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誉早看了出来。
等裴风扶他坐好后,萧誉便道,“管住自己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不用朕再告诉你。”
昨夜刚开始知道真相的裴风,是有一股冲动想去找穆蓁。
就算当初在青竹殿,殿下救了陛下一命,可后来陛下也还清了。
从南陈贸然进北凉,陛下替北凉保住了西关口,放弃了大好的机会,救下了二皇子。
洛中叛变,陛下冒险前去,为北凉公主挡了一箭,救了她一命。
裴风以为,欠了人情是该还,这些都不为过。
但为何就非要陛下的命。
他有些不服。
可当裴风立在穆蓁的门前,却又不敢进去,陛下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怎能去毁掉。
裴风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此时听萧誉说完,裴风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如同往常一样,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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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五日后才到的江南。
一进江南地界,便比外面冷上几分。
从早上到晚上,几乎都是雾蒙蒙的一片,不见天日。
客栈的老板说,前几日就开始落雨,蒙蒙细雨断断续续的落了四五日了,也没见要歇停的兆头。
安顿好后,穆蓁打开客栈的门窗瞧了一眼湖面上细碎的雨雾。
还真有股冷冷戚戚的惆怅。
一路车途劳顿,穆蓁先进屋歇了一会儿,午膳后不久萧誉便来了。
阿锁进来禀报,“萧帝说,要带殿下去取药。”
穆蓁出去时,萧誉已经坐在船上,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
此处虽冷,也并非冬季里的寒凉。
前世就算是冬季,也没见过萧誉如此怕冷,穆蓁略微诧异,却并没有心思去想。
坐下后,穆蓁便问他,“陛下要去哪儿取。”
萧誉没回答她,只道,“坐好,雨水潮湿,别沾了衣裳。”
穆蓁也没再问。
不管去哪儿取,取到了便是。
撑船的老爷子是当地的一位居民,见穆蓁上来,便将身旁的蓑衣递了过去,“夫人若是怕沾湿了衣裳,穿上这个吧。”
穆蓁眉头轻拧,没去接。
萧誉看了她一眼,侧过身替穆蓁接了过来,纠正道,“她尚未嫁人,并非在下的夫人。”
那老爷子一愣,忙地致歉,“是老夫眼拙,还望姑娘见谅。”
穆蓁没应。
半晌后才轻轻抬眸,却是瞟了一眼萧誉。
萧誉坐在那,视线落在了跟前的湖面上。
脸色平淡,却依旧有些苍白。
穆蓁撇过眼,回头也盯着湖面。
细雨如线落进湖水中,湖面上腾起了一层白雾,朦朦胧胧,瞧不清远处的景象。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四处一片安静,那沙沙的雨声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穆蓁之前也是看风月本子,才知道的这烟雨江南。
那时父皇和哥哥不让她买外头那些没用的小书,她便偷偷地带进了萧誉的青竹殿,同萧誉一道坐在石桌前,捧着书往往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有一回她看着看着突地哭了起来,萧誉坐在对面愕然地抬头,“怎么了?”
她抽搭地道,“这也太感人了。”
萧誉不明所以,“不过是些虚假的东西,有何可值得落泪。”
她不服气,非得拿着萧誉看。
萧誉被逼得烦了,便道,“这种书瞧了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朕不会去看。”
最终还是她妥协了。
从那之后,萧誉对她的时而笑,时而哭,已经见怪不怪。
她仍不死心,看完了后,便同他道,“等我学会儿这书上的本事,以后就用在誉哥哥身上。”
萧誉依旧没搭理她,从她手里抽走了本子,清冷地道,“吃饭。”
她托住他的衣袖,跟着他进屋,“誉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去江南?”
“为何要去江南?”
“玩啊。”
“你带我划船。”
“然后我不小心落水,你再救我......”
“最后我就以身相许了。”
“无聊。”萧誉将碗塞到她手上,“以后不许再看这种东西。”
“为什么啊。”穆蓁愕然。
萧誉夹了一块鱼送进她碗里,“因为你父皇和兄长不许你看。”
“你怎么知道......”
“吃饭。”
“誉哥哥你又欺负我......”
回忆的片刻一点一旦地浮现出来,湖面上的那雾气似乎也跟着进了眼睛,穆蓁轻轻地一咽喉,才觉痛的厉害,不动声色地背过身。
良久,萧誉才侧过了头来,看着她的转过去的背影,微红的眸子里满是疼惜。
小半个时辰,船才靠岸。
萧誉先起身,上了岸边,转过头候着她。
穆蓁今日没披大氅,脚步轻巧地从船头跨了过来,然岸边的那石阶,日日被雨水冲刷格外的湿滑,萧誉一声“小心些。”还未说出口,穆蓁脚底便打了滑。
萧誉神色一紧,下意识地伸出了胳膊。
却在要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生生地撤了回去。
那双手比湖水凉上百倍,早已经寒凉如冰。
萧誉只能看着她跌进了水潭。
那心口骤然一缩,五指蜷缩成了一团,沙哑地道,“先回去换衣。”
穆蓁从水里爬了起来,一身的狼狈,那一刻也不知道为何,再也没有控制住,哽塞地冲他吼了一声,“不用!”
在萧誉的胳膊递过来的那瞬,她有伸手去抓。
穆蓁起身从萧誉身旁决然地走过。
萧誉的胳膊被她轻轻一撞,心口的疼痛一瞬蔓延,密密麻麻地浸入四肢百骸。
第41章 萧誉脸上的血……
萧誉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 手掌握拳轻轻地抵在了身后的石墙上,喘息了片刻,才跟上了她的脚步, 再一次劝说道,“先回去换衣, 药我等会儿给你送去。”
穆蓁一身湿透,脚步终是慢了下来。
“你此时就算去了,也无法见客。”萧誉看着她, 声音柔和了下来,“听话。”
萧誉刚说完, 穆蓁便转过身,一言不发地上了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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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阿锁便替穆蓁换了干爽的衣裳,又弄了一盆碳火给她烤着。
然到了夜里,穆蓁还是发了热。
阿锁赶紧去找陈大夫。
陈大夫号完脉, 便开了一副药交给了阿锁,阿锁拿去厨房煎了出来,刚到门前,便看到了萧誉。
“给我吧。”萧誉伸手接过碗, 缓缓地走了进去。
穆蓁躺在床上, 并没有多大的感觉。
只是身子比之前无力了些, 头有些沉。
听到脚步声, 穆蓁以为是阿锁,那药味传来, 穆蓁下意识地扭过头,道,“先搁那吧。”
等了半晌, 没见动静。
穆蓁才又回过头来。
萧誉看着她,也没说话,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坐在了她床前的椅子上。
手里那碗药一直端着,也没搁。
浓烈的气味弥漫在屋子里,两人都带着前世的记忆,都记得那避子汤。
穆蓁的神色渐渐地又露出了不耐烦。
正要赶人时,便听萧誉轻声道,“没毒。”
穆蓁侧目。
萧誉看了她一眼,便将手里的药碗端了起来,放在唇边,饮了一口,再抬头道,“也不苦。”
穆蓁久久地盯着他。
萧誉这才起身,将碗给她搁在了床边的小几上,“江南天气潮湿,染了风寒若不及时医治,会成久疾,江南的药我已给了陈大夫,明日还得赶路,去蜀中取药。”
萧誉说完,便走了出去。
穆蓁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阿锁进来了,穆蓁才回过神,目光静静地看着那药碗。
阿锁赶紧捧了起来,将那药送到了穆蓁跟前,“殿下赶紧喝了吧,听裴将军说,明儿咱们就得启程去蜀中......”
穆蓁脑子一阵浑浑噩噩。
阿锁轻轻地将碗口送到她唇边上。
半晌,穆蓁眼睛一闭,终是张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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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南出来,马车直接赶往蜀中。
穆蓁的风寒,在喝完陈大夫的一帖药后,已经痊愈,倒是萧誉身上的寒凉愈发明显。
陈大夫每次同他号完脉都是一脸铁青,“分明怕冷,偏偏哪里冷往哪里钻,陛下还是早些回南陈吧。”
总得留点时间,让自己有个交代。
萧誉回回都是沉默。
马车第五日早上到的蜀中,进城前,山顶上已经有了白雪。
萧誉选了个半山的客栈。
屋里的火盆搁了四五个,满盆炭火,围在萧誉的跟前烧。
正午天气暖和了,萧誉才从屋里出来,叫上了穆蓁,“去取药。”
山路蜿蜒,蜀中的地势陡峭。
半个时辰后,脚下已经有了白雪的痕迹,再往前走,便见漫天雪花飞舞。
穆蓁的一双鞋袜渐渐地浸入了雪水。
萧誉便让裴风找了附近的一处山洞,“雪太大了,先歇会儿。”
蜀中的溶洞颇多。
穆蓁却是头一回见到。
当初也是从那风月本子上看来的。
什么藏宝图。
什么武功秘籍。
穆蓁从小就怀着好奇。
进去后便四处打量。
裴风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堆的枯木枝回来,点了火,穆蓁这才坐在下来,安静地烤着鞋袜。
洞口很宽,抬头便能瞧见林子里的雪景。
穆蓁曾问萧誉,“誉哥哥,你说要是有一日我们被困在雪山里了,该怎么办。”
“不会。”
“我就问你怎么办嘛。”
“我们不会去雪山,何来困在里头。”
“......我是说万一,万一呢?”
“没有万一。”
“哎呀,你一点都不好玩。”
“你踩到我脚了。”
“我就踩了,踩了怎么了。”
“别闹。”
穆蓁见他一直瞧着那书页,实在是无聊透顶,脑子一抽,突地扑了过去,唇瓣亲上了他的侧脸。
萧誉手里的书,“啪嗒”一声落地。
穆蓁满意地看着他回头。
亲眼瞧见他的耳尖慢慢地变红。
穆蓁心虚地退了回去,“谁让你不理我。”
萧誉沉默了片刻,才弯腰捡起了书,起身后进了屋,再出来时便将之前没收她的那些小书,一并扔到了她面前,“你还是接着看吧。”
穆蓁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没有。”
穆蓁赶紧捡起了那些小书,转身时,又才偷偷地瞅了他一眼,轻声地嘀咕道,“那就是害羞了。”
萧誉的脸色一瞬黑的难看。
穆蓁怂了,立马走人,“我,我明日再来找你哈。”
水堆里的干木枝,烧出了来一道“噼啪”声,穆蓁眸子一动,洞外一阵风声呜咽而过。
穆蓁摸了摸已经半干的筒靴,耐着性子等。
阿锁身子底没穆蓁好,进来后便扶着石壁好一阵喘,平息下来后想起水壶里的水所剩无几,转身就去身后的溶洞里找水。
洞里还真有一个水潭。
阿锁弯腰去打水,突地见到清亮的水底下,有一颗晶莹剔透的东西。
阿锁一愣,当下捞了起来,拿着就往外走。
火堆旁的宁静被一道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阿锁高兴地将那东西拿给了穆蓁,“殿下,你瞧瞧,这是不是宝石?”
穆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阿锁便兴奋地道,“奴婢适才打水,在那水潭子里捡来的。”
穆蓁就算是两世为人,也逃不出小时候看过那神仙本子的影响,抬头看了一眼萧誉,见他正闭着眼睛在歇息,便起身跟着阿锁走了进去。
两人一走,裴风便转头看向萧誉。
萧誉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往那火堆前凑近了些。
裴风深吸了一口气。
当日回去,陈大夫看着咳嗽不断的萧誉,急得挠心挠肺,“为了个女人,赔了命不说,还用尽了心思和手段。”
他去过无数个溶洞,怎么就没那么好的运气,捡到过奇珍异宝。
穆蓁回来后兴致倒是很高。
在溶洞,她跟着阿锁,在那水底下忙乎了半天,越掏越有劲。
出来时,裴风便将一株药材交到了她手上,“属下已经拿到了,殿下回吧。”
一到客栈,穆蓁就将那些宝石从荷包里掏了出来,一颗颗的数。
阿锁激动的很,似乎还未尽兴,“要不是怕耽搁了时辰,咱们再挖下去,指不定还有呢。”
穆蓁笑着不答。
“要不咱再去一回?”
穆蓁“噗嗤”一声笑开,“你个小财迷,都让你给挖干净了,旁人还有没有盼头?”
阿锁看着她的笑容,突地出了神。
自从殿下从洛中回来,阿锁还没看她如此开怀地笑过。
“行,奴婢听殿下的,殿下早些歇息,明日可又在马车上,等到了南疆,殿下定要好好骑回马......”
阿锁说完,穆蓁才察觉出了有些不对,“南疆。”
“对,裴将军说,下一味药在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