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如此。”
冯橙身子微微前倾,纳闷看着他:“那你说话犹犹豫豫干什么?”
第158章 关心则乱
陆玄下意识往后一躲,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冯橙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眼神越发疑惑。
陆玄今日怪怪的。
被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注视着,仿佛不给个答案别想逃开。
少年轻咳一声,以若无其事的语气掩饰尴尬:“这不叫犹豫,这叫慎重。毕竟关乎你安危,难道要我轻飘飘说你肯定没事,幕后之人绝对不会派人刺杀你?万一出事——”
他本想说万一出事那他岂不是有责任,谁知才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那样的后果,他好像无法想象。
陆玄垂眸喝了一口茶。
他想,那不叫犹豫,也不叫慎重。
那叫关心则乱。
意识到这一点,陆玄有些慌。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是幕后之人大有来头,有些棘手吗?”冯橙把对方的反常理解成为难。
陆玄压下心乱,说起正事:“买凶的人失踪了,现在林啸他们正在找。”
冯橙眸光微闪,问道:“这是被灭口了?”
陆玄神色冷下来:“估计凶多吉少。那人是个能混的,三教九流朋友不少,出大价钱买凶杀害尚书府姑娘,他显然只是个中间人。”
冯橙皱着眉,若有所思。
陆玄见她如此,语气放软:“你别担心,林啸找人还是有一手的,我这边也在梳理他的人脉关系。就算人没了,也不可能掩盖一切痕迹。”
无非是多费些事。
冯橙叹口气:“我就是想不通,我是什么关键人物么,先是有人算计我与你弟弟‘私奔’,现在又有人要我性命。”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关乎国运呢,把她干掉就盛世太平了。
冯橙是真的想不通。
陆玄听着“私奔”两个字,格外刺耳。
“想不通就别想了,这不是在查么。”少年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少女眉心,“看你苦大仇深,当心长皱纹。”
指腹柔软,落在眉心微凉。
冯橙抬手拍开:“长皱纹也是你先。”
他反手把她的手握住。
冯橙愣了愣。
陆玄飞快松开手,一本正经道:“你那么大力气拍我,我还以为被袭击了,下意识的反应。”
“你这是面对谁都有戒心啊。”冯橙笑着打趣。
她就没这么高的警惕意识。
刚刚握住她手的如果是表哥,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踹飞。
是陆玄——握就握了。
面对着这个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少年,她好像很难生出正常的反应来。
陆玄面色越发严肃了:“习武之人应当如此。”
他练了这么多年武,刚刚那只手为何不听使唤?
冯橙察觉对面的人有些心不在焉,想想许是查案压力大的缘故,于是放下茶盏:“那我先回去了,有进展再通知我。”
“还有件事。”
准备起身的人又坐好:“什么事?”
“那个义士……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陆玄琢磨一宿了。
冯橙笑了:“哪有什么义士,我和小鱼对付五个人绰绰有余,还需要义士?”
“哦,我就说哪会正好碰到急公好义的人。”少年眸中一点点沁出笑意。
“走啦。”冯橙摆摆手,离开了雅间。
陆玄目光投向窗外,很快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从眼前驶过,往前边去了。
来宝走进来。
“公子。”
陆玄收回目光看着他。
“给冯大姑娘准备的小食,您没要啊。”
陆玄皱皱眉:“忘了。”
打发时间的时候才吃零嘴儿,刚刚一直谈正事,谁想得起来这个。
来宝:“……”
他应该直接端进来的。
本来想着公子当着冯大姑娘的面吩咐他端小食进来,好让冯大姑娘知道公子的体贴,结果公子忘了!
陆玄懒得看哭丧着脸的伙计,抬脚离开了茶馆。
到了黄昏时,林啸过来了。
“有进展?”
林啸点头:“找到了。”
人是在一条水沟里发现的,早已死透了。
陆玄跟着林啸去了停尸处,冷眼看着仵作检查。
天边的晚霞由火红转为青红,天色越来越暗。
仵作最终没有给出什么有用讯息:“死于溺水,自杀、意外还是谋害,难以判断。”
“走吧。”林啸拍拍陆玄肩膀。
二人就近找了馆子,也没要酒,埋头就是一顿猛吃,吃饱了开始谈正事。
“这个人认识的三教九流太杂了,如今人死了,很难把背后的人翻出来。”
陆玄喝了口茶,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买凶者死了,那就从冯大姑娘这边查吧。”
林啸赞同点头。
这种精心设计的谋杀,施害者与受害者往往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既然买凶者已经无法开口,试着从受害者这边推测动机,若是运气好就可能把幕后真凶揪出来。
“那个叫三刀的交待说对方给了他们五百两银,许诺事成再给他们一千两。”
陆玄冷笑:“手笔不小。”
一千五百两银,难怪几个混混愿意卖命。
“是不小,所以这肯定不是内宅纷争。”林啸想一想那个半夜去坟头的少女,语气笃定。
哪个女孩子敢跟冯大姑娘过不去啊。
“冯大姑娘应该是妨碍了某些人的利益。”林啸分析着。
“她几乎每日都去长公主府。”
陆玄想来想去,觉得问题最可能出现在这里。
无论冯橙在他眼里有多特殊,世人看来就是一个普通高门贵女。
一个出过一次事的贵女,再一次被算计的价值大大降低,可偏偏她就遇到了。
又是一出手就要人命的布局。
而冯橙近来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就是与永平长公主走得很近。
特殊之处,往往就是关键所在。
林啸皱眉思索:“对冯大姑娘出手的会不会是冯尚书的政敌?对方考虑到如果与冯尚书撕破脸,永平长公主因为冯大姑娘的关系很可能对冯尚书施以援手,所以要把尚书府与长公主府之间的联系斩断?”
陆玄眼底噙着冷意,一字一顿道:“不如查一查韩首辅的小舅子,谢志平。”
林啸一惊:“韩首辅的小舅子?”
还没开始排查,就准确到这人身上了?
“林兄别忘了科举舞弊案。”陆玄淡淡提醒道。
第159章 深潭
刚过去不久的科举舞弊案,是陆玄与林啸共同参与的。
查到最后,韩首辅的小舅子谢志平分明有问题,却因为没有确凿证据,上边又不愿深究,而不了了之。
林啸对谢志平当然没好感,但一桩新的案子尚未深入调查就点明查某个人,在他看来容易因为先入为主造成疏漏。
“林兄该不会认为真是尤家找上的戚书强吧?”
林啸眼神微闪:“你觉得另有内情?”
陆玄微勾唇角,在好友面前没再遮掩眼中冷意:“尤家与冯家是姻亲,真要起旁门左道的心思,常理来说应该先找身为礼部尚书的亲家公,可他们显然连试都没试过。”
林啸神色凝重起来:“你是说不是尤家找的戚书强,而是戚书强找上的尤家?”
陆玄不由笑了:“不错。”
他与林啸能成为好友,沟通轻松是很重要的一点。
林啸揉了揉眉心,分析道:“如果是戚书强找上的尤家,那就是以举人功名为饵,对尤家提出某种要求。”
陆玄冷笑:“尤家能满足别人什么要求?”
林啸一惊:“冯尚书?”
“是啊,冯尚书。”陆玄眸色沉沉,“林兄还记得冯大姑娘落入拐子手中的事吧?”
林啸点头。
“当时强拉着她去看热闹的正是她舅家表姐。”
林啸错愕,片刻后恢复如常。
查案久了,什么阴暗都见过,那些最深的伤害往往来自亲近的人。
陆玄用手指敲着桌面,沉声道:“而戚书强一个小小编修为何与堂堂礼部尚书过不去?无非是为主子效力罢了。”
戚书强投向的是韩首辅,与他联系紧密的是韩首辅的小舅子谢志平。
在陆玄看来,这次冯橙小青山遇匪与上次落入“拐子”手中的卑劣手段十分相似,很像同一伙人的行事风格。
林啸沉思片刻,认同陆玄的判断:“那就重点查一查谢志平,另外买凶者常来往之人也不能放下。”
“这是自然。查谢志平不宜声张,不如交给我好了,其他的就由林兄负责。”
二人谈完正事,对坐喝茶。
林啸终于忍不住问:“陆兄了解到这些内情,是不是与冯大姑娘有关?”
陆玄睨他一眼,没理会这个无聊的问题。
林啸则笑了:“难怪。”
他还纳闷陆玄怎么突然与一个女孩子如此熟络了,原来缘由在这里。
这么说来,半年前他们就认识了。
半年前——林啸突然不想笑了。
这么久的时间他竟然一无所知,这是对待好友的态度吗?
“走吧。”陆玄可没察觉好友的小心酸。
事情分工安排好了,自然是办正事去,在这喝茶浪费什么时间。
当然,就算察觉了也无所谓,大男人矫情什么。
林啸那边高调调查买凶者的人脉关系,陆玄这边则悄悄盯住了谢志平。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一个情况引起陆玄注意。
谢府一个门人突然离京办事。
放在平时,门人为主家出去办事不足为奇,但这种时候足够触动陆玄那根敏感的弦。
交代心腹继续紧盯谢志平,他亲自去追人。
出京对陆玄来说是家常便饭,这也是京中人只知陆墨,不知陆玄的原因。
门人躲在了一个镇子,傍晚回住处的路上,还在怨念。
主家也太小心了,非要把他打发出京避风头。
从繁华的京城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熬上多久。
门人进了门,由下人伺候着沐浴更衣,走进屋中。
屋内点着灯,光线朦胧。
门人伸了个懒腰,向床榻走去。
脖颈处凉意袭来,低沉声音响起:“别动。”
门人寒毛竖起,战战兢兢问:“谁……”
他也是有功夫在身的,竟半点没察觉屋中有人。
“聊聊?”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中透着清越。
门人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
他想点头,那横在脖子旁的匕首纹丝不动,立刻感觉到一疼。
“聪明点,闹出动静休怪我手中匕首无情。”
“好……”
脖颈处的冷硬离去,一名少年转到门人面前。
少年肤白如玉,一身黑衣衬得他眉眼分明,气质冰冷。
远比门人猜测的还要年轻。
“坐。”陆玄指了指椅子。
门人老实坐了,心中则在判断逃脱的可能。
“想着逃跑?”陆玄扬眉,嘴角挂着轻笑。
门人心头一凛。
明明很俊美的少年,那抹轻笑却令人头皮发麻,如见厉鬼。
“这种蠢事我劝你不要做。”陆玄摆弄着匕首,语调凉凉。
寒气缓缓爬上门人脊背。
对方明明没做什么,可他就是感到了极度危险。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玄一笑:“与其问我是什么人,不如说说你来到这个小镇的原因。”
门人强撑着道:“我是谢大人府上的,来这里替谢大人办事,我们谢大人是韩首辅的妻弟。”
“办事?”陆玄微微倾身,嘴角挂着笑意,“难道不是避风头么?”
门人一惊,死死盯着陆玄。
少年指腹拂过匕首,语气懒散:“既然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就不要遮遮掩掩浪费时间了。你来这里避风头,是因为冯大姑娘小青山遇险的事。”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门人心中一咯噔,嘴上自是不认。
话音落,就见眼前少年把匕首往桌上一扔,等反应过来时,一双微凉的手已经落在他脖子上。
那双手猛地收紧,力量大到他连一丝反抗余地都无。
到这时,门人彻底认识到二人间的武力差距。
与这少年表现出来的自信相符,他想逃跑确实是做蠢事。
那双手越收越紧,门人竭力挣扎叫喊,可喊出来的只是微不可闻的呜呜声。
他涨红了脸无法呼吸,像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潭,是望不到头的痛苦。
忽然,那双手松开了。
呼吸一下子畅快了,门人剧烈咳嗽着,咳得眼泪鼻涕直流。
下人听到动静在外面询问情况。
门人看着那双手的主人。
朦胧烛光下,黑衣少年静静看着他,乌黑的眸子正如那汪令他无法挣脱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