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呼吸面罩!”他吼了一声。
封睿立刻将呼吸面罩递到他手上,结果刚扣上去,病人的心跳听了。
这他妈还戴什么面罩啊,当然是扑上去按压啊!
一边按一边还回头跟封睿说:“让泽哥来插管!”
好在等到按压了几轮,又给了肾上腺之后,循环恢复了,林泽来了之后挑起喉镜一看,“艹!全是血,啥都看不到!”
不过他经验丰富,很快也就插好了管,患者的氧合指数开始回升,并且慢慢稳定。
这时再去看上一个抢救的病人,许潆心说:“复苏机按压半个多小时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半个多小时没有循环恢复迹象,再继续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就连家属也放弃了进一步抢救。
宣布死亡时间,出死亡报告,办理手续,送走悲痛的家属,写完该写的病历,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夜班的医生已经来了,刚和林泽交完班。
一群人被折腾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连吃饭都觉得没力气,许潆心甚至差点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
“明天夜班不会还这样吧?”她看着车窗外的夜色,呢喃着说了句。
封睿大惊,“不许说这样的话!快收回去!”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夜班之神如是道。
第60章 你老婆是有马方综合征吗?……
许潆心似乎一语成谶, 第二天还是很忙。
中午下班之前,当天的白班医生已经接连收了几个病人,还有急诊手术的、急性冠脉综合征的, 和两个120送来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病人。
到了傍晚, 他们过去接班的时候,听小伙伴说下午也收了两个,还有一个跟昨天走的患者一样,没抢救过来,也走了。
许潆心不禁咋舌,觉得今晚恐怕有点悬了。
林泽连饭都还没吃, 交完班回办公室,进门就跟封睿道:“帮我点个饭,你们的宵夜提前点一下,我看今晚够呛, 待会儿说不定腾不出手来点。”
封睿没敢耽搁时间,掏出手机连价格都没看,照着前面的店就点进去, 不到三分钟就点完付款。
刚点完外卖,来病人了。
“医生,医生, 快,他休克了!”患者家属一边跑进来,一边大声地叫人。
等林泽问出来对方有骨髓异常增生综合征的基础疾病, 平时血小板就很低, 就看见病人被推了进来。
他先交代封睿回去开检查单,接着交代患者家属赶紧去办住院,他则带着叶远给患者做中心静脉穿刺方便等下抢救时补液, 苏潆心两边跑地帮忙,还要准备等护士抽了血之后去做血气分析。
病人的血管位置不好找,加上神志不清胡乱地动来动去,林泽的中心静脉穿刺做得并不顺利,一直折腾了四十分钟才算成功。
刚松了口气把手套摘下,抢救室的门忽然就开了。
一辆平车推了进来,值班护士跪在平车上,正在给一动不动的患者做心肺复苏,一路按压着进来的。
“怎么回事?”林泽忙问道。
“胸闷来的,在分诊台那里生命体征都还没测完就噗通一下倒了。”跟进来的护士解释道。
这是猝死。
林泽点点头,抢救室的门已经关上,阻隔了外面家属焦急忧虑的视线。
患者被林泽他们接手,继续心肺复苏,封睿拖来了心肺复苏机,一边连接机器,一边在心里第八百多次感慨。
这玩意儿太他妈好用了!!!
插管上机,心电监护提示患者发生了室颤,除颤两次后循环恢复。
虽然仍处于休克状态,但在场的人多少松了点气,林泽道:“给她开放一下静脉通道。”
可是刚把手术巾铺上,抬头一看心电监护,好么,又出现室颤了。
继续除颤。
可惜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能恢复循环,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复苏,病人始终没有恢复迹象,无奈之下,林泽只好出去和家属报告:“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抢救室外响起一声恸哭,但那哭声又戛然而止,变成低声的呜咽。
许潆心从抢救室出来,看见一个年青的女人正双手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自责,“她两天前就说心脏不舒服,我太忙了就没当回事,来晚了啊,早知道……呜呜呜……”
接下里林泽一直在安慰她,似乎是用尽了所有能想起来的温和语言,翻来覆去的说着“她不会怪你的”、“这种起病很急骤你就算前两天来了也不一定能查出来”之类的话。
主要是不想让她的后半生一直背着这个包袱,因为自己的疏忽害死了母亲,这一点不管落在谁身上都是一生难以跨过去的槛。
可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在当下更重要,不是吗?
最后林泽安慰完患者家属,离开之前特地拉上了帘子,让她和母亲做最后的告别。
许潆心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那蓝色的帘子,忽然间明白了那句话。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来自于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那句著名的“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不仅是对于患者本人,还有他们的家属。
出了抢救室,刚摘掉手套,就听叶远来叫给监护室的3床插管,“突然呕吐又误吸,氧饱和度一下就掉了。”
林泽赶过去后挑起喉镜,将残渣吸干净,插管,看着病人呼吸平稳后,这才转身离开,交代封睿,“插管记录写一下。”
连着处理三个病人之后,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一阵疲惫,抬头一看,晚上九点,距离下夜班还有整整十一个小时。
顿时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绝望袭上心头。
“哎,你们说,咱们几个……”叶远看看几个同伴,问了句,“谁最黑?”
话音刚落,就听林泽反问道:“不能是一样黑吗?”
封睿立刻撇清自己,“不关我事,我在其他科要是忙成这样的,基本就是带教黑。”
许潆心附和地点点头,顿时就把正在吃冷饭的林泽噎住了。
这已经算是忙碌的工作间隙一点难得的轻松时刻了。
等林泽吃完饭没多久,又来病人了。
一个猝死的年轻女性,就住在医院对面的那个小区,洗碗的时候突然倒下,老公抱着她一路狂奔来到医院,一直在央求道:“你们一定要救救我老婆,她还很年轻,不该死的……”
大家都来不及答应他,急忙又开始新一轮的抢救,按压插管穿刺中心静脉,可是都做完了,病人的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
连呼气末的二氧化碳都没多少,更别说进气了。
“推床边B超过来!”林泽果断下命令道。
封睿和许潆心立刻去推机器,等床旁B超结果出来,发现患者的左边胸腔里全都是液体,原本位置固定的纵隔已经被这些液体排挤到了右边。
林泽看着B超结果,开始想患者会出现这种症状的原因,目光落在她修长得过分的手指和脚趾上,还有她瘦得过分的身材……
“你老婆是有马方综合征吗?”他忽然打开抢救室的门,冲外头等着的家属问了句。
许潆心他们听到“马方综合征”这个病名,都愣了一下,然后打量起病床上的患者来。
都是轮过心内科的,多少知道马方综合征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种常染色体遗传病,显性遗传,具有家族聚集性,主要表现为心血管、骨骼和眼部,患者常表现为肢体细长,比如手指就会细长得像蜘蛛指一样,所以这种病又叫蜘蛛指综合征。
患有这种病的患者很多会在中青年死亡,最致命的并发症是心血管方面的,夹层动脉瘤破裂导致患者早亡的主要原因。
等林泽从患者丈夫那里确认患者的确患有此病,当即便判断,这个患者很有可能就是夹层动脉瘤破裂了。
要不然就是主动脉夹层。
刚才B超下看见的液体很有可能是血液。
“潆心,拿个胸穿包。”他转头吩咐道。
许潆心很快就取来一个胸穿包,他们从患者的胸腔里抽出了不凝血,这表明患者的胸腔内有活动性出血,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
死亡率接近百分百,一时间他们面对这个结果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家属谈话,病人实在太年轻了,林泽看到她的资料,才25岁,许潆心还比她大一岁。
这个事实别说家属难以接受,就是他们,也不愿意放弃,想要再努力一把。
于是兵分两路,林泽去和家属谈话尽量做好他的思想准备,叶远去请会诊,心内和骨科,还有重症ICU的二线,全都叫过来。
许潆心抓着装有血液的试管,一路跑上检验科,将值班的赵凡叫起来,“快,师兄,急查血型!”
封睿则立刻给血库打电话,让他们准备送血过来。
他们的想法是,如果能补充足够的血,应该还有一线希望的吧?
就在封睿挂断和血库联系的电话时,许潆心那边出血型的结果了,赵凡有点头疼地看着她:“Rh阴性,你们那个病人需要很多血吗?”
“可能是主动脉夹层,或者夹层动脉瘤破裂。”
“那我们医院够呛有这么多血,你们打电话一下市中心血库有没有。”
“好,那我先回去了,谢谢师兄!”
说完转身就跑,一边下楼提一边给封睿打电话,告诉他患者是Rh阴性血,也就是熊猫血,赶紧跟血库确认有没有足够的血可以调过来。
这简直就是上天跟他们开的一个巨大的黑色玩笑,命运的无偿和残忍在这一刻表露无疑。
得知患者是熊猫血,林泽的心霎时间便灰了一半,还剩一半是不愿意认命,支撑着他立刻给血库打电话,说明情况后,让医院血库那边联系市中心血站。
“怎么样?医生,怎么样?”患者的丈夫追过来,急切地问道。
“我们已经在联系市中心血站调血了,看能不能调过来。”
“……麻、麻烦了……谢谢、谢谢。”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消逝,许潆心从抢救室出来,去往分诊台时经过患者家属,看见他蹲在一旁的墙角打电话,应该是和家里人,一边安抚对方说没事,一边伸手揉揉眼睛。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可他们还这么年轻,做夫妻也没有几年,就已经要面对阴阳相隔。
夜晚的医院灯光沉默无言,连呼啸而至的救护车汽笛声都没能让它波动分毫。
从市中心血库调过来的血到了,林泽扔下诊室在看的发热病人,“抢救室有个要抢救的患者,我先过去,你们……”
说着他看一眼封睿,“封医生给你们开药,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回去按时吃药,多喝水,别着凉,要是还不退烧就再来医院!”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诊室门外了。
封睿接过他的电脑,将药开出来,在处方单的签字位置画了一道斜杠,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跑去找林泽签字,回来交给患者。
叶远问了句:“那边情况怎么样?”
“血来了,但好像不太够,准备去手术室。”封睿应道,转身又出了诊室。
满以为只要去了手术室就有一线希望,可就是他从抢救室回诊室将处方给患者,又回到抢救室这么一会儿,情况已经急转直下。
他听见一阵哭声传来。
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走近抢救室时,他看见许潆心从里面走出来,低着头,靠在抢救室门口的墙边,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阴影。
“怎么样了?”他走过去,低声问道。
许潆心抬起头看他一眼,神色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行了,来不及,肾上腺素都用完了。”
抢救室备着的是几十支肾上腺素,竟然全都用光了。
复苏了将近一百分钟后,一切努力归于尘土,她甚至等不及去手术室。
封睿张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站在抢救室门口,看见患者的丈夫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她的身体,将脸埋在她的手臂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这声音持续了很久,封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旁边站着许潆心,她仰着头,静静地望着头顶的白炽灯出神。
而主持抢救的林泽,也没有离开,他累极了,靠在抢救车的旁边,扶着放床旁心电图的推车,神色唏嘘不已。
最后,他们看着男人不停地亲吻着妻子的额头,跟她说话:“别怕,我很快就会带你回家。”
“我会照顾好家里,你的爸爸妈妈,我会照顾好他们,给他们养老。”
“你下辈子还来找我好不好?”
“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老了,去找你……”
“我听你的,好好的活着,你要记得常来梦里看我,可以吗?”
虽然明知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听不到了,但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没有人忍心劝他离开,这已经是他们相处的最后时光了。
阴阳相隔,人间悲苦,莫过于此。
封睿忽然觉得自己的白大褂被勾了一下,微微扭过头,看见许潆心正有些怔仲地看着他,低声问了句:“师兄,你说……”
她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回过神来了一样,将没说完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封睿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许潆心摇摇头,没有说话,直起身,低着头往前走了。
封睿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地返回急诊大厅,想追问她刚才想问什么,可她却再也没有说的意思。
直到他去诊室给病人拉心电图,许潆心才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其实她刚才想问的是,那个男人明知道妻子有这种先天性遗传病,还是会和她结婚,难道就没想过今天的场景吗?
又或者,在他们心里,曾经拥有便很好,几年的快乐,可以用以后一生去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