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一愣,忙地上前, “大人这是怎么了......”
“无碍。”
赵坤说完便上了马车。
适才送走穆蓁后, 赵坤回屋, 见她用膳时褪下的大氅还挂在了屋内, 忙地取了下来去追人。
一直追到了侯府,正准备出声相唤, 却见到了萧誉。
他本该走。
可那一瞬不知为何,他又停了下来。
赵坤闭上眼睛,紧紧地抓住了膝上的衣袍。
他从不信鬼神, 可适才两人的谈话,他一字不漏地全听了进去。
这世上当真会有前世吗?
她喜欢了萧誉十几年,为何突然就不喜欢了,所有人都没有想明白,包括北帝和太子,如今却被他无意撞见。
在所有人不知道的那个世界里,他们有个前世。
她死了,他后悔了。
这一世才会有了她突然的醒悟,和萧誉从南陈来了北凉。
他不敢去想,在她口中的前世,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赵坤分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喉咙如同被什么东西捏住,半天都呼吸不上来。
那样尊贵善良的一个人。
不该如此。
半晌,赵坤突地拂开车帘,同那侍卫道,“去找萧誉。”
那侍卫又调转了头。
等赵坤的马车到了隔壁的院落,赵坤跳下去脚步极快,却还是没赶上。
萧誉已经走了。
**
萧誉来时,悄然无声,走的时候也没半点动静。
谁也没发现异常。
午膳时,周智没见到人过来用膳,便去了隔壁寻,这才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早已经人去楼空。
周智赶紧回去禀报给了穆蓁,“殿下,萧帝已经走了。”
穆蓁并没有意外。
周智和杨皓均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好奇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可一想起,人家是南陈的皇帝,如今南陈正是得势,他怎可能会一直呆在这里,便没再多想。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秋兰,却是闭口不敢提。
萧誉走后,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有了赵坤的相助,穆蓁比起之前,要清闲了许多。
偶尔还能偷懒坐在那藤椅上看会儿风景。
**
萧誉走了七日,赵坤再次来了侯府。
隔壁院落里的那颗槐树,树叶落尽,周智拿了把扫帚去清扫了一番。
虽然人已经走了,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也已经慢慢地消退,可当日那一箭头,救了他一条命,周智忘不了。
回去时,便见到赵坤从廊下穿了过来。
赵坤迎面问周智,“殿下呢?”
周智往后院的方向一仰头,笑着道,“赵大人来的正好,杨皓今儿用棉布给殿下做了身衣裳,殿下正试着呢。”
赵坤点头,“多谢。”
赵坤进去时,穆蓁身旁围了一堆的人。
杨皓说话算话,棉布一织出来,便给穆蓁做了衣裳。
那衣裳艳红如海棠。
棉布虽没有丝织品高贵,却极为舒适。
秋兰瞧了一圈,便笑着道,“好看。”
院子里一阵七嘴八舌,“没成想这棉布当真能做成衣裳。”
“杨公子好本事。”
杨皓被夸上了天,兴致极高地同穆蓁禀报,“殿下这身衣裳,成本要比绫罗低许多,待他日传入京城,必会风靡......”
穆蓁抿着笑听着。
等秋兰无意间看着赵坤时,也不知道赵坤立在那已经侯了多久,“赵大人?”
穆蓁这才望了过去。
自那日两人对完账本后,便再也没有相见,今日过来,想必是有事,穆蓁转头同杨皓道,“先下去等会儿吧。”
众人散去,赵坤才走到穆蓁跟前行礼,“殿下。”
“大人坐。”穆蓁先入座,坐下后先笑着问他,“杨皓那棉花做出来的新衣,好看吗?”
赵坤看着她,唇角再次弯了弯,“殿下穿什么都好看。”
穆蓁一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依赵大人的性子,当很少夸人。”
赵坤应了声,“嗯。”
穆蓁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穆蓁正欲问他来为何事,便见赵坤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缓缓地递了过去。
“殿下,回去看看太子吧。”
穆蓁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以往两人对视时,赵坤皆是一瞥而过,今日他头一回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睛,终是没有再去回避。
那目光深沉,却又带着无尽的暖意。
他知道告诉了她的后果是什么,或许她能在洛中安心地陪他三年,或许他们能结为夫妻。
可三年之后呢。
她迟早都会知道,那时候的痛,谁又能替她承受。
赵坤看着她道,“二殿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赵坤看着穆蓁渐渐苍白的脸,哑声道,“臣不该瞒着殿下,殿下如今赶回去还来得及。”
赵坤的话音一落,对面那道人影已经起身离去。
红色的衣袖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桌案上的那封信还未展开,便被一道风,吹落在了地上。
赵坤坐在那,听着她颤抖的声音,“备马!”
那日在甬道的雨雾底下,她问他,“赵大人可知,本宫选了谁。”
他没回答。
但他知道她选了他。
他不敢存有非分之想,可他却舍不得她有半分失落。
无论她心里有没有他,只要她想,他便尽他所能,给她安稳。
同样,她不需要时,他也不会成为她的牵绊。
如今的他,是她给的。
他便留在这,替她守住这座城,守住一方百姓。
依旧做个好官。
**
北凉皇宫。
穆淮宇病重的消息虽被北帝暂时瞒了下来,可纸包不住火,几日后还是被王贵妃瞧出了端倪。
“东宫那病秧子,这几日倒没见他出门了。”
高嬷嬷再也不敢随意搭话。
上回她开导王贵妃的那话,最后一场空,王贵妃找不到出气的地方,直接凉了她半月。
本以为洛中战乱一平息,二殿下必定会回来。
谁知竟被穆蓁插了一脚。
王贵妃想了一阵,便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何事。”
他那身子虽弱,但这么多年也没出现过问题,王贵妃起初倒没想过他一病不起,而是怕他又在背地里密谋些什么。
等到高嬷嬷回来,发现一点消息都探不出来。
直到东宫的药味儿越来越浓,偶尔路过,还能闻到一阵血腥,王贵妃这才开始怀疑,“莫不是那病秧子,不行了?”
王贵妃心跳加快,“你赶紧让人送信,让康儿立马回宫。”那病秧子一走,这北凉就是他康儿的了。
王贵妃越想越激动。
然王贵妃没等回穆淮康,却先等来了萧誉。
萧誉到达皇宫时,天色已经近黄昏。
裴风递了帖子,又将萧誉写好的一封信给了北帝,这回北帝的动作很快,没让萧誉等,也没让御林军去请,直接放了他进来。
第38章 萧誉离开皇宫……
萧誉离开皇宫不过才一月, 再见北帝时,北帝已苍老了许多。
鬓边的白发增了不少。
见到萧誉,北帝也没有了之前待他的防备和厉色, 只讽刺地笑了一声,道, “当初你来北凉,朕说你是个疯子,如今也一样。”
如今的南陈全都被他攥在了手里, 好好的皇帝不做,赖在他北凉不走。
不就是个疯子。
萧誉一阵沉默, 突地道,“穆淮宇的蛊,得要人血来养。”
北帝的眼皮一阵抽搐,猛地看向他。
太子病重的消息,北帝封锁的死死的, 除了他和太医,无人得知。
可如今萧誉的这句话,却让北帝顾不得问他,他是如何得知太子得了病, 脑子里只有萧誉说的那个“蛊”字。
萧誉抬眸, 目光正视着他, “太子并非天生体弱, 而是幼儿之时中了蛊,陛下骗了阮皇后, 还要继续欺瞒下去吗。”
北帝久久地看着萧誉,从震惊到惊慌。
良久那身子突地一软,靠在了龙椅上, 脸色苍白木讷地问,“你,如何得知.......”
萧誉没答。
北帝却也没再继续去问。
一双眼睛痛苦的闭上,眼角已满满地爬上了褶子。
穆淮宇确实是中了蛊。
穆淮宇三岁那年,西域给北帝进供了一位美人儿,花容月貌,身姿妙曼,一曲艳|舞后,北帝终究是没把持住,将其留在了宫内,共扑了云雨。
几日后,太子中蛊。
那美人明目张胆地向他索取条件,北帝身为皇帝,哪曾受过人威胁。
不仅没有答应,一时气急,竟当场要了那美人的命。
之后他暗里请来了无数医者,但太子的身体还是慢慢的发生了变化。
所有人都以为是太子自身身子骨差。
阮皇后也是如此以为。
暗里偷偷抹了不少泪,见到了北帝,却是满怀愧疚。
北帝面对那样的阮皇后,终究是没说出口,隐瞒了实情。
阮皇后直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孩子是中了蛊,而并非是天生就弱,最后一场大病郁郁而终,临死前求着北帝,“无论我儿将来如何,愿陛下能好好相待。”
北帝后悔不已。
将心头对阮皇后的愧疚,全都补偿在了太子和穆蓁身上。
从此北帝的后宫再无皇后,也再未添过嫔妃。
随着穆淮宇渐渐长大,北帝每日都在提心吊胆。
这么多年,见穆淮宇这些年虽身体弱,并无大碍,北帝本以为药物已经控制住那蛊虫,谁知前几日穆淮宇不慎划破了手指,体内的蛊虫突地发作,一屋子的太医竟也是束手无措。
如今知道穆淮宇真正病因的没有几人。
北帝不明白萧誉是如何得知。
可北帝想到当初萧誉来北凉,先后为他送来的那几个消息,不仅救了穆淮康,还收复了洛中,北帝眼睛突地又睁开,紧紧地盯着萧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办法?”
他能救得了穆淮康,就能救得了穆淮宇。
北帝的眼睛一片血红,“只要你能救他,你要什么朕都会答应。”
北帝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当初他能丢弃江山,也要保住穆蓁,不愿逼着她嫁人。
可如今不一样。
那是他最对不起的儿子,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北帝本以为萧誉会考虑。
他能弃南陈不顾,费尽心思来北凉,又赶去了洛中。
为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可萧誉却突地搁下了手里的茶杯,神色一冷变了脸,“她的命比不上穆淮宇?”
北帝一愣。
萧誉没再继续谈下去,起身只同北帝道,“不要告诉她。”
北帝呆愣地看着他走了出去,见他快要走出门口了,终是没有忍住,问了一句,“既如此,当初为何又要回南陈。”
萧誉脚步一顿。
并没有回答,半晌才迈步走了出去。
为何要回南陈?
若非有前世和今日,他又如何知道,自己曾经走错过路。
走出了晨曦殿,萧誉便吩咐裴风,“带陈大夫来一趟东宫。”
**
萧誉同陈大夫进去看穆淮宇时,裴风守在了门外。
侯了一阵,突地听到里头的陈大夫悲痛地哀求道,“陛下,您不能让老臣背负这千古罪名啊。”
裴风回头想闯进去。
房门却是从里被拴住,萧誉并没放他进去。
半个时辰后,房门从里打开,却见萧誉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
一连几日,均是如此。
最后一日裴风迟迟不见萧誉出来,破开了门栓进去,便见萧誉坐在穆淮宇的床边,面色比起往日要憔悴了许多。
北帝派了人来问,“如何了?”
陈大夫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未醒的穆淮宇,咬着牙道,“死不了。”
萧誉缓缓地起身。
陈大夫一直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犹如死灰。
深秋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到了门口,一阵凉风灌进来,萧誉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那藏在袖筒里的一双手,一瞬便泛了乌青。
刚走出门,右手边的长廊上便是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萧誉转过头,便看到了一道艳红的身影。
宫人齐齐对其行礼,“殿下。”
穆蓁身上还是杨皓为她做的那身新衣,从洛中一路赶回来,日夜不停,困了便抱着胳膊席地而眠,饿了便吭干饼,哪里还顾得换衣裳。
快马五日的路程,穆蓁用了三日便到了京城。
每接近一步,穆蓁心头的焦急便会更胜一分。
到了东宫,便是一脸的沧桑和劳累。
只有那双眼睛还炯炯如神。
走到了跟前,穆蓁才看到萧誉。
洛中一别,两人已有小半月未见,穆蓁愣了愣,并不知道萧誉离开洛中后,根本没有回南陈,而是来了北凉京城。
“回来了。”萧誉也没同她攀谈,打了一声招呼,便为她让出了路。
穆蓁回过了神,没功夫去理他,漠然地从他身旁经过,拂帘进了屋。
萧誉脸上并未表情,转身上了长廊。
夜里陈大夫让宫人准备了炭火,搁在了萧誉的床前,裴风疑惑不解,往日陛下就算是到了冬季,也鲜少见他烤过炭火。
陈大夫只道,“天气凉,陛下染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