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想不通的是阿黛这样被锦麟卫视为要犯的人,为何处心积虑盯上三叔。”
一个细作接近三叔这种整日玩乐的公子哥干什么,要接近也该接近陆玄才有点用吧。
冯橙脚下一顿,以征询的语气问陆玄:“陆玄,你说我问问祖父怎么样?”
如今三叔去了锦麟卫,事情终于摆到了明面上,她也有理由对祖父说说了。
当然不急,等祖父把三叔从锦麟卫领回来,打完了再说。
“想问就问呗。”陆玄下意识扬起唇角,又努力压下去。
原来冯橙对他的看法这么重视么?
“你整日在外见的事情多,我这不是想听听你的意思么。”冯橙说得坦然,并不掩饰对陆玄的信任。
少年压下唇角的努力彻底失败。
冯橙这丫头,实诚起来怪让人高兴的。
第190章 我在场
初夏的风是暖的,带着花草香吹拂到人面上。
少年微扬唇角,点漆般的眸中盛着笑意:“冯尚书应该很快会得知消息的,趁机说一说也好。”
想到冯锦西,陆玄笑意转冷:“那毕竟是你三叔,是长辈,冯尚书管教起来更方便。”
见冯橙看着他,陆玄问:“怎么了?”
“没什么。”冯橙收回目光,陷入深思。
想想祖父的鞋底……总觉得陆玄对三叔不是很友好的样子。
分别后,冯橙回到晚秋居,卸妆沐浴,换回平时打扮。
等到天色暗下来,绚丽的晚霞也变得黯淡,尚书府热闹起来。
冯尚书把冯锦西从锦麟卫领回来了。
顺路的还有韩首辅,领回了孙子韩呈硕。
两个面和心不合的老头儿一团和气道了别,各回各家后立刻变了脸色。
冯橙赶过去时,冯锦西已经被冯尚书打得半死。
这一次是真打。
不是拿鞋底抽,而是用那根花梨木雕鸩鸟拐杖。
拐杖一下一下打在冯锦西臀部与腿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牛老夫人端坐着一言不发,看脸色别说会替庶子求情,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
二老爷冯锦南也在,同样面色沉沉没有插手的意思。
这种场合,冯梅与冯桃都不会来,唯一说话有分量的长孙冯豫一早去拜访清雅书院山长杜念,眼下还没有回来。
也是因为这样,冯豫才避开了窦五郎的宴请。
冯橙进来后,牛老夫人皱眉看过来。
“大丫头,你祖父教导你三叔,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担心。”冯橙答得直接,目光落在冯锦西身上。
与以往不同,面对冯尚书抡起的拐杖,冯锦西完全不躲,而是老老实实承受了一棍又一棍。
他的臀部血迹斑斑,看起来惨不忍睹,却听不到熟悉的惨叫哭嚎。
随着拐杖落下,冯橙只听到压抑的、隐忍的闷哼声。
“你们谁都别拦着,今天我非把这个孽障打死不可!”冯尚书说着,拐杖抡得更高了些。
冯橙嘴角微抽。
祖父是看不清形势么,眼下在场的人谁会拦?
她本来也没打算拦,可三叔看起来很不好。
“祖父,您再打下去三叔会受不住的。”冯橙上前一步,抓住挥下来的拐杖。
“橙儿,你放开!”冯尚书吹胡子瞪眼,发现拐杖竟然打不下去了。
难道是他年老体衰的缘故?
这情景落在牛老夫人眼里,无声冷笑。
她就知道,老头子说要打死这只知道惹事的孽障,其实还是舍不得。
冯尚书这一次真不是舍不得,至少把小儿子揍个半死的愤怒还是有的。
不过人就是这样,情绪一旦被打断,就有些提不上劲了。
“您看三叔都没喊疼,肯定是知道错了,您就别打了吧。”冯橙一边劝,一边把鸩头拐杖从冯尚书手中拿过来。
冯尚书寒着脸踹了冯锦西一脚:“小畜生,你继续去那些腌臜地方玩吧,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把整个尚书府搭进去就满意了!”
冯锦西躺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张俊脸因疼痛扭曲着。
冯尚书看一眼都觉得糟心,甩袖走了。
牛老夫人淡淡道:“来人,把三老爷送回房。”
眼见冯锦西被下人背走,冯橙看向牛老夫人:“祖母,是不是给三叔请个大夫,我看祖父下手挺重的,万一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牛老夫人面无表情:“你祖父能有多大力气,打几下就能落下残疾?你一个小丫头少操心长辈的事。”
冯橙坚持:“那也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放心。”
牛老夫人不紧不慢喝了口茶,神色冷淡:“家丑不可外扬。”
冯橙神色一正:“我听说三叔是因为牵扯进要紧的事被锦麟卫带走问话的,想必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种情况下传出三叔被祖父狠狠教训而请大夫的事怎么叫家丑呢?那说明祖父用心管教儿子了。”
冯锦南终于开口:“母亲,橙儿说得也有道理。”
牛老夫人这才松了口。
冯橙从长宁堂离开,暂且放下去看冯锦西的打算,去了冯尚书书房。
冯尚书依然怒火难消,见冯橙来了,面色还算和悦:“来给你三叔求情?”
“刚刚已经求情过了。孙女过来,是有话对您说。”
少女眉眼平静,语气平和,冯尚书不由多了几分重视。
“橙儿有什么话对祖父说?”
“祖父应该听说了,那个叫阿黛的花娘躲在韩呈硕床下,又因为三叔包下她的关系,所以韩呈硕与三叔都被锦麟卫带走问话。”
冯尚书点点头,心中惊讶孙女为何这么清楚。
冯橙沉默了一瞬,一字字道:“其实阿黛不是躲在韩呈硕床下,而是躲在了三叔床下。”
冯尚书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缓了缓才重新坐下,看着冯橙的眼神满是惊疑:“橙儿这话从何处听来的?”
小儿子包下一个疑似细作的花娘已经够让他头大,还好有韩首辅的孙子分担一下才能轻松把人领回来。
要是孙女说的是真的,他这就去把那孽障打死算了。
“不是听说的,孙女亲眼看到的。”
“什么?”冯尚书眼都瞪圆了。
几十年朝廷上的风风雨雨,他以为修炼到家了,却接连因为孙女的话失态。
冯橙神色依旧镇定:“当时孙女就在三叔隔壁房间的窗边看风景,亲眼瞧着阿黛从窗子爬进了三叔休息的房间。”
冯尚书已经顾不得追问孙女在画舫上的原因,惊道:“那她又怎么出现在韩呈硕房中?”
冯橙垂眸,一副娴静乖巧的样子:“我觉得不对劲,就隔着门缝观察,不多时看到三叔匆匆出去了,便悄悄进了三叔房间,趁阿黛没防备把她打晕拖到韩呈硕屋子里塞进了床底下……”
冯尚书听着,表情从震惊到麻木,到后来竟然有余力思考漏洞:“等等,既然阿黛是被你拖到韩呈硕房间的,她为何说是韩呈硕让她躲进去的?”
冯橙抬眸,与冯尚书对视:“这正是孙女来找您的原因。阿黛处心积虑接近三叔,又给三叔打掩护,三叔到底有什么值得人如此图谋?”
第191章 偷听
冯橙的话问出,书房中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冯尚书看着眼神明亮的孙女,抬手捋了捋胡子。
他这个动作看起来少了往日的从容,倒像是掩饰内心的不安。
冯尚书此时的确如坐针毡。
孙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根刺,扎进他心里。
当然不能一直沉默下去。
“你三叔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混账有什么让人图谋的?定是那花娘看出你三叔是个好骗的蠢材,遇到麻烦才找上他。”
冯橙暗叹口气。
看祖父的反应,明显有内情,却不打算对她说。
“孙女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阿黛可不是现在才找上三叔的。祖父还记得三叔在山林中失踪的事吧?”
冯尚书点点头。
倒霉孩子被抬回来后他了解过,是一个猎户把他带回了家中。
冯橙看着冯尚书,一字字道:“阿黛便是那个猎户的女儿。”
冯尚书眼神攸地变了。
“祖父不觉得三叔掉入猎户的网中很蹊跷吗?不久后,阿黛就为了救父亲卖身三叔常去的红杏阁,三叔认出她来,念着山林相助的情分出钱包下了她。”
冯尚书语气复杂:“你三叔后来再没去过红杏阁。”
这也是锦鳞卫轻松放人的一个原因。
冯橙笑笑:“所以才更蹊跷了。三叔许久不去红杏阁,阿黛的父亲就恰到好处死了,于是阿黛有了名正言顺从红杏阁逃离的理由,她这一逃就逃到了窦五郎宴客的画舫上,逃进了三叔歇息的房间,祖父您想想。”
冯尚书皱眉沉默。
冯橙有些口干,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润喉,以笃定的语气道:“阿黛不是今日有麻烦才找上三叔,而是千方百计要到三叔身边来。祖父觉得呢?”
冯尚书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
他还能觉得什么,明显就是这样。
“祖父,锦鳞卫说阿黛是要犯呢,她一个花娘为什么是要犯?”
“许是牵扯进人命案。”
冯橙越发笃定内情不简单,所以祖父才不愿意对她一个小姑娘讲明。
说到底,是觉得她只是个闺中少女。
“牵扯进人命案,要跟进的是顺天府、刑部这些衙门,不至于惊动锦鳞卫。”冯橙也不恼,语气平静指出这一点。
冯尚书看着她的眼神有了变化。
静了一瞬后,老头儿转移话题:“橙儿,你怎么知道阿黛是那个猎户的女儿?今日又怎么会在那座画舫上?”
冯橙赧然一笑:“那日三叔失踪,这不是太担心了么,我就出去找了,然后找到了猎户家里去。”
冯尚书一听,眼都瞪圆了。
冯橙不给老祖父追问细节的时间,接着道:“后来我听说阿黛居然成了红杏阁的花娘,就怀疑她有问题,不许三叔再去红杏阁了。”
原来是孙女拦着那孽障不再去红杏阁的。
冯尚书一时竟不知该庆幸孙女的懂事,还是生气儿子的愚蠢。
至于孙女如何知道阿黛成了红杏阁花娘,下意识认定是小儿子告诉的。
“至于去画舫——”冯橙按了按太阳穴,“今日一早不知怎的就眼皮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孙女思来想去,家中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三叔了,想到昨日三叔对我说今日要赴窦五郎的宴请,就混上了画舫。”
冯尚书捶桌。
老三这混蛋玩意,连当侄女的都为他操碎了心!
“祖父,您这么睿智,能不能分析一下阿黛为何盯上了三叔?”
冯尚书心情沉沉。
“祖父——”冯橙伸手抓住冯尚书衣袖,巴巴望着他。
冯尚书沉默一瞬,还是狠下心来:“人心难测,哪是能分析出来的。”
冯橙失望松开手:“那孙女先回去了。”
看着垂眸低头的孙女,冯尚书很想揉揉她的头,最终摆了摆手:“回去吧,大人的事少操心。”
冯橙离开后,冯尚书枯坐半晌,抬脚离开书房,直奔冯锦西住处。
小厮乘风一见冯尚书来了,吓得脸都白了:“老,老太爷,您来了——”
“你们老爷呢?”
“在屋里,大夫刚走。”
他正准备给公子煎药呢,老太爷怎么来了!
冯尚书挑眉。
还给请了大夫?
冯尚书没再理会小厮,举步往内走。
乘风忙跟上去,对着屋里喊了一声:“老太爷过来了。”
与丫鬟婆子一堆的太太姑娘的住处不同,冯锦西院中除了一个近身服侍的小厮,就只有两个负责洒扫的下人。
这不是苛刻冯锦西,而是文官家的子弟大多要走科举这条路,吃不了读书的苦头可不行。
即便冯尚书已是站到大魏文官顶峰那一批,家中金银成堆,也不会像勋贵人家那样把个男孩儿放在锦绣堆里养着。
如此以来,倒是方便了冯橙溜进去。
趁着冯尚书的到来造成的小小混乱,冯橙顺利躲好,气定神闲理了理垂落的碎发。
她就知道祖父会来找三叔。
既然祖父不打算告诉她,那她只能主动来听了。
冯尚书进去后,面无表情看着冯锦西。
冯锦西苍白着脸喊了一声父亲。
冯橙躲在暗处,看着冯锦西的样子暗叹口气。
看起来,三叔这次是真的知道怕了。
锦鳞卫那种地方去一趟,但凡不是无可救药的人,终归会有成长。
“你出去。”冯尚书吩咐乘风,“去外头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乘风看一眼冯锦西,默默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安静。
冯橙凝神屏息,竖起耳朵。
冯尚书坐下来,看着冯锦西。
“疼吗?”
冯锦西脸上闪过愧疚之色:“都是儿子活该。”
被带去锦麟卫的时候,他想了许多,只要一想尚书府上下因他获罪这种可能,就如坠寒冰地狱。
“以后还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么?”冯尚书再问。
冯锦西脸色发白:“儿子知道错了,再也不去那些腌臜地方了。”
冯尚书摇了摇头。
“父亲,儿子这次说得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