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禁锢了董长征的视力,却让他其他感官意外的敏感,特别是听力。耳廓颤动,左手边是宋渝绵长温柔的呼吸,右手边一长一短两道呼吸相互交缠,走廊尽头还有乘务员故意放缓的脚步。
董长征觉得自己成了一台声音吸纳设备,然后经过大脑的缜密分析,得出于他有用的信息。
包间里一共有五人,除了自己他只侦查到三个人的呼吸声,那么,杜岩呢?
黑暗不偏不倚,他借以隐藏自己,对方也一样。既然眼睛沦为无用的装饰,那……董长征索性闭上了眼睛。他相信,即使受限于条件,他也一定能够制敌取胜。
没有人能够长久的屏住呼吸。
董长征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耳朵却疯狂的扫描四周。果然,右下方有一缕如游丝般微弱的呼吸,也亏的他耳力过人。
先下手为强!董长征抬脚就踹,没有一点脚下留情的自觉。那啥,全力以赴,才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嗯”,这一脚踢到,杜岩躲闪不及,只能硬挨。抿嘴发出一声闷哼,他心里发狠,董长征这老小子,这么狠?
跌坐在地上,杜岩背靠着床头柜,一阵后怕。董长征这一脚踢到他肋下,现在伤处已经隐隐作痛,明天肯定乌青。刚才要是再矮一寸,就是软肋,弄个不好就要伤及内脏。
这老小子,把人往死里打。杜岩也起了真火,握紧拳头准备攻击。
牛牛一个翻身,嘴里还在嘟囔:“姨姨”。
这软乎乎的带着奶香味的声音,让两个男人的火气像退潮般散去。他们是谁?他们在干什么?在这么窄小的空间里打斗,要是家人伤到一星半点,他们不得后悔死?
“停战。”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签订临时协议。
“董长征,这一脚之仇,我来日必报。”杜岩说着,利索的爬上唐玉敏的床,搂着媳妇儿子,留给董长征应该傲娇的背影。
“谁怕谁!我们训练场上见分晓,手下败将。”董长征不屑的竖了个中指,然后细心的把自己全身搓热,才把熟睡中的宋渝揽入怀里,枕着火车的伴奏,坠入梦乡。
正是开学季,省城火车站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宋渝拎着两个小包,跟着陈桂香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人群。
大冬天的出一头汗,宋渝擦着额头回头张望,见到大力士般肩扛手提的董长征,忍不住莞尔,“董长征,要不要帮忙?”
“帮忙?想把我儿子给累着?我说小渝,你开玩笑是吧。”董长征被小山似的包袱压的直不起腰,还不忘调侃宋渝。
儿子,儿子!自从董长征看到唐珍珍,发觉养女儿的艰难,就指着宋渝的肚皮喊儿子。他现在就怕,一个不小心把女儿养成“董珍珍”,他就哭都来不及。
指挥学院早有接待的汽车等在这里,钱得胜热的敞开衣襟,拿手扇着风和司机闲聊,“这都哪里冒出来的人啊,乌泱乌泱的,挤的我一身大汗。兄弟,麻烦你了。”
“哎,别磨叽,我说董长征你是不是成了软脚虾?我告诉你,到了学院我还是你们的教官,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还得听我的。”
钱得胜斜靠在吉普车的车门上,得意的对着挑夫样的董长征说道。
“得令。反正我就是孙猴子,怎么都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对不?我说钱团……钱教官,你现在还没报到呢,少在老子面前得瑟。”董长征累的汗如雨下,还不忘跟钱得胜斗嘴。
钱得胜敲了敲引擎盖,对着“挑夫”挑了挑眉,”报不报到有关系吗?我现在说一你敢说二?”
“二!”董长征把行李放到地上,擦着汗瘫坐到地上,大包小包全靠他一个人,神仙也扛不住。不过,想到还有一个难兄难弟,他心里瞬间就舒坦了。
啧,这大兄弟还有一个会崩会跳的大麻烦,比他更惨。
“臭小子,这就不服管教,皮紧了是吧?”钱得胜抬腿就踹,看着董长征这小兔崽子摔了个狗啃泥,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伏。
该!后头累成狗的杜岩,还有力气幸灾乐祸。把包袱扔到地上,他捶着酸痛的老腰,第一万次后悔挤火车的小床,累死了。
一行人满满当当挤了两辆车,呼啦啦的朝着学院驶去。省城N市毕竟是大城市,一路上楼房鳞次栉比,路上行人车水马龙,跟云山县那个小犄角疙瘩天差地别。
宋渝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使,这么多的稀奇玩意,可真了不得。等宝宝出生,她一定要找机会找时间玩个够。想当年,她曾是个爱玩爱闹的小祖宗。
学院离闹市区还有一段距离,马路又不平,空着肚子颠簸一上午,宋渝已经依偎在夫君怀里,累的有气无力。
这铁疙瘩跑的是快,但就是晕人。
到学院已经错过饭点,还是董长征花钱找厨师给他们下了几碗面,大家这才勉强填饱肚子。
接下来就是如何安置的大问题了。钱得胜是受邀担任教官,学院给分配三间平房,他们一家勉勉强强可以塞下。
可董长征还有杜岩只是学员,按规定只能住八人间的宿舍。而且,学院进行军事化管理,每一个学员无故不得请假,每月月末休息两天,管理极其严格。
宋渝和唐玉敏必须另寻住处,这是摆在他们面前最要紧的大事。他们约好,报到一结束就出去找房。男人去教务处报到,两女人趁机拉着牛牛四处闲逛。
指挥学院中间耽搁了十来年,已经荒废的差不多。学院里杂草丛生,树木遮天蔽日,房屋更是破败,脚下的道路也是泥泞不堪,看着学院萧索凄凉。
看来这第一批学员的首要任务,就是整理校舍。
宋渝拉着牛牛,尽捡没人踩过的地方下脚。牛牛当最喜欢的姨姨跟他一起玩,所以每走一步都“嘎嘎嘎”笑得开心点不得了。
“姨姨,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了吗?”牛牛仰着头,好奇的问道。
“嗯,牛牛开不开心?”
“开~心~姨姨,等我长大娶你当媳妇,好不好?”
“这个?不太行,姨姨比牛牛大太多。”
“没事,我又不嫌你老。”
“不,是我嫌你小。”这倒霉孩子会不会说话?
“我三岁啦,不小了。”牛牛非常在意年纪,气的瞪了眼宋渝,然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姨姨,你不要自卑,年纪大又不是你的错。”
臭小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自卑了?宋渝又好笑又好气,捏了把牛牛的肥脸颊,“你以前不是说要娶妹妹当媳妇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董伯伯不给。”牛牛无奈的摇头,对大人的善变感到无语。
合着娶她董伯伯就会同意?这牛牛太天真了吧。宋渝挑了一处干净的角落站定,然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牛牛,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牛牛似懂非懂的看着宋渝,不解的眨着眼睛,他的小脑袋瓜还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但不妨碍他感慨,“哎,娶个媳妇好难。”
“哈哈哈”,宋渝和唐玉敏相视而笑,被牛牛逗的前仰后伏。有这样的小开心果,日子怎么会寂寞?
“喂,在这里,我找到小傻子了。”隔着密密匝匝的树丛,声音有几分失真,但里面的恶意却是有增无减。
牛牛兴奋的跳脚,他找到小朋友,又可以疯玩了。用力甩开宋渝的手,牛牛循着声音,跑的比兔子还快。
“嘻嘻嘻,你抓牢傻子,我们马上就到。”几个孩子的声音响起,脚步声欢呼声吆喝声呼啸而过。
这样天真又恶毒的话,让宋渝忍不住替那个“小傻子”揪心。她和唐玉敏对视一眼,追着牛牛的背影,跟了过去。
冬日的午后,树冠上光秃秃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叶片仍旧顽强的挂在树梢,在寒风里簌簌作响。阳光总像隔着一层纱,灰蒙蒙的,完全穿不透树丛。
宋渝和唐玉敏手挽手,不紧不慢跟着牛牛,穿行在这样的树林,没多久就来到一个断瓦残垣处。
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围成半圆,对着墙角指指点点,其中领头的孩子抛着土坷垃说道,“快看,傻子今天居然敢跑,我们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砰”,他用力扔出手里的土坷垃,正中目标,“哈哈哈,兄弟们看我的准头,小傻子完全躲不掉,痛快。”
“对,这是□□家的小傻子,活该挨打。兄弟们,我们来个万箭齐发。”旁边的另一个孩子高声附和,然后捡起一把土块就扔。
孩子们更起劲了,纷纷蹲下去,抓到什么就扔什么。这会儿工夫,躲在角落里的孩子已经抱着头缩成一团,看来挨打的经验也很丰富。
“姨姨,什么叫□□?”牛牛摇摇宋渝的手,仰着小脑袋好奇的问。
“牛牛,那不是好孩子该说的,你要记得。”宋渝摸了摸牛牛的脑袋,含着怒气看着这群孩子,不知道该骂谁。
这是时代的悲哀。
“那这些人他们不是好孩子?”牛牛抓紧了宋渝的手,有些生气。他小眉头皱的紧紧的,同情的看着被动挨打,哼都不哼一声的“小傻子”,“妈妈,我们救救他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牛牛便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连续撞翻两个孩子后,他双手双脚张开站成大字,小奶音凶巴巴的,“你们欺负人,就是坏孩子,我不要和你们一起玩。”
“你谁呀?”
孩子们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给傻子求情,他们被牛牛的牛劲唬住,一个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
“我们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告诉你,那是个傻子,还是□□家的傻子,打就打了,没事。”领头的孩子双手叉腰,神气活现的说道。
“小子,我看你不错,就允许你当我的小弟。”
“不要”,牛牛嫌弃的别过头,骄傲的双手抱臂,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才不要当你小弟,我可是要当带头大哥的。”
第53章 向着房子,进发
“哈哈哈, 小屁孩还想当带头大哥,真是不自量力。”几个孩子拍着手,对着牛牛一通嘲笑。
“带头大哥又不看年纪, 那是看本事。你们只知道欺负弱小, 当不了我大哥。”牛牛在部队也是称王称霸的主,平时只有他欺负别人,可没有受欺负的份。
“打!连小屁孩一起打,打坏了算我的。”带头大哥恼羞成怒,指挥小弟们集中火力,攻击牛牛和小傻子。
唐玉敏怎么可能看着牛牛受欺负, 她一把拎起领头人的衣领,凶巴巴的说道。
“现在早就没有□□了,你们居然还欺负人家的孩子,就不怕他大人打上门?还有, 你现在被我欺负开心吗?小孩子,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知道了吗?”
话音刚落, 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这是一个温柔之极的声音,“温辞, 温辞,奶奶找不到你会担心的,赶紧出来吧。”
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傻子”听到呼喊, 埋着头挪了挪屁股, 第一次有了反应,看来是他的家人找来了。
几个孩子见形势不妙,立即没义气的抛开大哥, 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你看你这个大哥当得,真窝囊。”宋渝摸了把领头人的脑袋,看着这孩子悲愤欲绝的脸,“你看看这些个小弟,没有一个关心你的死活,这样的大哥有意思吗?”
“还有,不许再欺负弱小,知道吗?”
“哼”,大哥不服气的扑腾了几下,就挣开了钳制,他一落地就对着宋渝她们怒目而视,腆着肚皮说道,“大人欺负小孩,你们才没劲。”
跑了几步,他可能觉着这样不够面子,便停下脚步回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这才像得胜将军一样,大摇大摆的撤退。
大哥还没跑远,就看到另一边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挽着圆髻,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可即使面容愁苦也不能掩盖她通身的书卷气。
“温辞,你没事吧?”她扑到小傻子身边,心疼的一把抱住那个一动不动的孩子,颤抖着手轻柔的拂开孩子满头的泥土。
“呼”,她闭上眼睛直呼幸运,今天温辞只是吃了点土,没有受伤。看来,多亏了这几个陌生人。
她拉起孩子,温柔的给他拍着身上的灰土,孩子的脸用手绢一擦便露出本来的面貌,白白净净很是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纯净无垢,清澈见底。
“哟,真是个漂亮孩子。”宋渝很自然的摸向温辞的脑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无邪的孩子,她也喜欢。
温辞肢体僵硬,他眼珠子直愣愣的盯着宋渝,里面是显而易见的抗拒。可奇怪的,随着宋渝的手越来越近,他却慢慢放松下来,甚至,歪着头看向宋渝,眼神里多了份好奇。
撸了撸温辞带着土的短发,宋渝当作没有看见他的抗拒,顺便又捏了把他白嫩的脸颊。显然,虽然他智力上好像有些问题,但照样被家人照顾的很好。
“谢谢,你们是?”老太太撑着膝盖站起来,并没有掩饰对宋渝她们的探究,“附近的人我都认得,你们是来报到的大学生?”
说着,她把温辞揽进怀里,感激溢于言表,“今天非常感谢你们替温辞解了围,不然,这些孩子下手没个轻重,伤到温辞就不好了。”
“您不必客气,我们也是恰巧路过。”宋渝不会居功,她轻蹙眉头,叹着气说道,“我们不是大学生,是军嫂。丈夫到指挥学院进修,我们想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这才遇到了这孩子。”
“那军嫂就更值得我们尊敬,不过,现在百废待兴,房子可不好租。”老太太有些犹豫,揽着温辞的脑袋,言辞闪烁。
宋渝拍掉手上的灰,笑得满是无所谓,“谢谢您,我们也是四处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淘到合适的房源。您看,我怀着身孕,那位军嫂孩子又小,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丈夫工作调动,我们作为军嫂肯定要全力支持。”
“玉敏,我们再到别处去找找看吧。牛牛,跟奶奶再见。”宋渝拉起牛牛的手,微笑着告辞。
她就不信,这老太太不肯从实招来。与其和唐玉敏四处闲逛,还不如让熟悉此处的老太太指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