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那都是让着你的,她们教你的那些三脚猫功夫顶个肺用。”浮尘在掌中灵活得打了个挺,夏枫往后一掷,扔到周嬷嬷怀里,周嬷嬷接住浮尘一瞧,才片刻功夫,她最爱的“流星尾”已经被拧成了麻花。
可怕。
“若真遇到武功高强的刺客,”夏枫抱臂,目光很嫌弃得扫过当今陛下,“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什么你你我我的,这种放肆的称呼,换做别人,夏椿早就发火了。
但她寻思,夏枫许就是这种个性,心头又萌生出一丝敬意。
不管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先是一个强者。
“夏枫!”她几步上前,紧紧拽住夏枫的小臂,仰头看她,“你教朕武功,朕要拜你为师!”
这不正是夏枫想要的?
但她偏不顺着小皇帝的意。
她知道小皇帝根本还不信任她,只是试探外加利用的关系,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她“哦~”了一声,阴阳怪气得蹲下来,仰视这个小女帝:“我这个人,得有来有回,你是知道的,我教你武功,你准备给我什么?”说罢,她还朝人家摊开手,勾勾四指。
一旁的周嬷嬷汗颜,忙掏出手帕擦汗:疯了吧,和皇帝讲条件。一日为师终生为母,这荣耀还不够你享用一辈子的?
夏椿敛目思索一番,便依着她道:“朕封你为太傅,你就是朕的老师,朕会以母待之。”
捡个女儿?夏枫一点也不高兴,她养别人的小孩她图啥?
“这算什么?我教你武功,还要做你妈?你身为皇帝占我两头便宜,就封我个太傅?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做梦呢。”
夏椿头一回知道,做皇帝的妈竟是这么让人嫌弃的事。
那一刻,十二岁的帝王脑子里咔擦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砸了个稀巴烂。
她低下头一看,哦,那是她的三观。
“那你想要什么?”
“加封我太傅,让我上朝摄政。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帮你处理政务,我就每天往朝堂上一站,亮亮相。”
饶是表情管理强大如夏椿,眉尾也肉眼可见得抽搐了一下:朕信你个鬼。
“你可知,自古以来当摄政王的臣子,都逃不过谋逆之罪?”
夏枫一本正经:“那我请问你,你现在又没成亲,年纪又小属于‘不具备执政能力’的帝王,实权又在那个老不死的手里,咱们夺了权,放哪?放天上?还是放另一个亲王手里?你有可信任的人?”
周嬷嬷已经不想吐槽夏枫用“那个老不死的”来形容当今皇太君了,她紧张得头皮发麻,脖颈升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个贤王好大的胆子,竟在这儿与陛下“大声密谋”,这要是被皇太君的眼线听见,还得了?
她紧张地东张西望,告爷爷告奶奶祈祷周边没有眼线。
夏椿觉得离谱:“那你又凭什么让我信任。”
夏枫忽站起来,再次抢过周嬷嬷手里的浮尘,回身往殿内一掷。
那浮尘直直飞去,砸向正在窗边浇花的一个宫女的脑门,宫女“哎哟”一声仰倒下去,血流了一地。
“我要真想篡位,”夏枫漫不经心,像是在说什么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六岁那年就被我弄死了。”
“夏枫是个武夫,不知轻重,因与陛下练武,无意误伤了陛下的宫女,愿意受罚。”说罢,她朝夏椿眨了眨眼,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走了,“至于罚什么……我不急,陛下好好考虑考虑。”
就像风一样的来,夏枫风一样的又走了,顺手带走一条人命。
夏椿回殿内,命周嬷嬷收拾一下宫女的尸体。
宫女被抬起来时,腰间掉出一块玉佩。
顺着这玉佩一查,她竟发现这个宫女曾是靖王府上的家丁,靖王与皇太君来往密切,是皇太君的人。
这宫女,竟是个眼线。
夏椿坐在凤椅上,顿时想明白了。
看来,绝境之中,她只能赌一把大的,不让之前的沉没成本浪费。
“周嬷嬷,拟旨。”
次日早朝,夏椿的圣旨便宣读开来。
周嬷嬷宣读第一卷 圣旨的时候,满朝白眼与嬉笑。
周嬷嬷宣读第二卷 圣旨的时候,满朝白脸与黑线。
消息传得比鸽子飞得还快。
下朝后刚一个时辰,全天京又炸了。
贤王府被罚五年俸禄的事没人在意,大家只知道:夏枫加封太傅了。
夏枫要摄政?
那夏枫再也不是一个无实权的花瓶王女了!
有人蠢蠢欲动,有人背地里嘲讽苏家。
也有人像张氏一般,瑟瑟发抖。
更有人,仍不把夏枫放心上,只在宫里暗暗思忖怎么给夏枫点颜色瞧瞧,警告警告夏椿。
但夏枫可不管她们,她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急什么,这才是个开始。
咸鱼一时爽,一直咸鱼一直爽。
又过了约莫一两周,这天,夕阳西下,夏枫正准备用晚膳,忽被告知:门口有信使求见王女。
她估摸着是那位“全天京最快的女人”从无名村回来了,便翻了墙,亲自在门口接见。
这位信使快马加鞭赶到无名村后,四处打听了一番,竟得了不少扑朔迷离的消息。
无名村人习惯在山中狩猎,那天可巧,村人往南多走了半日,便瞧见山腰上躺了一地森然的尸骨。她们从衣着与首饰,判断出何夫郎的尸骨,又发现了何富商分离的尸首,才知道何家受到了戕害,感叹流年不利。
当时所有的尸骨已腐烂,仅凭衣着一时不知道谁对谁,村人便一齐埋了。
遇到劫匪杀人抢财,连何富商和夫君都死了,应是全家罹难,无人幸免。
竟然有这种事?
夏枫听后一愣,咂摸不出心头滋味。
“果真无一人幸免?”
信使回道:“应是的,就算活着,也会被卖到花街去。不过,小的在路过俞县的时候,有打听到几个月前,赶巧有一批贩子从南边来,送过去一批货,其中巧有几个样貌顶好的。小的就顺路打听,谁知,这批货正巧被卖到天京来了。”
“卖到哪?”
“西街象白楼。”
夏枫寻思,何子秋长得确实不赖,若活着,铁定被卖了。
她心情复杂,愣神了片刻,方丢给那信使两锭金元宝,转身默默往象白楼走,外套都没穿。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的米其林大厨被卖了?
经过她这个至尊vvip客户的同意了么?
徒步走过去,夏枫甚至都不想用轻功。
不知为何,她一路上心绪不宁。
夏枫当然不觉得何家罹难和她有半毛钱因果关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下每天死那么多人,她作甚要管这劳什子破事。谁若把这事甩锅甩到她当日没带何子秋一起走上,她一掌轰死她。
但她就是有那么一丢丢、一丝丝、一咪咪的愧疚与担心。
思罢,她拔地而起,边在天京繁华的房顶上乱蹿边想:可能这就是“顶级甜品流失焦虑症”吧,是她的“甜品需求”在从前、现在、甚至未来都有可能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焦虑。
肯定和何子秋没啥关系。
嗯,她和何子秋也就算半个芳邻,是邻里之间微薄的关照。
想清楚后,夏枫心头豁然开朗。
且说象白楼是位于西街,靠近西市的花街名楼,以小子们类型丰富鲜妍娇俏,受过极高的礼节教育,说话得体而闻名天京。
沙曲在天京一周时,曾来此处流连游荡,据她说,这边的儿郎们个个穿得都是阿晋不可描述的模样,阿晋不可描述的地方都很合人心意,关键屁股还翘得很。
夏枫才不管男人屁股翘不翘。
她纵身一跃,双脚点地,天外飞仙似得落在象白楼门口,一袭红裙后她一步簌簌飘落。
此时晚霞正浓,象白楼才刚开门营业不久。
男儿们大坦衣襟,按照规矩,正要往门口亮个相。众人齐刷刷看过来,被这红艳艳的女人惊艳了好几个弹指。
“象白楼的爹爹是哪位?”夏枫像是包了场,径直跨入大门,神色坦荡。
一看着三十几的男人,身着紫色长袍款款而来,可谓“盘儿靓条顺”,除开脸上那一层薄粉,看着还算舒爽:“这位小姐看着面生,可是头一次来?我就是象白楼的爹爹,小姐唤我一声菖蒲即可。”
“嗯,菖蒲。”夏枫腾出手拉来一把椅子翘腿坐下,取下头上一根金钗,往大门口一掷。
那金钗“呛”得一声横亘着插入大门,生生将门“咚”一声关上一半,吓得刚出门没多久的男人们纷纷进楼。
“最后一个,把门关上!”
夏枫的声音如雷贯耳,有极强的命令性,听者无不乖乖按她说的做。
菖蒲爹爹心里打了个突,对上夏枫凉凉的一瞥,一根弦绷得死死的。他见人无数,第一个念想便是:这人不好惹。若可以的话,尽量按照她说的做,顺着她的心意。
有不怕死的,背后有权贵撑腰的男人冷哼一声,暗暗哂了句:“吓唬谁呢,小心被抄家——”
话没说完,夏枫袖子微荡,一股掌风飞过去,掀翻了桌子上的坚果。坚果一颗颗统统砸向那人的脑袋,疼地他直喊饶命,脸上红了一片。
夏枫冷笑一声:“我奉劝你平时多涂点胭脂,进了棺材会比较香。”
“还不快退下,别脏了客人的眼!”菖蒲咽了口唾沫,尽量淡定,忙提起一声惯用的娇嗲调笑,“是我没教育好,让小姐见笑了。只是,小姐突然莅临我象白楼,究竟为何?”
“听闻象白楼近日从南边进来一批新货。”夏枫捞起一颗脆桃,咬得嘎嘣脆,“叫出来瞅瞅。”
就这?
菖蒲爹爹觉得糟心极了,他狐疑地挥挥手,示意护卫叫人去。
“……这批货才来三个月,刚教育好,也不知合不合小姐喜好。”他亲手为夏枫满上一杯茶,笑意盈盈,“对了,小姐看着面生,不知是哪个府的……”
“夏枫。”她淡淡一笑。
仿佛有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后脊一路往上爬,紧紧抓住他的后脑,菖蒲爹爹手一抖,茶水倒出来些许。
整个天京,除了贤王,还能有第二个夏枫吗?
原来,贤王当上摄政王不是靠捡馅饼,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思罢,菖蒲爹爹招待得更加小心了。
不一会儿,一群略显青涩的男子商品似的,怯生生迈着莲步而来,并列站了一排。
碍于夏枫散发出的莫名煞气,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像鸵鸟,大气不敢出一声,更别提抛媚眼了。
夏枫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末尾那个大着胆子瞪着她的男人。
靠……信使诚不欺我。
眉头轻轻皱起来,夏枫略微叹了口气,无奈得朝他勾勾手:“百草,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第18章 涅槃
夏枫会否救百草出象白楼,只在一念之间。
这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向来没做过“好事”的她,没那么多拯救苍生的责任感,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
对,她把这件事归类为“闲出屁才会管的闲事”。
一开始她确实有顺手想救百草的念头,可惜后来被无情打破。
百草第一眼见到夏枫,就认出她是阿凤。
但夏枫是谁,是贤王啊。
一腔震惊还没缓过神来,他就暗暗对自己说,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千万不能再冒死。
若阿凤是贤王,那何家人的悲剧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如今来找自己,又是何意?
且说百草从小就是个孤儿,被人倒卖来倒卖去,最终才入了何家,服侍何子秋左右不过两年。
他承认何子秋对他挺好的,紧要关头,他也确实想保何子秋。何家遇难后,他也尽力了。
他以为自己永远只能是个仆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
自入了这象白楼,菖蒲爹爹每日均来“授课”,言传身教。
他嘴里挂满了诸如做这行有多好,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一跃而上,受到各方达官贵人的青睐,吃好喝好穿好用好,多少公子哥都还没他们富庶等等言论。
象白楼穿金戴银的男人们对此深信不疑,七嘴八舌地附和。
久而久之,百草就觉得很有道理,他也想一飞冲天。
这样一想,他还认识贤王,说不定可以攀上点关系呢?
思罢,百草懦生生得站出来,心里却泛上一丝期待。
有些事情大庭广众确实不好说,夏枫便命菖蒲爹爹带她俩入房,让她们单独细说。
好家伙,要去房内好好聊聊。
在青楼里能聊什么呢?
百草在奇怪的方面总能举一反三,又想到是何家因贤王家破人亡,如今她又专门来象白楼找他,还搞了这么大阵仗,又念起早前菖蒲爹爹教他们的《从女人的行为与表情勘破女人的内心》……
嗐,原来阿凤还有点觊觎他……
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飘出莫名其妙的小得意,让夏枫以为自己看到了墨松。
她云里雾里得上了楼,进了一间布置华丽的高级客房。
房内烛光暧昧,香烟袅袅,像有一层浮油飘在水面似的,温度略高,闷得夏枫喘不过气。
一把推开窗户,夏枫转身坐在窗槛上,抱臂问:“我来是想问你……”你们出村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主子在哪?
她话还没说完。
面前窸窸窣窣,长纱倏然坠落在铺了上好皮草的地板上,猝不及防。
早上一场新雨后,窗外竟呈现一片大好初春色。
方长出来不久的花骨朵自叶丛中探出头来,娇小可人,粉嫩嫩得垂着,还坠着几滴甘露水,静待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