乎看不出,然那张脸刻板惯了,就算他只微微扬了唇角,穆蓁也瞧得出。
穆蓁觉得挺稀奇。
赵坤又道,“殿下不愿放弃的东西,臣必不会放弃。”
穆蓁松了一口气,不想他来的第一日,就被挫了锐气,便又带着他去了城外,看周智的良田。
“本宫上回还让人给大人稍了些红薯,如今大人来了洛中,想必也没见到。”穆蓁让宁朗捡了一筐回侯府,“赵大人刚好,想必还未收拾妥当,午膳便留在侯府用罢,刚好可以尝尝。”
赵坤这回倒没拒绝。
下了马车后,直接去了农田视察。
穆蓁坐在马车内候着,等赵坤进来时,穆蓁差点就睡着了。
“大人来了,本宫终于可以偷会儿闲。”穆蓁将帘子放下,这才问起了京城之事,“兄长的身子如何了?”
赵坤眸子几不可察地一闪,答道,“还是老样子。”
“父皇呢。”
“都挺好。”
穆蓁终于放心,便没再问,马车一动,便又同赵坤道,“午后本宫再带大人去看看杨皓的棉布。”
赵坤点头,“好。”
“赵大人还认识钱老板吧,上回我向你讨教如何整治鸣凤楼时,你见过一回。”
赵坤答,“臣记得。”
“本宫让他去外地置办了良田,等季节一道,便开始播种周智给的种子,还有杨皓的棉布,本宫也给了他......”
这些赵坤来之前,都了解过,却也没有去打断她,认真地听着。
穆蓁说了一路,到了侯府,该交代的也交代的差不多了,便道,“赵大人先用膳吧。”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前厅,萧誉已经坐在了那。
穆蓁习以为常,并未觉得意外。
赵坤的目光在看到那张脸后,脚步稍顿。
明德上回从京城回来后,便将萧誉在洛中的消息告诉了北帝。
赵坤那日正好在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