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人早懵了。
什么前世,他压根就没在意。
他在意的是,为何萧誉一个外行, 知道亡魂蛊能解了穆淮宇身上的蛊。
既然陛下说有前世,那他便想问问, “陛下是听谁说过,亡魂蛊能解毒?”
他一生都在钻研蛊虫,见到穆淮宇时,他也想过以毒克毒的法子,可唯一没想到去用亡魂蛊。
只因亡魂蛊奇毒无比, 一旦浸入心肺,只有死。
萧誉没答。
坐的太久,一双脚又冻的挪不开。
“都出去吧,叫裴风进来。”
“陛下......”陈大人还想追问, 便被萧誉伸手止住, “朕乏了。”
陈大人就算再好奇, 也只能暂时将话吞进肚子里。
宴观痕起身, 犹如行尸走肉。
到了门前陈大人还在纠结那问题,便一把拉过了宴观痕问悄声问, “你当真相信陛下那前世的说法?”
宴观痕缓缓地扭过头,盯着他,“有没有前世, 本官不知,本官只知道,这天下所有养虫子的人,劳资一个都不会留。”
宴观痕说完,眼里便是一道愤然的厉光。
他们宴氏一族,努力了几十年,为站这个队,族人灭的只剩他一个。
如今终于熬出了头,却又告诉他,那个让他晏氏一族甘愿赔上性命,也要捧上去的主子,要死了。
不就是同他在开玩笑吗。
就如同你好不容易登上了九霄殿,以为终于可以当个快活的神仙,可以一展雄风了,突然那九霄殿塌了。
宴观痕如今什么也不想。
只想将天底下养虫子的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陈大人忙地追上阻止,“冲动!”
“我冲动怎么了?不该冲动?”
陈大人一跺脚,“你要是将那养虫子的人都杀了,老夫还上哪去找解药......”
宴观痕的脚步猛地顿住,死死地盯着他,“你有办法你不早说?!”
“我哪有什么办法,不就是想找到最初那养亡魂蛊的人,让他告之解毒的法子。”陈大人双手拢在袖子里,一摇头道,“就看陛下运气如何,能不能等到那时候。”
宴观痕看着陈大人的那张脸,差点就一拳挥过去。
当年周皇后中毒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这都多少年了?
宴观痕鄙视地撂下了一句,“庸医!”后,转身就走。
陈大人立在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他骂我什么?”陈大人一时接受不了,咬着牙好一阵才爆发了出来,“老夫是庸医?!老夫一族世代为医,不说起死回生,神医的名号早就响遍了大江南北,什么病治不好,不就是......不就是。”陈大人突地闭上眼睛,恨声道,“是他自己要找死,关老夫什么事!”
陈大人刚准备回屋,裴风便疾步走了出来。
萧誉已是第二次出现昏睡。
陈大人赶紧进屋,忙乎了大半夜,才见萧誉睁开了眼睛。
陈大人一身精疲力尽,收起银针便道,“老夫也就这点本事,等到下回,老夫怕是无能为力了。”
萧誉的神色倒是很平静,唤了裴风过来,问道,“竹苑那边可好?”
裴风点头,“殿下已经歇下了。”
她能有什么不好。
健健康康,没病没痛。
不好的是陛下自己,可也没见那位关心一二。
半刻后,萧誉才道,“熄灯,歇吧。”
裴风熄了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萧誉却并没有入睡。
在想最后几日,他能做的还有什么......
前世他虽多活了十几年,却无一日轻松,日日备受着煎熬,她的死便成了他最大的悲痛。
重活一世,他最初想将她绑在自己身边,慰藉那十几年的孤寂和思念。
他以为只有那样了,他这一世才不算白活,才会安稳。
他跟在她身后,不断地示好,想要她原谅自己,对自己回心转意。
可记结果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得来半点慰藉和安稳。
反而是如今。
他放下了之后,看着她健康的活在这个世上,知道她会永远幸福下去,那浮躁不安了十几年的心,突地就沉淀了下来。
也终于安稳了。
陈大夫问他为何知道亡魂蛊能救穆淮宇。
皆因前世,他用了母后一样的办法。
他尝试着去引出穆蓁身上的亡魂蛊,但结果并不如意,不仅没有让穆蓁活过来,他的体内也残留了毒素。
前世便是陈大人用毒针将他的毒素封住,直到遇见穆淮宇。
他无意中给他喝了一碗自己的血才知,穆淮宇中的是蛊,且那蛊虫只对他身上的亡魂蛊有反应。
他本也没想多活。
也不想再继续备受着煎熬,最终他将自己的命给了穆淮宇。
被他从大魏手里夺回的北凉,乃至整个中原的天下,他都给了穆淮宇。
他的死,也算是为世人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如今的选择和前世一样。
只不过一个多活了十几年,一个早死十几年。
但她活着,他的家人也活着,她会幸福美满。
比起前世,这才是他最终想要的结局。
**
穆蓁进宫后一直呆在竹苑,哪里也没去。
生怕一走出去,又看到了哪位熟人,或是哪位昔日有过纠纷的嫔妃,又让她回忆起曾经那段争宠的日子。
宫人们伺候的很仔细,比起前世,要上心许多,“奴婢陪殿下逛逛吧。”
午膳后,穆蓁便在院子里走了走。
前世她没听说过竹苑,今日到了之后才发现是萧誉太武殿正殿里的一处别苑。
之前她根本没注意到这。
每回过来找萧誉,都是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说白了就是同后宫里的一堆女人争风吃醋生了气,跑来找萧誉发泄了。
萧誉往往都不吭声。
等她一通发泄完,萧誉才将盏茶往她跟前推了推,“静静心。”
她还欲再说,萧誉便起身,“朕去忙会儿。”
她就算再多的话,也只能在此了。
也不知道他忙什么,成日都在忙,就连同她亲热完,还能爬起来处理公务,等她醒来见身边没人,才发现外室那头映进来了微弱的灯火。
她起来去看,就见萧誉点着一盏灯,伏案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见她走了出来,才抬头,“怎么醒了?”
她找了个理由,“太亮,我睡不着。”
萧誉便灭了灯,起身将她拉了回去,“睡吧。”
之后倒是没见他再点过灯,却是连人影子也不见了。
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宫人见穆蓁越走越深,进了那道门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止住她,身旁的姑姑递了个眼色过来,那宫人便不再吭声。
起初住进这个竹苑时,穆蓁一根竹子都没瞧见,一时还不明白,为何叫竹苑。
直到跨入那道门,才终于见到了竹子。
一口水井。
几株青竹。
一方石桌,两个石凳。
竟是同北凉的青竹殿一模一样。
青竹殿,竹苑。
穆蓁愣愣地立在那,突地回头问身后的姑姑,“可知,陛下何时建的这?”
那姑姑虽不明白她是何意,却还是回答了她,“陛下登基后,竹苑修缮了一回,这儿也是那时候新修出来的一块,都有一年多了。”
穆蓁神色更是呆愣。
既是那时,前世她来南陈时,就该有了。
为何她没看到。
穆蓁突地才意识到,前世她似乎除了后宫的事情之外,对萧誉的其他事,并不了解。
做了哪些事,办了什么公务。
包括这一处,她都不知。
只知道他的野心很大,想要权势。
第44章 ……
也不知为何, 穆蓁的心头,突地有了几分发虚。
然没等她去细想,又将其压了下去。
“回吧。”穆蓁调转了脚步, 没再进去,到了外院, 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越嫔。
穆蓁以为只要不出屋子,就不会见到‘熟人’,却没想到, 千避万避,还是撞上了。
比起前世, 越嫔似乎要年轻些。
穆蓁正想着要不要视而不见,却见越嫔迈着小碎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奴婢参见殿下。”
穆蓁这才发现越嫔的妆容不对。
那身上的衣裳,同她身旁宫娥的衣裳一模一样。
而越嫔此时正端着托盘,里面是一件新衣, 跪在穆蓁的面前道,“这是绣房刚赶出来的新衣,殿下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 奴婢回去就改。”
奴婢?
穆蓁终于反应了过来。
怎么就成奴婢了呢, 前世这时候, 不已经是越嫔了吗。
她来的时候, 越嫔已经在了。
后宫中除了虞氏在她之后,其余的都是老人。
而跟前的越嫔, 却是唯一一个不爱萧誉,内心藏着旁人的女人。
可就算是你不争不抢,只要身在后宫, 便会被人算计。
有人诬陷她和他表哥暗通沟渠,越嫔走投无路来求过她,让她作证。
可自己即便知道真相,但那时她也懒得去管闲事,最后她那位表哥为了保住她的名声,以证清白,自缢而亡。
重活一世,穆蓁如今见到她,突地就多了几分愧疚。
跪在地上的越嫔,见穆蓁半天不说话,只盯着她看,脸上渐渐地露出了恐慌,一双胳膊也开始打颤。
“起来吧。”
穆蓁说完,越嫔才起身。
就算有些愧疚,穆蓁也没打算同她攀谈,让阿锁接过了那衣裳,便回了屋。
晚些时候,穆蓁倒是问了伺候她的姑姑一句,“今日送衣裳来的那位宫女,在哪当差?”
起初那姑姑以为,是越嫔得罪了她,只道,“原本是选秀进来的一批秀女,后来被绣房的姑姑看上了她那双巧手,才留了下来,倒不是什么紧要之人......”
穆蓁听出了姑姑的弦外之意,“本宫只是见她长的像一位故人,有些怀念罢了。”
姑姑一愣,忙地道,“竟还有这缘分呢,那丫头是李侍郎家的嫡女,也当不了多久的差,早许给了王家表亲,前些日子尚书府的王大人同宴大人提了一句,宴大人便放了人,也就最后几日,就得出宫了......”
对姑姑前后完全不一样的说法,穆蓁也没有觉得奇怪。
三年深宫,她早就习惯了。
穆蓁没再多问,倒是过了一阵,那姑姑主动同她说了一事,“原本之前这宫里还挺热闹,后来陛下一句,正宫没立之前,怎能纳妾,全给打发了。”
穆蓁愕然地抬头,“后宫没有嫔妃?”
姑姑道,“之前有,如今没了,为了这事宴大人硬是急白了头......”
穆蓁听的一愣一愣的。
也不知道那姑姑后面还说了什么,只捧着茶盏,失了神。
她前世斗了三年,最后害她一败涂地,死在了紫萝苑的后宫,没了?
即便是愧疚和补偿,穆蓁也没料到,萧誉会做到如此地步。
穆蓁也不知为何,突地问了一句,“虞氏如何了?”
那姑姑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想起了宴大人交代的话,到底是壮着胆子道,“虞氏一门,已经灭了。”
这个穆蓁知道。
穆蓁想问的是虞贵人,那位前世跑到她跟前,炫耀她能生出孩子的虞贵人。
穆蓁想了好一阵,才想起虞贵人的名字。
“虞姚呢。”
姑姑一愣,摇了摇头,“奴婢并没听过殿下口中的虞姚,只知道虞氏一族,男的被处决,女的都成了军妓......”
穆蓁愕然。
这一世,到底是与之前不同了。
然,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拿齐了那几位药,她便走。
天色暗下后,穆蓁便等着萧誉派人送药过来,等了一阵还没见人过来,阿锁便道,“横竖明日才走,殿下先歇息吧。”
穆蓁便没再等。
许是白日茶喝的有点多,穆蓁躺在床上,迟迟没有瞌睡。
下半夜等穆蓁入眠后,却开始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子,雷光闪烁。
第二日穆蓁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天色暗沉,漫天的瓢泼大雨。
“怎就突地落了这么大的雨。”阿锁进来伺候穆蓁洗漱,劝道,“今日怕是走不成了,雨太大,奴婢适才出去,路都瞧不着。”
穆蓁跟着出去看了一眼。
阿锁便道,“晚一日也无妨,回去时,咱们脚程走快些便是。”
没过一阵,裴风也过来了,“今日大雨,陛下还没来得及去取药,殿下暂且在此先留一日。”
穆蓁只能作罢。
**
一落雨,天气更凉。
萧誉房内不仅烧上了地龙,跟前还搁了两个火盆。
宴观痕背心被烘的都开始冒汗了,却见萧誉裹着大氅,偎在火盆边,缓缓地搓着手掌。
过了一日,宴观痕平静了许多,也慢慢地开始去接受萧誉大限已至的事实。
“穆淮康离开西关口后,大魏又开始蠢蠢欲动,陛下觉得臣应该怎么做。”宴观痕彻底地妥协了,南陈除了萧誉再无继承人。
且他已经决定了要将江山送给人家,谁又能劝得动,倒不如让他走的安心,了了他的心愿。
萧誉听着一阵屋外的雨声,才道,“朕一离开南陈,你便将玉玺送到穆淮宇手上,留在北凉,其余的不用你操心。”
宴观痕那平静的心又被挑起了波澜,“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