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想起来了,这嫁妆里还差一床被子。结婚结婚,结婚怎么能没有新被子?廖家的,赶紧弄一床被子去。”董大娘扯着嗓子对张美云嚷嚷。
“我,我到哪去弄?”张美云已经要哭了,这被子又不是她想弄就能弄到的。
“嗯,这衣柜我再瞧瞧去。”董大娘推开泪流满面的廖静,像扫荡一样再次打开柜门,“嘁,廖家的,这新娘子不是你亲生的吧?看这衣柜里,半新不旧的衣裳有十来套,哦豁,找到了。”
董大娘弯下腰,从衣柜最底层抱出一床被子,八成新,“哟,廖家的,你新被子做好了?所以,这是忘了拿,还是……不想拿?”
“哎哟”,张美云嘴角抽搐,露出哭一样的笑脸,“瞧我这记心,原来被子塞最底下,我说怎么找都找不到,呵呵。还是董大娘眼神好使。”
“不是,这被子是我……”廖静哭的眼睛都肿了,拉着被子一角,死活不肯放手。她已经损失一件新衣服,要是新被子再没有,她、她哭给他们看。
“被子是她给新娘子的惊喜,呵呵呵。静啊,你说对不对?”张美云拼了命给大女儿使眼色,这个时候可不能甩脸色,不然,左邻右舍能骂死她。
廖静梗着脖子半天没有回答,她当然知道说不是的后果。可,真要让她说是,那真的是剜心挖肺。可眼下董大娘的这一声嚷嚷,就是把她架到火上烤。
廖艳看着气势汹汹的众人,心虚的拉了拉大姐的衣角:好汉不吃眼前亏,认怂是为了卧薪尝胆。
“廖霞,这是姐偷偷给你准备的结婚礼物,怎么样,高兴吗?”廖霞肯定是高兴的,但廖静……肯定是不高兴的。
“高兴。”廖霞抱着新被子,笑了。她从没盖过这么香这么软这么厚的棉被,这还是沾了董大娘的光。
“新郎官进门啰。”门外一阵喧哗,廖霞苍白的脸上泛出几丝红晕,对婚后的生活,突然间有了信心。
在宋渝她们的帮衬下,廖家总算把婚礼体面的支棱起来。至于廖家是真情还是假意,就不关宋渝她们的事了。
回家的路上,陈桂香挽着董大娘的胳膊,意味深长的说道,“大娘,看到了吧,这就是当娘的偏心眼,寒了子女心的后果。看这廖霞,带着一肚子怨气出嫁,这婚后日子舒坦不说,要是这日子过的拧巴,不知道怎么恨爹娘呢。”
“谁说不是。”董大娘随声附和,今天廖霞那心如死灰的样子,还真吓着她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廖家的也是眼瞎,这么能干的闺女不疼,偏偏喜欢那个哭唧唧的,拎不清啊。
“是啊,总有一些当爹娘的,看不到中间那个孩子的付出和委屈。那个孩子他爹不疼娘不爱,受尽委屈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老太太,这种爹娘可气吗?这个孩子他可怜吗?”陈桂香苦口婆心,一步步引导董大娘。
董大娘若有所思,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可气,可怜。但愿廖霞结婚以后,生活能好过起来。”
“我看难。”陈桂香冷不丁的停下脚步,盯着董大娘的脸,认真的说到,“这张美云吸廖霞血已经吸习惯了,她能轻易放弃?在她心里,扒着这个孩子就是天经地义。董大娘,你说呢?”
“我觉得吧,团长嫂子分析的对。张美云肯定不会轻易放手,说不定会追到人新家去,把廖霞的生活又搅的一团糟。”
董大娘拍着大腿,开始替廖霞担心起来。这姑娘对她胃口,她就要多关照几分。
“也是,今天廖霞能够风光出嫁,还是大娘你功劳最大。”陈桂香看董大娘这懵里懵懂的样子,决定还是直话直说,“大娘,你能够看到廖霞的委屈,怎么就看不到董长征的委屈?”
“董长征?委屈?他委屈什么?”董大娘翻着白眼,一头雾水。
“妈,听说老家砖房起的很神气?”宋渝突然插话,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这话更是让董大娘摸不着头脑,“是啊,五间大砖房,村里头独一份,不要太神气。”
“花了不少钱吧?”
“那可不,一千多快两千。”董大娘神气活现,她在村里可比村长还威风。
“噢,儿子们争气。”
“嗐,我家老二在部队当军官,不差钱。”
“那有他屋不?”
“他在部队,要啥屋?再说,五间房,两儿子一人两间,剩下一间给我和老头子,正好。”
“呵,用军官儿子的血汗钱起了砖房,结果军官儿子连一间房都捞不到,妈,你可比廖家的心更狠。”宋渝心疼夫君,说的一点都不含蓄。
寒风凛冽,本来有说有笑的众人,听到宋渝用无比温柔的声音,捅开无比残酷的事实,顿时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他们明白,宋渝这是动真怒了。
董大娘脸青一阵白一阵,她几次张开嘴想要辩解,最后惨白着说不出一句话。是啊,她和廖家的,有什么区别?
“照理,我一个当儿媳妇的,不能这样说婆婆,可我,心疼自己的丈夫啊。那些钱沾着董长征的血汗,这一点都不夸张。妈,董长征一身伤疤,你知道吗?”
宋渝不由想起第一次看见夫君伤疤时的震撼,至今仍旧隐隐作痛。
眼眶湿润,宋渝别过头去,不想让大家看到她的脆弱,“算了,也是我一时有感而发,让大家看笑话。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只剩下董大娘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院子里一盏盏亮起的灯光,泪流满面。
“儿啊,娘已经在这里白吃白喝好几天了,这眼瞅着就要过年,家里的事我又放心不下,你看……明天给我扯车票吧。”扒拉着碗里的肉丸子,董大娘兴致不高。
一口把媳妇剩下的面条吞下,董长征“吧唧”着嘴说道,“娘,不急。咱娘俩好多年没见面,你就过了年再回老家吧。反正,少了你,他们几个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我、我就是放心不下你爹,明天就回吧。”夹起肉丸,董大娘机械的嚼啊嚼,怎么这肉圆子跟木屑似的,没滋没味?
董长征放下碗筷,用眼神询问媳妇,我娘这是咋了,怎么突然闹着要回家?
宋渝早吃完了,她揉着肚皮在堂屋里散步消食。见夫君询问,她用眼神回复:可能是被廖霞的婚礼刺激到了。
噢?原来如此。今天,董长征在部队也听到了亲娘的英雄事迹,战友们拍着肩膀羡慕他娘拎得清,他只有苦笑。他娘拎得清?这不是笑话嘛。
回家?也好。
不是他董长征不孝,实在是冷了的心要捂热,真他娘难。以后,对自己的亲爹娘,该付的养老钱他一分不会少,但其他的他一分不会多。
“那行,娘,我就不留你了,明天就给你扯火车票,路上注意安全。后面几年儿子估计寻不着时间回老家,您和爹担待。”董长征站了起来,利索的收拾碗筷。
董大娘追随着儿子高大的背影,心里头不是滋味。回家是她提议的,可儿子没有挽留一口答应,她这心里啊,又酸又涩,跟啃了口生柿子似的。
可话已经说出口,董大娘再怎么不舍得,也只能认。
儿子的态度说明一切,他对自己这个亲娘,已经只有面子情。
这年头火车票不难买,后天一大早,董长征和宋渝就顺利的把董大娘送上了火车。他们也没让老太太空跑一趟,这大包小包的没少带。
董大娘大半个身体探出车窗,拼命朝董长征夫妻挥着手,满是皱纹的脸上眼泪纵横,“儿啊~娘这就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不要记……记挂爹娘。”
“娘,儿子不孝,不能在你身边尽孝,你自己注意身体,儿有空就带着媳妇孩子回家看看。”分别在即,董长征难免不舍,他伸长手臂,想要牵住亲娘的手,就像记忆里小时候一样。
可岁月无情,火车更无情,无论董长征怎么努力,他就是够不着亲娘。“况且况且”,火车缓缓启动,带走了董大娘,也带走了董长征的一腔乡愁。
直到宋渝挽着夫君的胳膊,走在公社街上,董长征仍旧没有从分离中走出来。亲娘已经白发苍苍,见一眼少一眼,他放不下啊。
“董长征,过两年咱们回老家。嗯,我和宝宝都想看看你从小生活的地方,那里一定特别有意思。”宋渝仰起头,努力活跃气氛。这样低沉伤感的夫君难得一见,但更令她心疼。
“那里啊,一点都没有意思。穷山恶水,土地贫乏,老百姓年年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所以,我才参军找生活。小渝,你一定不会喜欢那里的。”
董长征回忆起并不美丽的家乡,感慨万千。
“不,我想,我会喜欢的。”因为那里是你的家乡。
“行,等孩子会跑会跳,我们再回去,嗯?小渝,我只有你了。”董长征捏了捏宋渝的手指,撒娇。
“董长征,你不但有我,还有宝宝,我们会永远陪着你。”宋渝别过头去,说出近乎承诺的答案。
“咦?那不是宋琴,又闹什么幺蛾子?”
第51章 自己选的男人,死活都要在……
宋琴的肚子比宋渝的还大一个月, 现在活像一口倒扣的锅子。她现在特别的瘦,骨头嶙峋,双眼呆滞, 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她的四周, 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陆庆恩,你又到公社来干什么?”宋琴歇斯底里的嘶喊,大的惊人的眼睛里全是疯狂执拗。
陆庆恩不耐烦极了,他皱紧眉头没好气的回道,“我在供销社工作,我到公社只是为了上班。宋琴,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能相信?还有,你这么大的肚子,不在家里好好休息,跑到公社来干什么?”
“陆庆恩, 你不要把我当傻子。我再问一遍,你到公社来干什么?”宋琴攥紧陆庆恩的衣袖,固执的不依不饶。
今天不是她第一次跟踪陆庆恩, 要是不知道一点底细,她也不会这样当街质问。
“你神经病吧宋琴。”陆庆恩右手扶额,似乎对妻子失望透顶, “我们两个,还有没有夫妻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吗?再这样疑神疑鬼下去,我们俩没必要在一起了。”
“呵, 陆庆恩你今天终于说实话了。你早就想甩掉我这个累赘, 我都知道。哈哈哈,不过,你休想。你要是再敢提分开, 我就敢拼个鱼死网破。”宋琴摸着肚子,突然间又冷静下来。
“你……”陆庆恩痛心疾首的长叹一声,“宋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太可怕了,你知道吗?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让我欣赏的姑娘。你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好不好?”
周围的人大多同情陆庆恩,而对着神经质的宋琴指指点点。也对,陆庆恩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看着人模狗样。
而宋琴呢,蓬头垢面不说,衣服上更是污渍斑斑,身上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味。这样明显的对比,周围群众心中自然有偏颇。
宋琴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固执的不肯落下。
什么叫她变了?她对陆庆恩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变的,其实是陆庆恩他自己吧?
陆庆恩变心,也不是一天两天,做为枕边人,她自然早有察觉,只不过是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不对,应该说他陆庆恩没有变心,因为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心。
所以,她宋琴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就是背叛堂姐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哈哈哈,陆庆恩,你想自由,你想的太美了,就是做鬼,她都会死死缠着你不放,黄泉路上,她肯定不会寂寞。
“陆庆恩,我们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有什么放不放过?”宋琴挽上陆庆恩的胳膊,笑得甜蜜如初,仿佛刚才的歇斯底里是大家的幻觉。
可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她骷髅般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毛骨悚然。
陆庆恩被宋琴挽上胳膊的一瞬间,就感觉是被毒蛇缠上,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可额头的冷汗,还是“唰唰唰”的冒出来。
宋琴抬起胳膊,殷勤的替陆庆恩擦拭额头,然后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陆庆恩,我已经跟踪你有一段时间了,马寡妇的床好爬吧?听说,这流氓罪严重的可以判死刑,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阴森森的声音,恐吓的语气,都让陆庆恩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宋琴居然把小心思动到他的身上来了。
回想起马寡妇那一身滑腻的软肉,再看看宋琴一身的排骨,陆庆恩不用脑子就知道怎么选。
可惜,这所有这一切,跟他自己的安危前途相比,都不值一提。
拿定主意,陆庆恩忍着反胃的恶心,伸出胳膊虚虚的环着宋琴,笑道,“宋琴,你才是我媳妇。什么马寡妇牛寡妇,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坎坷才走到一起,我怎么会轻易放手。”
幸福的把脸埋在陆庆恩的肩膀,宋琴满足的笑了。
一抬眼,就看到满面红光的宋渝,正站在不远处看热闹。她一秒变脸,狠狠的掐了下陆庆恩的后腰。
不用看,宋琴就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和宋渝是天差地别。那个女人面色红润,甚至比上次见面更加光彩夺目。呵,那个女人怀的一定是女儿,宋琴这样安慰自己。
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往后的日子就惨了。
这样想着,宋琴心情愉悦起来。她攥紧陆庆恩的胳膊,就像攥着救命的稻草,死死不愿松开。
自己瞎了眼抢来的男人,死活都要在一起。
这样的热闹,宋渝是一点都不愿意碰到。宋琴的眼神淬了剧毒,隔着人群把她锁定,真让人隔应。
宋琴瘦成骷髅般的脸上,做出扭捏娇羞的表情,活像一只恶鬼。
宋渝看着,便熄了上前宽慰的心思,就让她和陆庆恩相互折磨彼此纠缠吧。
彼之蜜糖乙之□□,宋琴选的路,旁人,特别是宋渝,根本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
若无其事的收回和宋琴对视的眼神,宋渝挽着董长征,与这些过客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生活。
董长征拎着寄存在邮局的礼物,和宋渝踏进徐家的大门。和往常欢乐的气氛不同,今天徐家有些沉闷。
宋渝的到来,让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振,徐奶奶更是扑腾着小脚开门迎接,“小渝,心肝,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