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道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了眼前,萧誉才转身迈步走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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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蓁被穆淮宇牵进屋,饮了一杯热茶,紧绷的心口,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北帝的脸色极为难看,知道萧誉那一出去,两人已碰上了面,但今日之事发生突然,北帝还未弄清楚萧誉到底是何目之前,他还不能贸然出手。
更何况,萧誉这回来是替北凉递消息。
想起他今日那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蛮夷虽不足以为患,但若再加上大魏十万大军呢?”北帝背心又是一阵冷汗。
蛮夷顶多一万人。
西江口急报上写的人数,也是一万。
若萧誉所说当真,待收到边关,派穆淮康带领一万大军前去迎战,必定有去无回。
北帝一阵后怕。
再转头看了一眼穆蓁,见其脸色稍微好了些,便唤了人来,送她回殿,“回去好好歇息,放心,有父皇在。”
穆蓁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长宁殿。
坐在床榻上,还是心神未定,终究放心不下,唤来了秋兰,“你去打听一下,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6章 都扔了
秋兰出去,打听到了个大概。
今日萧誉赶在了西关急报之前,求见了北帝,并以一封密函告之了北帝,蛮夷并非一万,而是背后藏着十万大军的大魏。
穆蓁愈发不安。
北凉同南陈自来都是死敌,前世虞氏对北凉便是又恨又惧,如此好的机会,对于野心十足的萧誉来说,岂不正好。
为何他要来解救北凉。
而前世她走后,北凉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蓁想不明白。
从榻上起身,正欲再去一趟晨曦殿,好好问问父皇,太子殿内的太监明德却找了上了门,“殿下,太子殿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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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蓁出去时,天色将晚。
天边浓雾翻滚,云蒸霞蔚。
撵轿驶在狭长的甬道上,被红黄的光晕氤氲其中,美轮美奂。
穆蓁却无心去瞧。
撵桥停在东宫门口,阔别三年,穆蓁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兄长畏寒,常年四季都住在暖阁。
穆蓁进屋,拂起珠帘。
屋内穆淮宇正斜靠在榻上,闻见动静抬头,目光瞬间柔和,忙支起身子,招呼穆蓁,“来了,坐。”
全宫中,也就穆蓁敢同一国储君,同挤在一张榻上。
从小挤到大,也不觉得有什么。
东宫里的人也都习惯了,屋内的小厮赶紧将榻上的册子收拾好,给穆蓁腾了个地儿,又沏了一壶她喜欢的花茶。
穆蓁捧起茶杯,茶盖一揭,热气扑在脸上,一团白雾中,那双眼睛愈发显得明亮动人。
穆淮宇看着她轻声问道,“好了些?”
穆蓁点头,“嗯。”也知道兄长这时候叫她过来,是有话要告诉她。
今日萧誉突然进宫,告之北凉大魏侵犯西关口,这其中一定是怀着什么目的。
她太清楚萧誉。
他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还能不受任何影响,无比清晰地朝着自己想要的目标而努力。
心机深沉,手段毒辣。
如今想起来,穆蓁才知其可怕。
两人坐了一阵,穆淮宇才开口,只唤了她一声,“穆蓁。”
那一声比起平日更为温柔宠溺,穆蓁愣了愣,回过头便听穆淮宇道,“母后临终时曾抓着我的手,要我答应她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不许你受半点欺负,母后一走,你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可我终究只是个兄长,无法去揣测一个姑娘的心思,便只能一直依着你,你想要什么,兄长便给你什么,唯有这回,兄长存了私心,没有让你离开北凉,你莫要怪兄长。”
穆蓁心头突地一酸。
茶盏里的雾气,扑得她眼睛有了湿意。
虽不知兄长为何提起这事,但她又何曾怪过他们。
穆淮宇盯着她低垂的脑袋,接着道,“如今天下三分,往下是南陈,往右是大魏,我北凉居上位,建国多年,国邦稳固,虽战事不断,却是其中势力最为强大者,南陈萧誉虽已登基,然虞氏手握重兵,朝中之事并非萧誉一人说了算,且大魏这些年,一直对南陈虎视眈眈,但凡南陈有点动静,大魏必会出兵侵|犯,原本兄长想着你若去了南陈,要出了什么事,兄长又该如何,兄长的势力再大,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前世,穆淮宇也同她谈起过政事。
但她懒得去听。
却不知,那曾是最疼爱自己之人,在想尽办法对她挽留。
穆蓁抿唇,轻声道,“兄长放心,我不会去南陈。”
说完,半晌却不见穆淮宇反应。
穆蓁回过头,便见穆淮宇脸色有些发白,落寞地看着她道,“还记的兄长曾对你说过的话吗?”穆淮宇顿了顿,无奈地一笑,“兄长曾对你说,他日若萧誉以皇后之位来迎娶你,兄长必不会反对。”
穆蓁一脸疑惑。
穆淮宇苦涩地道,“今日,萧誉来了北凉提亲,并以南陈皇后之位相许于你。”
原本父皇不想让穆蓁知道此事。
但纸包不住火,等她知道后,定会记恨他们的欺骗,虽说自己也存有私心不想让她离开北凉,却也该对她信守诺言。
穆蓁握住茶盏,完全怔住。
前世虞太贵妃的话再一次清晰无比地落入耳里,“等虞贵人进宫生下孩子,就过继到你名下,你是北凉的公主,只要你人在南陈,北凉与南陈便会一直交好,当年陛下回南陈推翻吴氏后,国力损失巨大,朝中臣子唯恐北凉趁机攻入,惶恐不安之时你竟送上了门,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好的事......”
一股没来由的恐慌,蔓延至四肢百骸。
茶盏在她手里“哐当”一阵响。
曾经那股钻心作恶的汤汁药味,仿佛又弥漫在了她周围一般,一瞬之间,穆蓁再也闻不到茶水中菊花蜜糖的香味。
茶盏终从她手中,脱手而落。
茶水溅在她裙摆上,穆蓁却丝毫没动。
穆淮宇吓了一跳,转身望去,便见她一脸的恐慌之色,赶紧起身握住她肩头,急着唤道,“穆蓁。”
良久,穆蓁的眼里才有了神采。
一双眼睛抬起来,染满了红,目光微带祈求地看着穆淮宇,“我不想去南陈,也不想嫁萧誉,兄长也别让我去南陈好不好?”
穆淮宇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一把抱住她,心如刀割一般,忙地点头轻声哄着,“好,好,咱不去南陈,穆蓁不哭,兄长在这......”
穆蓁埋在穆淮宇的怀里,才觉梦里的那黑暗走到了尽头,终于有了光亮照进来,穆蓁轻声喃喃而道,“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我去了南陈,再也没能回来,也再没见到兄长和父皇......”
穆淮宇心痛如麻,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只一声声地重复,“别怕,有兄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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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暗下,穆蓁才从东宫出来。
穆淮宇不放心地将她送至殿前撵桥上,又再次嘱咐道,“回去好好歇息。”
“嗯。”
那一阵宣泄之后,穆蓁心头倒真正地安稳了下来。
也终于意识到,她如今还身在北凉,自己不愿离开,旁人便不会逼她离开。
前世如此,皆是因她自己的选择。
这辈子她虽无法左右他在她生命中的出现,但她却能选择,接下来的生命中,不再会有他的参与。
回到长宁殿,身上的衣裙被茶水所污,这会子半干不干,倒是冒出了花茶那味儿,穆蓁让阿锁备水,沐浴完出来,却见屋内桌上放着一个木箱。
穆蓁目光一凝,问阿锁,“这是何物?”
东西并非阿锁接手,是一个宫女送进来,说是晨曦殿那边送过来的果子,阿锁道,“奴婢适才瞧了,是樱桃。”见穆蓁问,阿锁便将盖子揭开。
红彤彤的樱桃,一颗一颗,很是晶莹剔透。
穆蓁眸子一跳。
若非上辈子去过南陈,她也不会见到这种小樱桃。
前世她想跟着他去南陈,便时常问萧誉,“南陈有什么好吃的没?”
萧誉每回都摇头,“没有。”
她不信,后来跑去问了兄长,兄长告诉她,说他吃过一回南陈的小樱桃,果肉细软,汁水甘甜。
她高兴地去找到他面前,“我想去南陈。”
他拧眉看着她。
她这才心虚地道,“我想去南陈吃樱桃。”
后来,她如愿地到了南陈,也见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南陈樱桃,然再美好的东西,心境不一样了,也完全变了味道。
北凉产不出这类果子,从何而来,穆蓁怎能想不到,脸上的神色说变就变,“拿出去,扔掉。”
阿锁愣住。
转过头便触到了穆蓁目光里的一抹冰凉,不敢再多问一句,赶紧抱着木盒走了出去。
新鲜果子容易逗虫,阿锁让底下的人,扔到后院那亭子边上的桶子里。
夏日的天气不过一会儿,里面的冰便化成了水,也不知哪个殿里的猫儿,闻了味儿跑出来,猫爪子一翻,一木箱子樱桃,全给翻到了地上。
凉亭里的灯光一照,只瞧见暗黄一片,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
一双黑色绣金纹的筒靴,立在跟前,黑色的眸子融入夜色之中,瞧不清神色,只久久凝视在那。
裴风跟在身后,早已经没了声。
来之前,萧誉还问过他,“拿给她了吗。”
裴风道,“给了。”
他亲眼看着宫女抱着木箱走了进去,怎可能有错。
可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他就不明白了......
地上的樱桃只有南陈才有。
被扔进桶子的木箱也绝对没错,陛下护了一路,每到一处歇脚地,便换上新的冰块,生怕马车里的那张弓砸下来,便取下来一直握在手中。
谁知道.......
裴风立在萧誉身后,尽量放低了气息。
等了半晌,却见萧誉的黑色靴子从那一片红艳艳的樱桃上踩过,“呲呲”地一片碎响。
裴风转头看了一眼,通往长宁殿后院的小路,怎么也不敢吭声。
也不敢问,是不是不去找殿下了。
第7章 送美人
翌日一早,太子便去了晨曦殿,同北帝一道等着西关口的第二份急报。
萧誉所说之言是否属实,就看这一回。
辰时一到,外头一阵马蹄声,王总管赶紧迎出去,再进来,便捧着飞鸽刚传回的消息,匆匆走向北帝。
北帝接过后瞧完,神色便是一片沉重。
比起其他的,更多的是后怕。
若非没有萧誉提前带来消息,后果不堪设想,正如他所说,二皇子穆淮康必定是有去无回。
“如何?”穆淮宇见其神色,便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想亲眼确认。
北帝将手里的急报递了过去,眸子一缩,叹声道,“朕当年真是低估了这个萧誉,如此密报,他竟然能弄到手......”
穆淮宇瞧完,神色同北帝相差无异,“他能只身进我北凉宫殿,必是有保命的东西。”
北帝岂能不知?
他是料定了自己不敢将他如何,才敢进来。
“可他到底想要什么?”北帝根本就不信萧誉如此大费周章,当真就是为了迎娶穆蓁。
此人心思太深太重,当年穆蓁为何会突然喜欢上了他?他要不耍什么手段,能让穆蓁死心塌地地喜欢十年?
自己虽百般阻扰,可也没见得有什么成效,他若真有那心,凭着穆蓁那股拗劲儿,招他为北凉驸马,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什么都没表示。
一面吊着穆蓁,一面怀着一颗野心,偷偷回了南陈,弑兄篡位。
藏的多深。
北帝想起这些,愈发觉得窝火。
此话一出,穆淮宇想起昨夜穆蓁同他说的那些话,脸色一沉,态度坚决地道,“穆蓁不能嫁给他。”
北帝也没想过,要嫁穆蓁。
但见穆淮宇神色不对,便问,“出了何事?”
穆淮宇也没瞒着,“昨夜儿臣问过她,她不愿嫁,想留在北凉。”
北帝愣了愣,之后便是一声轻松的笑,“总算是想明白了。”
可若不嫁穆蓁,萧誉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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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誉临时被安排的住所,离晨曦殿不远。
第二日早上,王总管过来请人的时候,萧誉正坐在后院的水池子旁喂鱼。
王总管挤出笑颜来,客气地道,“陛下今日特意设宴,感谢萧帝的援手之恩。”
“好。”萧誉背对着王总管应了一声,没看他,也没言谢。
王总管嘴角又是一抽,感情真当这儿是自己家了呢。
回去禀报时,王总管便添了自己的情绪进去,“萧帝昨夜似是睡的不太好,面上有几分倦意。”
北帝一笑,“倦意不怕,朕让人帮他醒。”
北帝昨夜便选了好了地方,一番布置下来,热闹非凡,萧誉一到,见到的便是一片莺歌燕舞。
“请。”北帝今日与昨日的态度完全不同,心情似乎也不错,见到萧誉过来,更是起身相迎。
萧誉目光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恭敬地唤了北帝一声,“陛下。”不动声色地落座在了他右侧。
刚入座北帝便让宫人将酒满上,举起酒盏同他道,“当年萧帝来我北凉为质,虽有十三栽,朕却未曾好好招待过,今儿朕设宴请萧帝前来,一为当年朕的有眼无珠,二为萧帝这回对我北凉的援助。”
萧誉举杯回礼。
北帝心头一松,正欲往下说,却见萧誉放下酒盏,缓缓地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在陛下宫中为质时我本该如此,陛下不必致歉,昨日送信之事也并非恩情。”
北帝神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