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从十七岁开始,她再也不敢期待。
之后的两个生辰他倒是记住了,也依旧是绫罗绸缎,送来的首饰匣子,她便再也没去打开过。
其实回想起来,在南陈的那些点点滴滴,早就预示了他们的将来。
只是她一直纠结着过往,不想去看清罢了。
不撞到南墙不回头,下场自然不会好。
夜风从身后扑来,穆蓁的眸子一颤,蓦地醒来,隐隐作痛的胸口慢慢地舒缓,穆蓁偏过头同阿锁道,“明日,让人拆了吧。”
阿锁提着灯盏,冷不丁地听到这一声,迟钝地点头,“好。”
一日下来,阿锁心头虽有疑惑,却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清穆蓁到底是如何打算,也不敢贸然去问,如今见她突地要拆了那秋千,更是疑惑不解。
回到屋,阿锁伺候完穆蓁洗漱,见她迟迟没有躺下歇息,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跟前,“殿下。”
“怎么了?”
阿锁指了指她身后的那几个匣子,“殿下这些,还要吗。”前几日殿下让她用屋里的首饰兑换来的银票,说是路上要用。
今日她却没走。
穆蓁盯了那匣子一阵,回头轻声唤道,“阿锁。”
“奴婢在。”
穆蓁看着她,神色深沉而认真,“我不会去南陈,以后就呆在北凉。”
阿锁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忙地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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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城外的黄土道上,停了一辆马车。
从日落前守到深夜,再到天亮,林子里的几声鸟鸣传来,格外的安静。
宴观痕眼开眼睛,艰难地从树根处爬起来,扭了扭脖子,同立在身前纹丝不动的的裴风道,“别等了,鬼影子都没。”
裴风不动。
宴观痕脸上明显带着不满,似是有着天大的憋屈藏在心底,往马车的方向两步又转过来问裴风,“当年你跟着陛下在北凉呆了十年,定也清楚其中人脉,你可知他所候之人到底是谁?”
裴风瞥开目光。
宴观痕见他不答,直接往下猜,“是北凉哪位大臣有了投靠之意,还是哪位了不得的谋士被他收入了麾下?”
裴风朝马车的方向一扬头,“人就在里面,宴大人何不自己去问?”
裴风是萧誉的暗卫。
宴观痕是萧誉的谋臣。
一个陪着萧誉在北凉出生入死了十年,一个在南陈里应外合,当了他十年的眼线,一年前萧誉从北凉逃出南陈,与虞氏联手弑兄篡位登基,这第一步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宴观痕有满腹的宏图大志要施展。
先是南陈朝政那帮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顽固老臣,再是虞氏的兵权,这些搞定之后,再往远了说,南陈分裂出去的国土,挡在南陈前面的北凉......
他要规划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数日前,萧誉却突然说有一件大事需要出门亲自处理,带着两人秘密离开南陈,绕道来到了北凉城外的荒郊野岭,谁能想得到竟是为了等一个人。
宴观痕想不明白,是哪个神仙老子,需要他一个南陈皇帝舍身探险来这等人。
倒不担心谁会前来谋害他。
没人会相信,一个屁|股还未坐热的皇帝会用这么个方式来找死。
宴观痕转身回了马车,坐在萧誉的对面,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一日了。”
晨光从窗外洒进来,前几日宴观痕刚做好的一张新弓,萧誉爱不释手,正借着光坐在那拿了块锦布擦拭,袖口轻挽,露出的一截手腕,骨节分明,闻言抬头,一双黑眸清冷地从宴观痕脸上扫过,手上的动作有几分迟疑:“再等等。”
宴观痕等不了。
“陛下已离开南陈数十日,先不说朝堂那帮臣子会如何打算,虞氏能坐得住?你这一趟回去,恐怕也就只有那把椅子是你的了。”宴观痕的语气急了起来,“陛下想要离开南陈,也得等到自己的势力足以支撑朝堂,后顾无忧之时......”
宴观痕同萧誉相识于幼时,宴观痕的父亲站错了队,站了当初萧誉的生母周皇后,后来吴氏当道,宴家跟着受牵连,同为落魄之人,如今晏家就只剩下他一人。
父亲的选择当由儿子来背。
是成是败,都得看他萧誉。
萧誉搁了手里的锦布,侧身将弓箭挂在了马车上,车窗的门敞开,晨风灌进来,萧誉的袖袍轻轻荡了荡,转头问宴观痕,“何为后顾无忧?”
登上皇位,清理超纲,收拢兵权,再扩大势力,吞灭敌国......
无休无止。
何时才会后顾无忧?
曾经他便是如此让她等过,等到他后顾无忧之时,等到他足以强大,他便给她这天下最尊贵的后位,再生下他们的孩子,封为储君。
直到她死。
脑子里的那道声音再次窜上来,“我这一生得罪过无数人,也让很多人伤心难受过,可唯独对陛下,我未曾有过半点伤害......”
心脏骤然被揪住,萧誉搁在膝下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是如何来的南陈。
何时从北凉动身。
她同他说起时,他只觉聒噪烦闷,并未在乎,如今却留在脑子里,刻的清清楚楚。
断不会有错。
可如今一夜过去,天也亮了......
未等宴观痕回味过来,适才他那句话是何意,萧誉直接从袖筒里掏出兵符交给了宴观痕,“你即刻起身,三日内攻下汉阳。”
宴观痕以为自己听错了,“汉阳?”
“嗯。”
宴观痕脸色犹如雷劈,“陛下,那是南陈。”
自己打自己,莫非他疯了?
可萧誉的表情告诉他,他就是疯了。
宴观痕什么脾气都没了,只哀求地看着他,“陛下此举并不妥,虞氏固然要除,但绝不是此时,如今外面有多少人在盯着南陈,大敌当前内乱是大忌,待我南陈恢复国力之后,假以时日陛下可以不动一兵一卒,便能收复兵权......”
“你想到的,虞氏也能想得到。”萧誉不想听他叨叨,这辈子,他岂会再将时光花费在南陈那一块朽木之上。
萧誉半个头探出窗外唤来了裴风,“去联络商队。”
宴观痕眼皮子猛跳,直觉没什么好事,憋着一口气问,“陛下要去哪?”
“北凉。”
宴观痕脸都绿了,“啪”地一声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没有最疯只有更疯,合着他这是有备而来,早就没打算回江城。
宴观痕一面走一面愤然地囔囔,“你去,北凉皇帝正等着你送死,早知有今日,一年前又何必回来,弑兄篡位,白糟蹋了你残暴的名声,人家萧渊皇位坐的好好的,你把他弄死,如今屁股一拍说不要就不要,老子要是他,爬起来也得饶你一把......”
萧誉懒得理他,伸手拉上车门,同裴风吩咐道,“走。”
第4章 入北凉皇宫
翌日穆蓁睡了个好觉。
醒来又被皇帝召去了晨曦殿。
皇帝几乎是一夜未眠。
穆蓁在大殿上对他的保证,他根本就没信,一直派人暗里看着,到了夜里听说太子和公主都去了城门,原本心已经凉了半截,岂料,人却回来了。
皇帝心里一高兴,特意同王总管交代,“别吵着她,待她睡醒了再过来。”
穆蓁一到,皇帝便让人布膳。
一桌饭菜,全是穆蓁喜欢的口味。
穆蓁念着北凉这一口,念了三年,到死都没能得偿所愿。
昨日刚回来,悲喜交加,没顾着去想吃的,如今睡了一个好觉,精神了许多,一筷子下去,便没带歇停。
皇帝一愣。
将跟前的碟盘往她跟前移了移,“喜欢吃,就多吃些。”前几日为了萧誉,她同他闹脾气,茶不思饭不想,岂能不饿。
虽只有两人用膳,分量却足以四五人食用。
穆蓁有那个心,容量也有限。
手里的筷子渐渐地慢了下来,皇帝这才拿起御箸同她一道食用。
席间安静。
皇帝却非常满足。
自从萧誉回了南陈,父女两人便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皇帝几次偷看看她脸色,见其平静毫无波动,才问道,“昨夜睡的可还好?”
穆蓁点头,一回北凉,夜里那辗转难眠的毛病不治而愈,穆蓁往皇帝跟前移了移,无意识间将脸凑到他面前,“父皇瞧瞧,多精神。”
皇帝一乐。
当真看了过去,眉目清亮,挺直的鼻梁简直同他一模一样。
皇帝心头一暖,柔声道,“慢慢吃,不够再唤。”
话音刚落,王总管弯腰走了进来,躬腰禀报道,“陛下,二殿下回来了。”
穆蓁正喝着汤。
闻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二殿下是谁。
北凉的二皇子,穆淮康,同她和太子不同,是后宫王贵妃所出,因常年驻守边关,前世她在宫中也鲜少见到其人。
穆蓁讨厌王贵妃,连带着也讨厌她所生的儿子。
前世穆蓁从未认过这位二皇兄,即便是见到了,也是鼻子一扬,当做没看见,后来长大了,她又听到了一些他想取代兄长的传言,更是对其痛恨。
去了南陈后,她同父皇兄长都断了联系,何况是他。
皇帝并未立马回话,见穆蓁吃的差不多了,才让王总管放人进来,“叫他进来吧。”
穆蓁已经记不太清这位二皇兄是何模样,若不是他进来跪下,唤了一声“父皇”,穆蓁也不太相信跟前这位一身戎装,满脸风尘的人,会是堂堂北凉的二皇子。
穆蓁打量了一阵。
二皇子的长相其实同兄长很像。
只是.......
兄长比他富贵,比他体面,也比他白。
皇帝只看了穆淮康一眼,便皱起眉,对他的态度同穆蓁截然不同,“怎么不换身衣裳,你皇妹还在这。”
穆蓁:......
穆淮康跪在地上,目光微垂,并未去看穆蓁,声音沉稳嘶哑,“儿臣回来的匆忙,先来同父皇请安。”
或许是因为前世自己亲身体会过那种不被人重视的痛,在看到二皇子眼眸敛下那一瞬,穆蓁心头突地生了几分同情来。
同样都是父亲,待遇却完全不同。
一个受尽宠爱。
一个受尽冷落。
回想起前世的自己,在南陈背井离乡,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如今的穆淮康,便同她前世一样。
一人身在边关,身边无一个亲人不说,回到北凉,还要遭受自己父亲的冷落。
可能他比自己还惨。
穆蓁脑子里又浮现了自己在南陈最后那段遭遇,初到南陈,也并非是所有人都对她有敌意,可到了最后,为何人人都来落井下石?
皆有原因。
是因她落井下石,见死不救在先,比如说越嫔,自己明明知道她是被人诬陷,却不愿意出来为她作证,最后逼得她心里喜欢的那位表哥当着萧誉的面,自尽而证清白。
还有那位最先进宫的徐答应。
明知道位份是她的痛处,她却口无遮掩,时常在她面前提起她进宫的时长。
是以,最后她到底是被谁毒死的,她都不敢确定。
因她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上天既然能宽恕到让她这样的人重活一回,她也应该报之以善。
穆蓁搁下了手里的汤勺。
皇帝不太喜欢穆淮康这幅模样。
再匆忙,回来换个衣裳的功夫都没?
不外乎就是在告诉他,自己待他不公。
皇帝瞥开眼,淡淡地道,“起来吧。”这会也没有心思听他汇报事务,正欲打发他先回去,袖口突地被穆蓁。
皇帝转过头,便见穆蓁的目光盯在了二皇子手腕上。
“父皇不是备了东西吗。”
皇帝起初还一脸诧异。
直到瞧见了穆淮康手腕的那根红绳后,神色突地一顿。
到底是有些愧疚。
宫里的规矩,只要皇族中人生辰,都会在其手腕上系上一条红绳,今日是穆淮康的生辰,而他这个做父皇的却忘得一干二净。
皇帝清咳了一声,转身吩咐王总管,“去拿出来。”
王总管一脸懵。
他拿什么?
王总管正不知所措,又听穆蓁道:“上回我问父皇讨要,父皇还说,我又不上战场,没受伤生病,用不上,原来是给二皇兄留着的。”
适才穆淮康起身,穆蓁瞧见了,右腿明显有些迟钝,怕是有伤在身。
穆蓁说完,屋子里却突然一阵安静。
穆淮康的眸子微动。
皇帝转头诧异地看着她。
穆蓁从小就没承认过穆淮康是她兄长,更别说唤他一声二皇兄。
唯有王总管有了反应,这回听明白了,殿下说的是那根千年人参。
王总管赶紧回屋,将那根人参拿出来,又换了个崭新的木盒,恭敬地捧到了穆淮康面前,笑着道,“陛下知道今儿是二殿下生辰,一早起来就念着要奴才备好。”
也不知道穆淮康将王总管的话听进去了没,伸手接过,同皇帝道,“儿臣多谢父皇。”说完又道,“儿臣告退。”
穆淮康一走,穆蓁也没再留。
“父皇还得处理朝政,儿臣就不耽搁了。”
穆蓁出来,正好瞟见穆淮康的背影,也没去唤他,只缓缓地跟在其身后,走出晨曦殿,上了撵桥。
撵桥快到拐弯处了,背向而行的穆淮康才停了脚步,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目光虽依旧坚毅,却敛了几分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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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蓁回了长宁殿。
远远地就见门前一位书生打扮的先生候在了那。
穆蓁走到跟前,还未开口问是何人,宫女秋兰迎上来将她扶进了屋,“殿下,墨先生送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