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的退下了。”来宝隔着门喊了一声。
陆玄毫不犹豫改口:“送进来吧。”
来宝带着疑问推门而入,就见自家公子与冯大姑娘并排坐着。
小伙计眼睛瞬间亮了,脚步都轻快起来:“公子与冯大姑娘慢用。”
他把饭菜往桌上一放,飞快退了出去。
陆玄回到对面坐下,若无其事招呼冯橙:“吃饭吧。”
冯橙点点头,顺手拿起摆在面前的茶杯。
茶杯凑到唇边停住,她盯着杯中茶水若有所思。
茶水好像少了些。
一只手伸过来,把茶杯接过。
陆玄提着白瓷茶壶,一脸平静道:“茶冷了,添些热的。”
加了茶水的杯子被塞回冯橙手里。
冯橙垂眸啜了一口,突然想到了:“陆玄,你喝了我的茶?”
陆玄死不承认:“没有。”
冯橙撩他一眼。
一杯茶而已,她又不让他赔。
不过这只是小事,还是吃饭要紧。
冯橙扫一眼桌上饭菜,觉得菜色有些清淡,解下荷包问陆玄:“吃小鱼干吗?香辣味的。”
“吃。”
吃着鲜香酥辣的小鱼干,陆玄问:“你的丫鬟不是不让你天热时随身带这个么?”
“我答应她以后晚上出门都带着小鱼。”
陆玄下意识皱眉。
晚上有他就够了,要小鱼干什么?
他放下筷子,不动声色道:“这几日有个任务,小鱼是最合适的人选。”
“什么任务?”
“梅花庵那边恐有动作,最好有人暗暗守着静纯。”
冯橙一听,明白了陆玄的意思。
先不说梅花庵以少女鲜血入药的事,如今吴王夜入梅花庵的风波沸沸扬扬,梅花庵不可能毫发无伤。
为防狗急跳墙,自然要保护好静纯。
“你没有女手下?”冯橙随口问。
小鱼虽然可靠,可好几日不在晚秋居的话白露又要碎碎念。
陆玄看她一眼:“难道我应该有?”
他有时候还嫌来喜做事不够利落,要女手下干什么?
冯橙听他这么说,点头应下。
二人用过午饭喝着茶,陆玄的手下来报信说官府的人往梅花庵去了。
“要去瞧热闹么?”陆玄问。
“好啊。”
“换上男装吧,男装方便些。”
陆玄走出房门,留给冯橙换衣裳的空间。
雅室中的斗柜里放着好几套衣裳鞋袜,冯橙换上后发现正合身。
陆玄靠在走廊的漆柱上,能听到里面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动静。
他及时打断胡思乱想,有些嫌弃过于灵敏的耳朵。
门推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走出来。
“陆兄,咱们走吧。”冯橙笑盈盈道。
陆玄嘴角微抽,拒绝道:“别叫我陆兄。”
冯橙不解。
陆玄轻咳一声:“不太习惯。”
以前没有表明心迹还能忍受,现在听冯橙叫他陆兄,他会想到林啸。
“那叫你什么?”冯橙发现自从挑明心意,陆玄反而难伺候了。
“叫我阿玄好了。”陆玄面不改色说出答案。
冯橙眼神古怪:“我叫你阿玄,难道你叫我橙橙?这还不如直接叫名字利于掩饰。”
陆玄皱眉。
他才不会叫她橙橙。
那日在树上听薛繁山叫她橙橙,他就觉得不顺耳。
橙橙,橙橙——少年抿了抿唇。
凭良心说,橙橙还是很好听的,主要还是薛繁山喊得难听。
“还是喊名字吧。”
冯橙忍无可忍甩了个白眼:“走吧,陆玄。”
陆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冯橙嫌弃他。
二人赶到千云山时,附近的村民正在围观。
梅花庵的门大开着,数名衙役守在外面阻止百姓靠近,里面隐隐有哭喊声传来。
哭喊的是静心。
“师叔,师叔您救救弟子吧——”静心拽着慈宁师太衣袖,满脸泪痕。
昨晚庵中出了事,她知道今日定不会太平,可万万没想到大祸落在了她一人头上。
师叔让她先认下来,保住吴王才有可能保住梅花庵。
可她明明没有做过那种丑事,却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如何甘心啊!
“师叔——”
慈宁师太按住静心的手,一字字道:“静心,难道你想因为你一人害了整个梅花庵?”
那双眼沉如深潭,令被盯着的人遍体生寒。
静心怔怔望着,神色渐渐绝望。
慈宁师太怕静心理智崩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低声道:“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回头庵主会想办法的。”
静心失魂落魄随着衙役往前走,路过小尼静真时听到一声喊:“静心师姐——”
她脚下一顿,看着十来岁的小尼。
“静心师姐,他们为什么要带你走啊?”静真满脸担心问。
一股无名火从静心心头窜起。
第254章 老匹夫与老酸儒
十岁的小尼,脸上是真切的关心与惶然,落在静心眼里却成了一桶油,浇在冒火的心头。
她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三年,能安安稳稳活下去,为什么祸事独独落在她头上?
静尘师妹逃了,梅花庵闹出这场风波后为了低调,说不定关在药园中的静纯师妹也得救了,近在眼前的静真师妹更幸运,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可怕的事。
她也曾像静真师妹这般天真懵懂过,也曾经历了静尘师妹与静纯师妹的噩梦,凭什么她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却落得这般下场?
静心突然挣脱衙役,神色扭曲。
“静心师姐——”静真吓得后退一步。
慈宁师太一看情况不对,厉喝道:“静真,还不到这边来!”
静真不过是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听了慈宁师太这声喝,慌忙躲到了后边。
慈宁师太大步走到静心身边,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静心,你还磨蹭什么,别忘了梅花庵是你的根!”
静心浑身一震,眼中的戾气缓缓褪去。
“快走!”一名衙役推了她一把。
静心一个趔趄,被衙役押着跌跌撞撞走出了梅花庵。
庵庙外围着不少百姓,见她出来一阵喧哗,数不清的烂菜叶子丢过来。
“她就是与吴王偷情的尼姑吗?”
“肯定是啊,没见差爷押着她出来嘛。”
“啧啧,伤风败俗啊!”
“可不是,真没想到出家人会这样……”
烂菜叶子从静心白皙的脸上滑落,留下黏腻酸臭。
静心脚步踉跄,眼泪落下来。
那些百姓犹不解气,一部分人围着梅花庵指指点点,把烂菜叶子臭鸡蛋往庵门上砸,一部分人紧追官差脚步,继续拿各种东西招呼不知羞耻的尼姑。
冯橙静静望着这一切,突然意兴阑珊。
一只手覆住她的手。
少女微凉的指尖落在少年温暖的手心。
“不高兴么?”陆玄问。
他能感觉到冯橙心情的低落。
冯橙目光追逐远去的队伍,抿了抿唇:“静心虽助纣为虐,可真正罪恶滔天的是梅花庵庵主,还有吴王母子。”
可现在这些人都没有大事,被推出来的却是静心。
冯橙唏嘘静心的下场,更痛恨这残酷的压迫。
“放心,他们跑不了的。”陆玄语气坚定。
冯橙下意识握紧陆玄的手,轻声道:“就是想到了我出事后刚回来的时候。”
“长辈为难你了?”陆玄拧眉,想到了冯尚书。
冯橙那位一言不合就与他祖父互相扯胡子的祖父,不像会为难孙女的人。
冯橙见陆玄眼含愠怒,莞尔一笑:“都过去了,你难道还能把为难我的长辈揍一顿?”
陆玄看着她,道:“未尝不行,不让对方察觉不就得了,只要你不心疼。”
只要冯橙愿意,他就能去教训人。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能。
“算了,我现在挺自由,你要真把人打出好歹,平白麻烦。”冯橙摆手。
虽然在祖母示意胡嬷嬷要她性命时就彻底断了祖孙之情,可她还是无法想象陆玄暴打祖母的情景。
“走吧。”短暂的情绪低落后,冯橙恢复了精神。
陆玄松开手,试探提议:“我们去柳堤走走吧,回去正好顺路。”
冯橙也不想这么早回尚书府,痛快应了。
柳堤就在从千云山回尚书府的路上,这个时候京城百姓忙着看热闹,有闲情雅致来柳堤散步的寥寥无几。
这正合陆玄心意。
他环顾四周,光明正大牵住冯橙的手。
冯橙侧头看他。
牵手一起走和只是悄悄握一下,还是不一样的。
“没有别人。”陆玄忍着怦怦心跳,淡定道。
那次与冯橙走在柳堤上,他看到牵着手的少年男女还羡慕过,现在他也能牵着冯橙的手了。
而冯橙听了这话,神色古怪:“没有别人?”
迎面走来一对手牵手的少年男女,正吃惊望着他们。
陆玄觉得没面子,冷冷睨了二人一眼。
少年拽着少女飞快跑了。
冯橙无奈:“你吓人家干什么?”
那二人有些面熟,好像是上次见到的。
“只是看一眼而已,谁让他们大惊小怪。”
明明自己还手牵着手呢,看他和冯橙的眼神居然带着惊恐。
陆大公子觉得那对少年男女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冯橙低头看看二人交握的手,很理解那二人的反应:“你忘了我穿着男装了。”
陆玄尴尬摸了摸鼻子。
“回去吧,吴王的事有新进展别忘了通知我。”
“嗯。”
少年隐秘的小小炫耀的心思被无情浇灭,悻悻应了。
静心被官差带走投入大牢不必多提,随着风波发酵,听到风声且有正气的言官大笔一挥,写好了翌日上朝的奏章。
成国公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走进陶然斋。
站在太子这边的人已经写好折子,只等明日上朝狠狠参吴王一本了。
这种明确的己方占上风的痛快,成国公已经许久没感受过。
他一踏进陶然斋大堂,好心情就飞了一半。
老酸儒怎么在这儿?
冯尚书撕下一条烧鸡吃了,笑着打招呼:“这么巧,国公爷也来吃烧鸡啊。”
老头儿嚼着香喷喷的烧鸡心想:他就知道老匹夫会来。
毕竟以老匹夫的直脑筋,高兴时除了陶然斋也想不到别的地方了。
成国公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看看这不冷不热的眼神,他上次就该把老酸儒门牙打掉。
一时不忍,让这老头子嘚瑟到现在。
成国公声若洪钟:“是挺巧的!冯尚书一个人啊,烧鸡可别浪费了。”
冯尚书微笑:“国公爷说得对,烧鸡这么美味,浪费太可惜了,那今日我做东请国公爷一起吃吧。”
成国公目露警惕。
老酸儒请他吃烧鸡,天上下红雨了吗?
冯尚书含笑看着他。
成国公一屁股在对面坐下:“那我就不客气了。小二,再上两只烧鸡。”
就算有猫腻,他还怕了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不成?
冯尚书举杯:“国公爷请。”
成国公亦举杯:“冯尚书请。”
他倒要看看对方打什么算盘。
第255章 原来令孙好男风
两个老头儿碰杯,有种看不见的剑拔弩张。
小二频频往这边张望,唯恐二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上次二人打起来的情景历历在目,害酒肆不知损失多少食客呢。
掌柜的低低吩咐小二几句,小二很快走过来。
成国公一见双手空空的小二,问道:“烧鸡呢?”
小二弯腰笑得恭敬:“咱们楼上雅间空出来了,今日在雅间吃酒有秘制小菜赠送,二位大人要不要移步雅间啊?”
成国公对在大堂还是雅间吃酒无所谓,但秘制小菜显然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看了冯尚书一眼。
冯尚书放下酒杯:“那就去楼上吧。”
小二领着二人上了二楼,掌柜暗暗松口气。
可把两个爱掐架的老大人哄走了。
雅间布置舒适,很快一应酒菜就摆好了。
“二位大人慢用。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有什么吩咐喊小的就行。”
小二退了出去。
冯尚书端起酒杯嘬了一口:“我瞧着国公爷心情不错,是有喜事么?”
成国公撇撇嘴。
他看不惯这老狐狸,就是因为说话总云里雾里,没个痛快。
有什么喜事,老酸儒难道不知道?
想一想冯尚书在吴王那边也没得好,成国公扯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口。
陶然斋的烧鸡就是香啊。
“现在京城最大的八卦,冯尚书没听说?”
“国公爷是说吴王的事么?”冯尚书捏着酒杯,眯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