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整整一周,直到七夕节之前,许潆心每天都忙得飞起。
一是因为科室有医生家里突然有急事,和张丹换了班,他们一周要值两次班;二是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捅了脑梗的窝,几乎天天都会收到脑梗和脑出血的病人,还一来就是重症。
还有上周末之前张丹收的那个觉得是病毒性脑膜脑炎的患者经过治疗后意识是逐渐恢复成嗜睡了,但却有出现了四肢无力的症状和双侧周围性面瘫,用了几天抗病毒的药物,又复查头颅MRI和腰穿,杜主任去查了房回来组织了病例讨论,大家都感觉像是Bickerstaff脑干脑炎(BBE),遂又查了一个GMI和GQ1b抗体,最后终于确诊,要做丙种球蛋白冲击治疗。
许潆心跟着忙前忙后,要做腰穿,要开医嘱,要帮张丹找患者家属签字,加上她的确存心想要躲着封睿,就显得更忙了。
重症室五张床,有两个是张丹的,而且两个都是大面积脑出血后意识障碍,而且原本就尿毒症终末期,这几天还都要抽胸水。
“潆心,准备一下,给1床和2床抽胸水。”张丹探头在门口喊了声。
许潆心一边应了声,一边听他抱怨道:“这几天会诊太多,我腿都要跑细了。”
请了你的会诊,单都开了,又不能拒绝,可事情又实在多,真是……
许潆心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劳动强度,每天都精神十足,闻言笑笑,快步走向护士站,搬过椅子踩上去,踮着脚从配药间的柜子顶层拿下来两个胸穿包。
然后招呼两个师弟:“小郑,小何!干活啦!”
“刚才拿东西你不喊他们,这会儿他们能干什么。”张丹在一旁拿手套,听见她的话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许潆心抿着唇笑笑,“我刚才忘了嘛。”
郑涛跟何彬来的时候,跟着一串也是来观摩学习的学生,张丹拍拍封睿的肩膀,“封睿,你来给潆心做助手。”
许潆心闻言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见他应了声好,然后笑着向自己看过来,忍不住心里一顿。
好像自从周末以后,他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了,不是她收病人,就是他收病人。
她点点头,说了句:“麻烦师兄了。”
封睿也嗯了声,低头刚要拆开胸穿包,就察觉到她掀开了病人身上的被子,又弯下腰去拉床的摇杆。
对于卧床不能起的患者,胸腔穿刺时可取半坐卧位,患侧前臂置于枕部,想到这里,封睿道:“你来准备这些吧,我把床摇起来。”
许潆心摆摆手,“不用,我来就好。”
被她拒绝,封睿也没有坚持,继续做准备工作,胸穿包、无菌手套、碘酒、棉签、胶布、局麻药,还有装胸水的瓶子。
考试抽到胸腔穿刺这道题的时候,要向考官说明穿刺点要选择胸部叩诊时实音明显的部位,比如肩胛下角线7~9肋间或者腋后线7-8肋间之类的,边说边指出大概的位置,但是实际临床却不太一样。
在给患者进行过叩诊,估量了一下胸水大概的位置后,他们给患者做了一次B超,在机器的帮助下再次明确了胸腔积液的位置,用马克笔做好记号。
许潆心将患者的上衣一脱,“x”样的记号就露了出来。
将病人体位摆好以后,许潆心按照顺序给穿刺部位消毒,与此同时,封睿戴着干净的手套拆开了胸穿包,检查完包内器械,然后掰开一支利多卡因,用注射器将药水抽了出来。
在许潆心伸手的时候,将注射器递到她手上。
止血钳夹住穿刺针后的橡皮胶管,穿刺针从穿刺部位缓缓刺入,接上注射器,封睿松开止血钳的同时用止血钳协助固定穿刺针,许潆心匀速地抽吸出黄中带绿的液体,抽满一管后,封睿又用止血钳夹紧胶管,许潆心取下注射器,将液体注入玻璃瓶里,一次是50ml。
他们配合得很默契,全程没有一句交流,但就是将动作衔接到恰到好处,配合无间到让旁观的人都有些惊讶。
“师兄师姐做得好熟练啊,感觉做过很多次。”
“是啊,我也觉得,都不用说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肯定是配合过很多次了。”
张丹心里哂笑,如果有一个人天天观察你,将你的一切小习惯小动作记在心上,那他也能配合你配合到天衣无缝的。
抽完胸水之后,要将每个瓶子上的容量和要做什么检查都用马克笔写好,到时候送去检验科。
接下来还有一个病人要抽,许潆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郑涛说了句:“师弟戴手套,帮忙把这些东西拿去垃圾桶扔了。”
话音刚落,张丹就说了句:“下一个让封睿来做吧,潆心你做助手,同学们注意观察一下师兄和师姐的手法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许潆心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封睿,见到他脸上也有错愕一闪而过,便又将目光飞快挪开。
封睿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无菌手套还没完全脱下,汗水将手套打湿,在她的皮肤上贴着,出现了印子。
“好,正好也让潆心休息一下。”他笑着回应道。
许潆心的眼睛立刻又向他的方向撇了一下。
操作步骤是一模一样的,不会有任何不同,他们的配合依旧很默契,甚至比封睿配合许潆心时更加默契,行云流水得好像所有动作都出自于一个人之手。
但大家还是看出了区别。
许潆心的动作是饱含着温柔的,不紧不慢,仿佛慢工出细活的匠人,而封睿的动作虽然也标准,但却充斥着一股果断之气,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干脆利落,一刚一柔两种不同风格,两种不同的美感,这是由他们的性格决定的。
旁观的都是师弟师妹,有人觉得许潆心做得更好,“步骤很清晰,我看过一次就记住了,上一个让我这么快记住操作步骤的还是老贺,啊,老贺永远滴神!”①
但也有人认为封睿做得更棒,“师兄的动作看起来就很帅气,很爽,我也要练到这么熟练!”
张丹觉得自己不必再费劲多解释什么了,学生们都聪明着呢。
郑涛和何彬很勤快地帮忙处理垃圾和送检患者的标本,许潆心和封睿便提前离开,在洗手的时候碰到,俩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若隐若现的笑意。
可是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有水龙头的水在发出哗哗哗的流动声。
等到洗完手,封睿终于叫了声她的名字,“潆心……”
许潆心扭头刚要应,就听见外头传来张丹的声音:“潆心!去不去会诊啊?!”
“去——”许潆心立刻撇下封睿,一边扯着嗓子应,一边扯下两张纸擦手,边擦还边往外走,“来了来了。”
封睿满手泡泡:“……”我师妹怕是哄不好了,心里苦。
就这样,封睿再一次错失了和许潆心道歉的机会,而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几天,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这几天许潆心上班就忙,甚至央求着张丹跟了两次介入手术,每次都是早上进去,中午才满身大汗地回来,吃过饭又马不停蹄地继续工作,到了下班时间就跑,快得跟兔子似的。
许英培他们还问过她怎么不像以前那样留下来多待一会儿啦,回答是:“最近养了猫,还很小,不能挨饿,我得回去喂猫。”
不仅如此,她有时候中午难得有空,也不留在办公室午休了,而是要跑回去一趟,理由还是喂猫。
大家都知道她养了猫才几天,正是最新鲜的时候呢,恨不得捧在手里那种,也没觉得这理由有什么奇怪的,只有封睿知道,这个理由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就连季茗茗都没看出来许潆心在刻意疏远封睿,只以为是她太忙了,甚至主动提出帮她做点什么,但都被她婉拒了。
封睿觉得自己是既无奈又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个教训可真够大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末,周六正好是七夕,许潆心不上班,但封睿却要值班,一早到了医院就开启疯狂新收模式,其中有一个是许英培以前的患者。
患者是六十岁女性,去年这个时候也来住过院,当时是因为双下肢进行性加重地痛了三四天,加上还有头痛,所以就来住院了,住院期间核磁和腰穿都做过,没查出太多问题,考虑是感染,于是给了抗感染和抗病毒治疗,症状消失之后就出院,回家按照医嘱每天一次地服用泼尼松片,但是几个月后就自行停药了。
这次是因为又出现了像去年那样的头痛,还有左眼视物模糊的症状,在社区医院拍过CT,没有出血,社区医生也说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回事,这才又想到来住院。
问病史的时候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是不是因为我不吃那个激素所以才这样?那个时候我没问你哎……早知道我就不停了,胖点就胖点……我会不会死啊……”
许英培连忙制止道:“可别哭啦,你眼睛都要看不清了,再哭就更坏啦!”
她听了又连忙忍住了,陪她来的老伴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神经系统的检查主要还是眼睛有问题,还有点发热,体温38.3℃,精神也不太好,有点嗜睡,许英培问完病史就让人送她去病房了。
回到办公室以后,封睿一边写首程一边问许英培:“师姐,她这还是按照上次的治疗吗?”
许英培叹了口气,“暂时吧,等她周一把核磁做了看看。”
封睿哦了声,将患者的名字输入出院病人那一栏,准备查询患者的既往住院病历,一般在这里住过院的病人,既往史和个人基本信息都不用再问一遍,直接从以前的病历里复制过来就可以了。
但是封睿搜完之后,咦了声,“师姐,她去年11约还在普外科住过院啊?”
许英培闻言一愣,“……11月?为什么来的?”
“我看看……全身多发红肿、疼痛,做过病理,提示结节性红斑。”
许英培听了以后起身又去了病房,没过多久回来告诉他,“有口轻溃疡史3年。”
随着敲击键盘声,医嘱很快就从医生办公室传到了护士站。
早上忙得没停下来过,到了下午倒没什么事了,许英培看着手机,忽然抬起头问了句:“今天七夕,你们有谁要过节的?”
封睿没吭声,其他人见他不说话,就也不吱声。
“封睿?”许英培见状直接就点名了。
封睿一边心说我过个屁七夕,我该过双十一,一边应道:“让他们都回去吧,我今晚留下就行。”
许英培眨眨眼,想了想,点头道:“也行,茗茗,你们都下班吧,今天就让大师兄替你们干活好了。”
季茗茗张张嘴,看着封睿欲言又止,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是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背。
七夕佳节,蒋敏珠出门约会去了,许潆心自己一个人吃饭,原本想在家随便吃点,顺便撸猫,结果连只猫根本不搭理她,她一气之下,出门了。
可是出了门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她形单影只,比平时看起来凄凉多了。
她去了市民广场,听说那里有灯展,买了一支雪糕,打算边吃边逛灯盏。
夜色已经拉开序幕,牛郎织女的花灯温馨浪漫,她边走边看着周围甜蜜的情侣或者嬉戏的小孩,夜风吹过,清凉扑面。
忽然间,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是季茗茗。
她正挽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许潆心愣了一下,随即认出来是谁了,正是袁飞!
今天不是师兄他们组值班么?季茗茗为什么在这里?而且为什么是和袁飞在一起?!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她吓了一跳的同时,脑子一热,就冲上了前去,伸手拦住了季茗茗和袁飞,脸色严肃地质问他们:“季师姐,袁师兄,你们怎么这么做……封师兄知道了会怎么想?对得起他么?!”
季茗茗&袁飞:“????”
第32章 季师姐和袁师兄才是一对?……
季茗茗和袁飞正在讨论着花灯的造型, 许潆心忽然冒了出来,将他们吓了一跳。
紧接着她的质问又让他们一愣,嗯……就是……
关封睿什么事啊?
俩人面面相觑, 然后在小师妹义正词严的神色里, 忍不住反思起来,难道……他们真的很对不起封睿?
可是,“是封睿主动说让我们不用上夜班的,真的,不信你在群里问问张越?”
季茗茗小声地建议道,用有点小心翼翼地目光看着许潆心, 心说封睿有什么好的小师妹你这么护着他,师姐很伤心啊:)
许潆心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神色还是很严肃, “我说的不是这个!”
袁飞和季茗茗又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许潆心,异口同声地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
“是啊, 我们哪里有对不起封睿啦?要不这样,明天我让茗茗给他带点好吃的补偿补偿?”
袁飞不说最后那句还好,一说许潆心就炸了, “袁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叫师姐?你不觉得太亲密了吗?!”
她说到最后觉得难过极了,封睿这么好的人, 为什么季茗茗和袁飞要这样欺负他?
明明季师姐和他才是一对啊!
要是让他知道, 在他辛苦值班的时候,季师姐却和别人手牵手卿卿我我,会多难过啊?
而且最要紧的是, 这个撬了他墙角的人,还是袁飞!
她记得封睿和袁飞关系很好的,那他这岂不是遭到了双重背叛?这怎么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平时脑补习惯了,许潆心这会儿的思维发散得飞快,已经脑补到了封睿知道季茗茗和袁飞的“奸情”后如何难过恍惚,憔悴不堪,影响生活和工作,搞不好还要性情大变!
反正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这怎么可以,封睿应该永远是日间最灿烂的阳光和夜晚最明亮的星星,他不该有任何的阴霾和难过……
想到这里,许潆心觉得鼻子一酸,眼睛一眨,开始泛上了泪意来。
她死死盯着袁飞,抽抽鼻子,“袁师兄,封师兄不是跟你是好朋友吗,那好朋友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