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佟钟儿与佟陆陆从来不对付,今儿个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六妹妹与邹王府定亲,此乃大事,届时红角垂漾、定是风平好景,我这不,特来给六妹妹道喜,届时飞黄腾达,可别忘了二姐姐。”
佟钟儿作揖作地十分扭捏,万般不愿似的。
佟陆陆见她如此牵强附会,又来祝贺这么令人不快的消息,还挡道碍着她出门逍遥快活,心头越发不悦,于是板着脸,瓮声瓮气,“二姐姐可真有心。”
礼节还是要做足的。
佟陆陆将佟钟儿请进,只邀她坐于院中石桌边,两个人便再无话说,只干瞪眼。
“裴家先前赠了好许上好燕窝,六妹妹若不嫌弃就收下吧,”言及此,佟钟儿戏瘾上身,哽咽起来,“这些东西再好,于我也无用了,我就算将自己养得极美,如今也无人怜。”
感情这丫的是来诉苦的。
佟陆陆脱口而出:“燕窝又没啥味道,感觉吃燕窝和喝别人哈喇子倒没什么两样。”
春枝用手肘杠她一下,她方不情不愿地亲自将燕窝收入闺房,顺带换了身体面衣服,吩咐春枝泡茶。
其时院中仅有环纡与佟钟儿、夏荷三人。
佟钟儿微微坐直身子,昂头细细瞧那书后少年一眼,登时心跳乱了一拍。心道这环公子真不愧是红伶儿,果真生得极好。
然凭皮囊生出的喜欢,皆为叶公好龙。
她冷哼一声,轻按面上细粉,只念着待她抢来,在佟陆陆心头扎根小刺,以缓心头之恨,也算功成。
“环公子喜书?”佟钟儿向他搭话,语气随和轻柔,满眼秋波,“陆陆倒是自小就忙上忙下的,没时间读那些书。说起来,我书房里倒是有许多奇书,若环公子感兴趣,改明儿我叫夏荷送些来。”
环纡不予理会,雕像似的,仅眼睛不停地竖扫书中文字,魂儿都在书里。
佟钟儿闷得慌,心头不悦。
她挪身换了个石凳,于环纡身边坐下,扬手托腮间,粉香、熏衣香均飘散开来,惹得环纡面色愈发冷漠:“环公子喜何书?我见你读《吴子》,莫非极爱兵法?我房内尚有《六韬》《三略》,若公子不嫌,大可去我那霜降院坐坐。我且备上新茶,你我可讨论一二。”
环纡微微皱眉,只扫那佟钟儿一眼,佟钟儿甚喜,以为对方应了。
却听他冷冷道:“二小姐甚吵,烦请闭嘴。”
“……”
攥着帕子的柔荑骨节用力狠了,佟钟儿心头抽了数下,方压抑住想掉脸走人的冲动。
这环公子,竟如此目中无人。
气得头皮发麻,佟钟儿目光顺着他那张极其妖冶的面容向下,瞅见他外衫肩头的一处撕裂,旋即又有了思量。
“哎呀,环公子,你这件衣服袖子破了。咱家陆陆,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女红,小时候主母怎么教她都不学……我也没什么长处,就是针线厉害,你且脱下来与我,我回去帮你缝补缝补吧。”
环纡没反应,身后却传来佟陆陆惊喜的笑声:“哎呀二姐姐,你真好!正巧我也有一件极喜的裙子,前些日子在周家院子里与‘某人’斗殴的时候烂了。二姐姐,你心最善,也帮陆陆缝补缝补?”
烂了的衣服缝个什么劲!
佟钟儿脸抽,但为着拉拢环纡,也就豁出去了。
春枝应声将那件自周家回来后就未处理的衣裙,一应交到夏荷手里。一主一仆嫌弃地互看一眼,佟钟儿锲而不舍问环纡:“环公子也将外衫交予我吧。”
环纡将书合上,利落起身要走:“不必了,昭云会缝。”
什么?昭云会缝衣服?
佟陆陆想象那神奇的画面,忽觉得被戏弄了。
那她早前为何还坐在院子里,跟老太太似的穿针引线给他补衣服,这丫的当时怎么不说。
佟钟儿心急,匆遽起身唤他:“环公子!”
一招十分没有水准的左脚踩右脚,她重重跌于地上,只娇娇轻呼一声,但好在身子长,一把拽住了环纡的裤子。
环纡回首,淡淡蹲下。
“环公子?”佟钟儿见他似要扶她,心中窃喜。
佟陆陆垂首,只见环纡双手默默将佟钟儿用力一掀,让她生生侧着滚出一米多远。
浑身散发出杀气,他捡起地上的物什,放上肩,眸子森冷:“你压到阿龙了。”
佟钟儿的小算盘,彻底打错了。
她怔怔趴在地上,灰头土脸见那少年澹然走回屋内,甩手重重关上门,再没什么动静。
佟钟儿与佟陆陆的这道嫌隙,在婚事上咔嚓一声裂开一倍,又因环纡裂成万丈悬崖。
佟陆陆望着二姐姐灰溜溜愤懑离去的背影,就捏着下巴想啊,二姐姐莫不是看上了环纡?她被退婚,没了未婚夫,可能身边是缺个男人。只可惜,佟陆陆留着环纡,并非喜他,而是看他不爽她便乐,尚且不能将他赠给二姐姐。
小机灵鬼灵机一动,想到一妙招。
三日后,佟钟儿正盯着佟陆陆那破烂不堪的裙子,嫌弃得很。夏荷忽喘着气跑进来,“二小姐,你快来看看吧。”
她匆匆出门,便见春枝携三四个皓玉馆的伶人“上.门.服务”来了,“二小姐,六小姐道您孤独寂寞,便亲自花钱雇了这些人来伺候。”
佟钟儿望着那些个莺莺燕燕,忽然心头一凛,觉得揪痛万分,脚一抖和,仰着头直直便倒下去:“佟陆陆……我和你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又如何,她佟陆陆还不是潇洒过活。
如此小吵小闹,又过了几天,正逢飒飒立秋日,临三房的佟司佟梧生辰宴,佟府阖家欢庆。
环纡照例早起,方瞟见床头两本《六韬》《三略》。
“六小姐一早送来的,”昭云见他面露疑色,解释道,“说免得公子你阻挡不住外界的诱惑,还说怕你哪天看腻了,没书看了,就要谋杀她。”
“……”
拿起那两本书,环纡方想起那日,佟二小姐似乎提及过。
眸底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洗漱毕,出门迎上那一早就蹦跶在外,咋咋呼呼的身影。
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佟陆陆,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她一见着他就忙不迭吹擂:“今日我四哥哥五哥哥生辰,我们家厨子会蒸糯米糕,极好吃,你且等着,我一会儿拿些给你!”
少年别过头,不甚在意的样子,好似故作勉强地点点头,顿了片刻,欲道谢,却见她早已拔腿跑走。
为了吃的,这蠢猪竟愿意早起……猪!
佟司佟梧是佟家的老四老五,乃三姨娘碧桃所出,是一对双胞胎。
他二人平日打闹嬉笑,武功甚好,已在大内当了侍卫,前不久方晋升一级担任要职,可谓前途无量。
“哟这不是咱们家的女纨绔么。”
“女纨绔今日起这么早?可给我二人脸面。”
“不会说话少说!我佟陆陆才不是来看你们,是来等秦师傅的糯米糕的。”
二人嘻嘻哈哈迎上佟陆陆,三人一见面就顺理成章打成一片,像三个弟兄。
佟家有个大厨,姓秦,做的一手好菜,尤擅长蒸点心,其中极精道的便是糯米糕。然秦师傅自己有个规矩,最拿手的必不能常做。这糯米糕,也就只能在佟府有人过生辰时,方能一尝为快。
静待众人来齐,一盘盘蒸好的糯米糕热腾腾呈上来,飘香阵阵。
佟陆陆才不顾什么繁文缛节,一爪子下去捞住一块便往嘴里塞。如饿虎,她囫囵啖了整整一盘,软糯有弹性、香甜可口的糕热乎乎粘沾沾,还能拉极长的丝。
此一时,最是幸福!
吃得畅快,她抬手端走一盘,也不说句话,下了椅子就要走。
佟司佟梧对视一笑,复杂的眼神间透露出不言而喻的天大信息,却不表露。
“你去哪?”二人从后拽住她的衣领说起双人相声,愣是不放她。
“你别栏她,她院里有个人呢。”
“你也别拦她,她急着会情郎。”
好不容易离开小宴,佟陆陆一路慌忙疾走,不是念着环纡饿,更不是要讨好环纡,而是想臭显摆:我家厨子的糯米糕天下一绝,今天让你见见世面!
“呐!”
环纡此消方阅完半本书,抬头便见花花绿绿的糯米糕放在他面前,还散着腾腾热气。
“快尝尝!”
他本不想吃,如今盛情难却,只好皱眉捏起一块,咬下一口。
粘。
好干。
还好甜。
嚼不烂,咽不下。
“如何?”
他抬眸对上佟陆陆期待的目光,没给半点面子:“我不喜糯米。”
“你!不喜拉倒!”
佟陆陆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情,忿忿将那盘糯米糕带走。春枝不喜,她又不愿浪费,方鼓着气,回屋自己吃了。
环纡盯着手内还剩一半的糯米糕,如何都不得下咽。左望望,右瞧瞧,愣是没找到昭云。如临大敌,他瞪着手中白花花的糕点,咬一咬牙,狠狠吞下。
夜幕四合,极静。
自上回喝了牛乳,环纡便养成晚前饮一杯的习惯,自此觉方好睡些。
他辗转一阵,本就睡得极浅,隐隐约约,浮浮沉沉,徘徊在将睡未睡的边缘。
宁谧的夜,长而冷。
睡意缓缓降临,环纡于深夜方神游开外,呼吸渐沉。
“哎哟喂……春枝……”
“春枝……”
隔壁忽传来声声哀嚎,阵阵不息,好似春枝归了天。
少年转醒,他拉拉被子转向另一侧,眉头微锁:果不出他所料,那蠢货白日啖多了糯米,如今胃疼起来。
不想管,也管不着。
环纡将被子拉至头顶,全全盖住,几欲睡去。
然佟陆陆好似天生是他的对头,偏偏干嚎了半个时辰。
忍无可忍,环纡愤懑起床,强力遏制住想杀人的冲动。他披上外套推开房门,便见佟陆陆一身里衣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面色惨白。
春枝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匆匆要去请大夫。如此一来,只会将满府的人惊醒,佟陆陆拽住她,只叫她倒杯热水去。
环纡迈大步进门,二话不说,一把拽住佟陆陆后颈的衣襟,拎她出门:“跟我走!”
“你,你干什么!”佟陆陆挣扎着,像被提猴一样提出去,在空中拳打脚踢,“你这个辜负美食的家伙,放开我!”
不屑怼她,环纡将她一甩置于院内,冷冷命令她:“绕夏至院,走三百圈!”
大半夜的疯了吧?
佟陆陆看鬼一样看他,灰溜溜垂下脑袋装鹌鹑,撒腿就要回屋。
他将她一臂拦住,紧咬牙关,低首于她耳旁阴恻恻威逼:“不走完,别想睡。”
她不睡,他更别想睡。
阴冷的月光下,佟陆陆抬头,对上环纡魔鬼一样隐晦不明的脸。他浑身散发出杀气,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他还双眼泛红,好似来勾她魂的判官,就差伸出獠牙把她的细颈咬断。
好大的杀意。
生生吞口唾沫,佟陆陆头一回被他吓怕,弱小又无助,“得,我走,我走……”
“不许墨迹!”
“知道啦,你吼那么大声做甚!”
春枝回来的时候,呆愣在原地,迟迟不敢进院。
只见环纡抱臂立于夏至院中央,狠戾地督促佟陆陆。佟陆陆秦王绕柱走一般,闷着头绕着夏至院一圈又一圈,先慢后快,累得气喘吁吁。
天可怜见,六小姐竟然在运动!
眼角泛出老母亲欣慰的泪光,春枝竟被这场景感动哭了,默默拿出手帕擦面,小声啜泣起来。
佟陆陆乖乖走了一晚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肚子里的糯米糕均被消耗完为止。
自此,佟陆陆有了心理阴影:
糯米这东西,有时候真可怕!但有起床气的环纡,更可怕!
第10章 我是要嫁给新帝的人
一周后,沉寂了许久的佟杉姗,方冷静下来,决意踏足夏至院探望佟陆陆。
早前佟陆陆无颜面对佟杉姗,一颗小心脏整日提在嗓子眼,生怕这个全书光环最大的女人黑化,把弱小的她咔嚓掉。
幸好,佟杉姗没有。
她是京城众公子心中的白月光,是那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是万花丛中那株最清丽的独树一帜的美。
她性情温润,如水如阳,骨子里自带救赎功能,故没得黑化。
身着一湖色长裙,佟杉姗踏入夏至院,一眼瞥见与环纡苦苦对峙升官图的佟陆陆。
“陆陆。”佟杉姗莞尔轻唤,按下匆遽起身的佟陆陆,无奈轻弹她的脑袋,“你呀……我真真是拿你不得。我已不生气了,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放弃。”
“姐,我是真不想嫁,也不会嫁,你且尽管将邹曲临拖走。”佟陆陆感动得眼泪汪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甭说一众男配,就连她都要拜在佟杉姗的温婉石榴裙下。
紧攥她青葱样的手,佟陆陆下嘴唇哆嗦着,为自己捡回一条小命而庆幸。
佟杉姗无奈,只好将她拥住,尽心安抚:“好了好了,我自是知道你不喜邹曲临,当他是哥哥罢了。”
环纡心头莫名浮起一抹烦躁,他举棋下子,落盘极响,“你再演,我便赢了。”
佟陆陆猛然转头,狂挠发麻的头皮,气得发昏,“靠杯,你就不能让让我?”
“不能。”
与女主角和好后,佟陆陆更是不会单独应邀,同邹曲临出去溜达了。且自有了环纡,她棋逢对手,就整日窝在夏至院,想方设法要在某一方面赢过他,好歹挣回一点面子。
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可谓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