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橙立刻赶了过去。
垂柳下,少年一身青衫,比之平时多了几分低调。
见到男装打扮的冯橙,陆玄有些意外:“你这是提前准备好了?”
算时间,临时打扮成这样可来不及。
“有备无患嘛。”冯橙在岸边鳞次栉比的楼阁中寻觅红杏阁,“阿黛那边有动静?”
这个时间,那些脂粉香浓的画舫大多靠在岸边歇了,入夜后才会热闹起来。
“就在不久前,盯着红杏阁的手下发现一个少年偷偷摸摸离开那里,仔细一看正是阿黛。”
“阿黛逃了?她的去向呢?”
陆玄伸手一指金水河上那座画舫:“她刚溜出来就被发现,红杏阁的人追赶之时跳了河,后来被我手下发现悄悄爬上了那座画舫。”
第186章 床下
午后的金水河波光粼粼,仿佛散了无数碎金。
来来往往的船只中,其中一座两层高的画舫最为醒目。
比起停靠在岸边仿佛陷入沉睡的那些画舫,这座画舫正热闹着,隐约有丝竹声传来。
冯橙遥遥望见画舫的名字,面色微变。
那正是冯锦西今日赴宴的画舫。
到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阿黛就是那名以风尘女身份为掩护的齐人细作。
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三叔面前,如果不是她要揪出的女细作,难道要她相信阿黛与三叔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走吧,去那座画舫上看看。”比起冯橙的神色凝重,陆玄一派云淡风轻。
冯橙回神:“怎么上去?”
陆玄笑了:“我有请帖,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等你。”
冯橙瞬间感动了。
看看三叔,再看看陆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冯橙随陆玄光明正大登上画舫,默默留意画舫上侍者对陆玄的招呼,原来陆玄早就登过船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无需专门去与宴客的主人打招呼,乐得自在。
“开宴前你就上船了?”无人留意时,冯橙低声问。
陆玄微微点头:“还看到了你三叔。”
以成国公府的地位,这类宴请必然会送帖子来,以往陆玄从来不去。
“你们说话了?”
“打了个招呼。”陆玄想到冯锦西见到他时的神色,弯了弯唇角。
两层高的画舫,第一层打通了设成气派大厅供人喝酒玩乐,第二层则是一间间睡房,方便客人歇息。
此时大厅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冯橙寻觅了半天,不见冯锦西身影。
“我三叔呢?”
“别急,我先前上船时带了一名手下,安排他一直留意着令叔。”
说话间,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走了过来。
“人呢?”
手下低声道:“冯三老爷有些乏,去楼上歇着了。”
冯橙听了脸一黑。
在这热热闹闹的大厅里,阿黛想闹幺蛾子还有些困难,三叔跑去单间睡大觉,简直是白送给人家的好机会。
听手下报出房间号,冯橙咬牙:“我去找他。”
陆玄略一思索,招来侍从:“我有些乏了,楼上还有房间么?”
“有,陆大公子请随小的来。”
二人顺理成章随着侍从上了画舫二层。
比之一层大厅的喧哗,二层安静多了,几个一看就不是同一家府上的小厮凑在长廊尽头打牌。
陆玄随手指了指,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就这间吧。”
“韩大公子正在里边歇着。”
“那间呢?”
“里面歇的是冯三老爷。”眼见陆玄面露不耐,侍从忙道,“隔壁房间是空的。”
“那就隔壁吧。”陆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侍从领着二人进去,恭恭敬敬道:“陆大公子若是有事,随时吩咐小的。”
陆玄摆摆手:“不必了,你退下吧。”
一块碎银抛过去。
侍从稳稳接住,道谢后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二人,陆玄问:“打算直接找过去?”
“不,先偷偷溜过去看看情况。”冯橙早有想法,“三叔这边交给我好了。你留意一下会不会有别的情况,我总觉着今日的事不简单。”
“嗯,那你小心。”
陆玄走出去后,冯橙来到窗边。
窗外是水波荡漾的河面,再往远处是婆娑垂柳。
许是晌午的缘故,偶尔闯入视线中的游船看起来格外悠闲,游人都躲进了船篷中偷闲。
冯橙瞅准时机从敞开的窗扉一跃而出,稳稳抓住隔壁房间的窗沿,整个过程犹如一只轻盈灵巧的猫,没有发出一声轻响。
她悄悄探头向内望去,就见冯锦西侧躺在靠墙的床榻上正闭目歇着。
两间屋子的陈设是一样的。
冯橙没有迟疑翻入窗内,闪身躲进了床底下。
床下黑漆漆的,空间逼仄,萦绕在鼻端的是淡淡的潮湿气,藏身其中并不舒坦。
时间一下子过得极慢。
就在冯橙犯困时,突然听见扑通一声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醒过神,从床底向外看去,就见临窗的地板上趴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子,正一脸惊惧望向床榻方向。
女子正是阿黛。
很快响起冯锦西的声音:“阿黛?”
以冯橙的角度,看到一双长腿走过去,停在阿黛面前。
阿黛爬了起来,冯橙就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只能从声音里听出几分吃惊:“冯公子,怎么是你?”
冯锦西同样惊讶:“我正要问,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还从窗口掉进来?”
“我——”阿黛动了动唇。
她的衣裳全湿了,头发也是散乱湿漉漉的,看着十分狼狈。
狼狈中又有着倔强。
“到底出什么事了?”冯锦西看着这个模样的阿黛,有些急了。
阿黛张张嘴,声音带了哽咽:“我爹死了。”
冯锦西吃了一惊:“怎么会?不是说伤了腿有人照顾着?”
“表面瞧着好了,内里其实溃烂了……”身穿男装的阿黛孤零零站着,眼中噙着泪,“得知我爹的死讯,我跪着求了鸨母许久才放我回去,只看了我爹一眼就被逼着回了红杏阁。”
“那你又怎么变成这样?”冯锦西指了指阿黛的衣裳。
阿黛拢了拢手臂,不知是伤心还是发冷,语气有些颤抖:“我当了花娘,我爹都不认我了,本想着只要我爹能好好活着,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没想到我爹他……我不想我爹到了九泉之下还恨我给他蒙羞,就从红杏阁逃了出来。红杏阁的人发现了来追我,我情急之下就跳了河——”
“跳了金水河?”想到金水河的深度,冯锦西有些震惊。
阿黛勉强笑笑:“我自小水性好,潜在水下游到这里,想着这座画舫容易藏人就爬了上来。在红杏阁待了这些天,我知道这种画舫的第一层最热闹,这个时辰的二层应该没什么人,就攀上二层想找间无人的屋子躲着,结果突然有人走到舱外,我心中一慌就从窗子翻了进来,没想到屋里人竟然是冯公子。”
躲在床底的冯橙听了,只想冷笑。
到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阿黛就是那个女细作。
这样的巧合简直可笑。
“这也太巧了。”冯锦西感慨道。
阿黛苍白着脸,抱着湿漉漉的手臂:“我好像又给冯公子添麻烦了……”
“这也怪不得你。”冯锦西看着瑟瑟发抖的阿黛,轻叹口气,“你等着,我出去给你寻一套干净衣裳来。”
“冯公子——”
冯锦西抬手阻止她说下去:“别的话,等离开画舫再说吧。”
走到门口处,冯锦西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大步折回来:“你这么等在这里还是不安全,不如藏起来吧。”
他环顾一番,眼睛一亮:“就藏在床下好了,听到我喊你你再出来,不然你就躲在里边别动。”
阿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冯锦西推着到了床榻那里。
“快进去。”
在冯锦西的催促下,阿黛只好俯身爬进床底。
第187章 搜查
屋内光线十足,床下则一片暗,阿黛进去的瞬间就成了两眼一抹黑。
当她察觉到不对时,一只微凉的手已经迅速捂住她的嘴,大力把人拽了进去。
冯锦西瞧着阿黛进去那么快,不由感慨:到底是猎户的女儿,动作够迅速的。
听着关门声传来,冯橙从床底爬出,再把打晕了的阿黛拽了出来。
她寒着脸走向门口,拉开一道门缝往外看了看。
冯锦西已经下楼去了,几个小厮还在打牌。
打牌的人,只要别闹出太大动静,往往听不见。
这时候冯橙不由庆幸陆玄的先见之明,要的房间就在隔壁。
她轻轻推开门,拎着昏迷的阿黛迅速进了隔壁房间,把人塞进了床底下。
不多时,冯锦西提着一个小包袱回到了二楼,走进房间后对着床下轻轻喊了一声“阿黛”。
床下毫无反应。
“阿黛——”他又喊了一声。
等了等,依然没有回应。
冯锦西皱了皱眉,弯腰往床底下看,等眼睛适应了昏暗光线后只看到空荡荡的幽暗空间,哪里有阿黛的影子。
“走了?”冯锦西直起身来,看看带回来的包袱,摇了摇头。
阿黛这是怕给他添麻烦,不告而别了?
他不由再次感慨:猎户家的女儿,到底比寻常女子好强些。
经过这么一出,酒也醒了,困意也没了,冯锦西干脆下楼去大厅找朋友玩去了。
冯橙隔着门缝看着冯锦西来了又走,微微松口气。
今日若无人插手,恐怕就如曾经发生的那样,三叔可怜阿黛无处可去,赁了房子给她居住,从而坐实了与齐人细作来往勾结的罪名。
冯橙正寻思如何处理阿黛,门外响起脚步声。
陆玄拉开门,见冯橙就站在门内,扬了扬唇:“站这里干什么?”
就算盼着他回来,也不必如此。
冯橙把门关好,快步走到床边把阿黛拖了出来。
“阿黛?”看清昏迷之人的面容,陆玄眉梢微挑。
“从隔壁拖回来的——”
陆玄打断冯橙的解释:“等会儿再说。”
冯橙看着陆玄单手拎起阿黛走出去,不多时双手空空返回来。
“阿黛呢?”
“丢到隔壁房间了。”怕冯橙误会,陆玄忙解释,“韩呈硕歇着的那间屋子。”
冯橙惊了:“没惊动他?”
“他的小厮在外头打牌,他喝多了睡得跟死猪似的,我就把阿黛塞他床底下了。”
察觉冯橙表情古怪,陆玄问:“怎么了?”
冯橙笑道:“我就是在隔壁把阿黛从床底下拖出来的。”
听她讲完隔壁所见,陆玄神色微沉:“今日这事,果然不简单。”
“楼下有事儿?”
“楼下倒是没事,留在岸边的手下传信说一队锦麟卫奔着这边来了。”陆玄检查一番,扫去阿黛留下的痕迹,拧眉道,“今日窦五郎设宴,来的皆是高官勋贵之子,这种情况下锦麟卫能过来,说明这船上出问题的人不是小事。”
“这个人会不会是阿黛?”
“目前看来很有可能。”
冯橙面色微变:“阿黛是翻窗进入我三叔房间的,当时浑身湿漉漉留下不少水渍,要是那些锦麟卫现在就过来,恐怕会露出端倪。”
难怪陆玄刚刚会扫去那些痕迹,连床下都没放过。
“这好办,既然你三叔不在房中了,我们直接过去清理就是。”
冯橙略一思索,明白了陆玄的意思。
只要三叔不在房中,就算别人瞧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并非歇在那间房的人。
当然,保险起见还是尽量避免被人看见。
二人悄悄进了隔壁,扫去痕迹。
“我们下去吧。”担心冯橙见了锦鳞卫怯场,陆玄压低声音,“别慌,锦鳞卫中有我的熟人。”
冯橙点点头,低声道:“我不慌。”
她这话再真心不过。
城破的时候,她顶着花猫的皮囊惊慌逃窜,最大的原因是身边没有陆玄。
二人下了楼,厅中众人喝得正酣,气氛越发肆意。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
不多时一名侍从匆匆跑进来,对着窦五郎道:“有一队人登上了画舫,说是锦鳞卫在搜查要犯。”
一听是锦鳞卫,厅内登时一静。
哪怕是这些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也知道锦鳞卫不好惹。
窦五郎暗骂一声晦气,拔腿往外走,刚到厅外就与领队的锦鳞卫碰上了。
见是个面生的年轻人,窦五郎面露狐疑:“你们是——”
领头人举了举手中令牌,语气冷肃:“有要犯混上了画舫,我等奉命缉拿,还望配合。”
“这画舫是我包下的,请的也是各府公子,怎么会有要犯?”窦五郎一脸难以置信。
领头人道:“要犯不择手段,自然有混进来的法子,我等尽快把要犯抓住,也是为了各位公子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