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不一样,不然大概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交集了。
至于这丝庆幸因何而起,陆玄并不清楚。
等待是枯燥的,特别是不确定屋中本该睡下的人还会不会有行动,那就更枯燥了。
好在仲秋的夜里微凉,除了枯燥倒没那么难受。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静,静到悄悄藏在窗外的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或许还有心跳声。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屋中那震天的呼噜声越来越有规律,终于又有了别的声音。
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冯橙自从荒郊野岭醒来就变得耳聪目明,陆玄自幼习武,耳力当然不差。
二人听着屋中人轻手轻脚下了炕,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欧阳氏这是要出来?
冯橙忽觉一只手在她肩头拍了一下。
她转头,就见陆玄指了指屋门口的方向。
二人把身形藏得更隐蔽,悄无声息等待着。
不多时,欧阳氏从堂屋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频频往后看,显然是担心男人醒来。
好在那绵绵不断的呼噜声给了这个柔弱妇人些许安慰。
冯橙目不转睛盯着欧阳氏,就见她一步一步走近了石榴树。
竟然真的是石榴树下?
离着石榴树约莫一丈远时,欧阳氏停了下来,提着竹篮踟躇着不敢上前。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靠近了石榴树。
天上浓云翻涌,石榴树枝条摇动,莫名森然。
欧阳氏在石榴树前缓缓跪下,磕了几个头后双手合十,无声念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从竹篮中取出一叠烧纸点燃。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中,骤然亮起的火光使得欧阳氏的一举一动都清楚落入冯橙与陆玄眼里。
冯橙能看到照在欧阳氏脸上的忽明忽暗的火光,以及她惨白的面色与恐惧的表情。
这分明是见鬼心虚,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给那对冤魂烧纸以求心安。
欧阳氏的举动其实在冯橙意料中,她跑来装鬼等的就是这个。
几沓纸钱烧完,欧阳氏用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把留下的灰烬铲到铺开的布巾上,处理干净后兜起布巾塞进竹篮。
做好这些,她站起身来左右看看。
虽然离得远了,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东屋的呼噜声,这让欧阳氏松了口气,转身离开石榴树。
冯橙视线追逐着那道浑身紧绷的身影,突然眼神一紧。
烧完纸钱的欧阳氏竟然没有进屋,而是往东南角去了。
欧阳家的布局与寻常宅院差不多,东边一排厢房,再往南走就是厨房。
欧阳氏要把灰烬撒在厨房灶膛里?
若是这样,还真是谨慎。
可令冯橙吃惊的是欧阳氏没有进厨房,而是进了紧挨着厨房的柴房。
第114章 牵手
忽然一阵凉风,吹得石榴树的枝条摆动幅度大了许多。
冯橙与陆玄小心翼翼靠近柴房,一探究竟。
柴房没有窗,两扇破旧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欧阳氏对着某处跪下来,一下下磕头。
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继续往里看。
与在石榴树前看到的一样,欧阳氏磕完头无声念了一会儿,又开始烧纸钱。
柴房中堆着不少柴火,欧阳氏动作十分小心。
纸钱燃烧的味道渐渐飘到门外。
这样阴云涌动夜深人静的时候,鼻端充斥着这种味道,难免令人心生凉意。
看着惨白着脸烧纸钱的妇人,冯橙默默想:她要是这个时候出现,都不用戴面具就能把人吓死了。
欧阳氏收拾好烧完的灰烬站起身来,拎着篮子放轻脚步往外走。
冯橙与陆玄立刻藏好,看着欧阳氏走出柴房把门掩好,又往厨房去了。
冯橙想要跟上,被陆玄拉了一下。
她侧头看着他。
陆玄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没过多久欧阳氏就从厨房走了出来,比在石榴树前和柴房内停留的时间要快许多。
冯橙毫不吝啬投给身旁少年一个“幸亏有你提醒”的眼神。
陆玄矜持扬了扬唇角。
欧阳氏左右张望,举起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冷汗,轻手轻脚溜进了正屋。
冯橙与陆玄靠近东屋窗下又听了一阵儿,除了一直没停过的呼噜声再无其他声响。
陆玄拉了拉冯橙,指了指院门。
冯橙点点头。
再留下去显然不会有收获了。
二人麻利翻出院墙,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冯橙迎着夜风轻声道:“今晚欧阳庆妻子的举动好古怪,为何在石榴树下烧完纸钱又去柴房烧?”
后来进厨房倒是不难猜测,定是处理烧纸钱留下的灰烬去了。
陆玄想了想,道:“最大的可能是那两处都埋过尸体。”
“都埋过?”
“比如原本埋在一处,后来担心被人发现于是换到另一处。那妇人为求心安,就在两处都烧了纸。”
“若是这样,还要确定究竟埋在何处。”
“没必要。”陆玄语气轻松,“不管是埋在石榴树下还是柴房中,到时候全都挖开自然就知道了。”
冯橙拍拍额头:“是我钻牛角尖了。”
陆玄说得对,这又不需要做选择,全都挖开就是了。
至于两个地方都挖不出尸骨这种可能,冯橙认为几乎没有。
欧阳家一直没有搬过家,只是扩建了宅子,那对主仆的尸骨无疑就在这宅子里。
“受害者的讯息还是要多了解一些。从明日起我会安排人每晚来盯着,你就安心在家中待着吧。”
冯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受害者是两个人的话咽了下去。
陆玄安排的人若是没有收获,她再找个合适的借口提起不迟。
“陆玄,我们在路口分开吧。”冯橙指了指前面。
陆玄淡淡看她一眼:“我先送你回尚书府。”
“那就多谢了。”冯橙没有推辞。
二人还没走到路口处,一阵疾风吹过,豆大的雨珠落下来。
雨落得急,令冯橙有些猝不及防。
陆玄反应就快多了。
他一把抓住冯橙手腕,带着她跑到临街一家店铺的屋檐下。
大雨如泼,屋檐下很快挂起雨帘。
冯橙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幕喃喃:“会打雷吗?”
陆玄轻轻动了动眉梢。
冯橙好像对“打雷”格外关注。
莫名想起那晚突然雷鸣雨落,她殷殷叮嘱他当心被雷劈的情景。
陆玄看着身边少女,得出了结论:她怕打雷。
女孩子害怕打雷似乎很正常。
陆玄决定安慰一下对方:“不会打雷的,这个时节很少会打雷——”
话没说完,一声惊雷炸开,连大地都仿佛震了震。
陆玄尴尬牵了牵唇角。
冯橙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靠着冰冷的墙壁。
一只手伸出,握住她的手。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少女的手纤细柔软。
在这大雨如注的夜半时分,两只突然交握的手令二人同时一怔。
陆玄飞快松开手,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别怕,只是打雷而已。”
夜色浓浓,悄悄遮掩了少年泛红的耳尖。
冯橙拢了拢手心,笑笑:“没有怕。”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敬畏。
连皇帝都能被雷劈死呢。
总之,她不喜欢打雷。
“没有怕,你的脸还那么白?”
冯橙抬手摸了摸脸颊,很是纳闷:“我的脸不是一直都很白吗?”
她之前也苦恼过,觉得一张大白脸太费胭脂,直到发现随时可以装病,决定随它去了。
胭脂不就是拿来用的,用得快些才能买更多更好看的新胭脂。
陆玄想想也是,不吭声了。
不怕就好,他又不是爱操心的人。
少年负着手,望着无边雨幕出神。
小时候他和二弟出去玩,也遇到过这么一场雨。
无边无际,仿佛等不到头。
后来他们忍不住冒雨跑回家,二弟当晚就病倒了。
母亲气得拿插在花瓶中的花枝打他。
明明很细的花枝,抽打在身上却钻心般疼痛。
那些因为他们贪玩没看顾好他们的仆人从此再没见过,据说是挨罚后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他不喜欢下雨,尤其是大雨。
这会让他想起病倒的二弟,以及抽打在他身上的花枝。
“陆玄。”雨声中,少女的声音清晰入耳。
陆玄侧头看着她。
冯橙今夜依然男装打扮,面上却没有伪装。
被斜斜飞进檐下的雨珠打湿的双颊湿漉漉的,那双清澈如水的明眸也湿漉漉的。
陆玄忽然好奇她要说什么。
或许……她要倾诉心事?
比如为什么更习惯叫他的名字?
陆玄默默决定,不管冯橙说什么,他都不笑她。
而在这么想的时候,他又不自觉生出几分期待来。
“你是不是很喜欢猫?”
“喜欢什么?”陆玄以为听错了。
“花猫。”冯橙弯着唇角,想到来福就觉得欢喜。
曾经是来福时,她就很庆幸遇到的是个爱猫的少年。
陆玄沉默了一下,再次确认:“你说像来福那样又肥又贪吃还喜欢往人身上扑的花猫?”
第115章 乡试
眼见冯橙脸色越来越黑,陆玄后知后觉停下来:“怎么了?”
冯橙:“呵呵。”
陆玄仔细端详她神色,有些莫名其妙。
好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哦,是因为他那般说来福?
是了,在冯橙心里那只肥猫是救过她性命的。
这样想想,刚刚那么说是有点不合适。
少年以拳抵唇咳了一声,淡淡道:“来福还是挺有灵性的。”
冯橙确实有些意外了,喃喃道:“原来你不喜欢猫……”
不喜欢猫,却带着半路捡的猫回家,给它起了名儿,喂它吃小鱼干,带它去吃烧鸡,还操心它的终身大事。
冯橙深深看身边少年一眼。
陆玄真的是个好人。
“算不上喜欢。”在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陆玄还是说了实话。
虽然他莫名有点在意冯橙的感受,但他不能没有原则!
不喜欢猫还需要撒谎吗?
“陆玄。”
“嗯?”
冯橙望着他,神情认真:“你真好。”
陆玄:?
雨还在下,耳边是哗哗雨声。
有那么一瞬间,冯橙想扑到少年身上,蹭一蹭他的手。
遇到陆玄,她可真是幸运啊。
陆玄却被冯橙的话弄懵了。
他不喜欢猫,和他真好有关系吗?
还是说——这样也能被她发现优点?
这个认知让少年下意识把本就挺拔的身体挺得更直。
“雨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要不就这么回去吧。”冯橙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幕,提议道。
“不行。”陆玄脱口而出。
见冯橙看他,他指了指雨帘:“冒着这么大的雨回去,很容易生病。”
“可不知道多久才能停。”冯橙有些发愁。
“这样的雨不会下太久,再等等吧。”
二人站在屋檐下,望着雨幕安静下来。
雨声似乎更大了。
一只手伸过来:“要不要吃蜜饯?”
陆玄目光往手帕上落了落。
冯橙笑道:“是蜜饯菱角,吃起来比别的蜜饯清爽。”
陆玄一贯觉得蜜饯是女孩子喜欢吃的零嘴儿,但现在哗哗下着大雨,四周黑咕隆咚,不吃点东西时间也难熬。
主要是他知道冯橙肯定会吃,那就更难熬了。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用手帕垫着的菱角拈起,放入口中。
“好吃吗?”
迎着那双盈盈笑眼,少年淡淡道:“还行。”
吃个零嘴儿还要问,女孩子就是话多。
不过——陆玄扫了一眼被冯橙拿出来的荷包。
很普通的圆形,上面绣着一只扑蝶的花猫。
冯橙的荷包是百宝箱吗,为什么有那么多吃的?
“怎么没有小鱼干了?”
冯橙叹气:“白露不许我这么热的天带小鱼干。”
“哦。”陆玄直接从荷包里摸出一个菱角。
二人分享着蜜饯菱角,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不知不觉间雨停了,只有屋檐边凝聚着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走吧,雨停了。”
冯橙点点头,抬脚往外走,却被陆玄拉住。
她疑惑看着他。
陆玄抬起一只手挡在她头上,拉着她走出屋檐下。
冯橙愣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路上到处是积水,鞋袜衣摆很快被打湿了,贴着肌肤湿漉漉难受。
陆玄一直把冯橙送到尚书府后巷才停下来。
道别的时候,冯橙想起一件事:“陆玄,我们是不是该换联络方式了,大门口那棵老柳树快撑不住了。”
柳枝秃了后,绿丝带就没办法隐藏了。
陆玄听了这话,尴尬抿了抿唇。
总觉得冯橙是在嘲笑他说等柳树叶子掉光了就不用再见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