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胸膛越来越热,紧贴她的背,烫得她不舒服。
“话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你别动,我手疼。”
谢辰只好静下来,语气仍旧冷淡:“手疼还不松开?”
“你瞧瞧这些刀疤,帮我吹一下好不好,你吹口仙气我就好了。”
“……”
谢辰自然没有搭理他,挣脱开后,毫不犹豫地推门离开。
蔺长星大汗淋漓,如鱼离水般狂喘了几口气,半点力气不剩地跌坐在地上。
被谢辰推倒时磕到的骨头,被踩过的脚,被刀割的手,一并疼起来。
心里却痛快。
南州的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他想诱惑谢辰这广寒仙子似的姑娘,难上加难。
今日他把话都说了,那是他的心里话,她能听见他便死而无憾了。
想起方才被她打断的耳边吻,他不甘心地咬紧后槽牙,低声轻笑:“下回见面,不会再轻易饶过你了。”
第22章 动摇 幼狼装成鹿
谢辰敛容而出,卫靖候在一边,她自长廊下过事,倏然停步,伸手将背后的头发和衣裳理平。
素织见她动作,两步并做一步地跑到面前帮忙。
她打量自家姑娘,见她除了耳根还红着,气息略乱以外,旁处并无不妥,衣衫齐整,于是放下心。
回到家中,未等谢辰发话,素织吩咐人备水给姑娘沐浴。
华灯绵延,夜风裹挟水雾袭面,谢辰怔然地站在屋檐下观望雨帘,“你忘了,我沐浴后出的门。”
素织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纠结道:“姑娘,奴婢怕您不洗不舒服。”
谢辰听这话奇怪,侧身问:“我既未出汗也没淋雨,为什么不舒服?”
“没出汗吗?”素织问。
谢辰仔细一想,与蔺长星僵持时,也是出了汗的,正欲开口,却瞥见素织一脸的羞涩尴尬。
谢辰霎时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了,难怪一路上欲言又止。
含嗔与她对视一眼,素织立即低下头去,谢辰亦红了脸,转过身去低语斥道:“乱想。”
素织被这么一骂恍然大悟,欠身道:“奴婢该死。”
“该打才是,”谢辰把人拽起来,牵住她发凉的手,软了语气,“别瞎忙活了,早些歇着去吧。”
夏日的甘霖一下起来便不叫人安生,夜间又闹起来,一道道惊雷劈下,暴雨如瀑打在砖瓦上。
谢辰心间没比外头平静。
她抱膝而坐在榻上,盯着脚踝处,又想起今天蔺长星凝视这里时的目光,灼热滚烫,几近赤|裸。
他在她面前总是乖巧时候多,将少年心性袒露得直白,让人心无防备。只有南州那夜的眼神,灼得她不敢睁眼。
今天当那眼神重新出现时,她急着喊他名字,好让他别胡思乱想,也别在那种地方犯浑。
何止是素织多想,连她自己当时也害怕不是吗?
她不得不承认,哪怕她怀疑他今日设的是个精巧的陷阱,掉下去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可是她动摇了。
她头回知道,一个男人为她想的这样周到。他冲进黑雾里找到她,撞的头破血流,受她的冷脸,把走出去的选择交给她。
但他没有给她第三种选择,即是他放手她退开,各过各的日子。
他说:“除非我死。”
谢辰昨日还信誓旦旦,不再私下见这个人,今日便去了沁心馆。
早上还想着,这回定要让他死心,结果到了晚上,他不仅没死心,还给了她不该存的幻念。
他蛊惑人心的本事高明,幼狼装成鹿,谢辰再难走出他的领地。
在南州时她疼他,疼着疼着就不受控地疼到了枕边。
初承雨露,被他毫无章法地折腾到半夜不说,隔日还得起床给他备热水,留银票,写字条。
且一路上都在惭愧,怕他年少至纯,放不下露水情缘。
或许是她无德在先,撩拨完他又不许下承诺,如今报应来了。
怎么着,也让他这样混账地撩拨一回再跑吗?她扪心自问,不愿意。
她若应下,无论何种方式,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可她也清楚,若不应他,当下便有了悔意。
从她认识蔺长星的那一日起,她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说是完全变了个人也无不可。
她抑制不了自己在他面前的喜怒哀乐,也抑制不了她的欲念。
蔺长星三个字,多喊一声都是疼,咬在心上,心间就少了一窍。
…
蔺长星平了欠谢辰的人情,谢辰亦表诚意,花费两日功夫,亲手绣了块锦帕送到谢潺院里。
谢潺接到手端详那绣工,极快地背过身去,扑哧一声没忍住。
“不要还我!”谢辰有些恼,伸手去抢。
谢潺戴玉扳指的拇指从那绣歪的青竹上摩挲而过,动作利落地揣进怀里,“诶,到了我谢潺手里的东西,是要不回去的。”
谢潺好竹,图个清雅,所居之处半院子都是竹林。谢辰礼轻情意重,是用了心来谢。
她自小讨厌女红,谢潺从前逗她,让她将来给三哥绣个被面和床帐。
二哥笑话:“老三,你妹妹连块手帕都绣不出来,别青天做梦了。”
瞧瞧,这不是绣出来了嘛,旁人可没有。
“既然三哥收下了,那便两清了。”谢辰道:“旁的事情,三哥当我一概不知。”
谢潺扬了扬眉,满意道:“跟聪明人打交道,自在。”
谢潺站在廊下,目送谢辰撑伞而去,夏雨里的背影单薄而坚韧,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也看不透。
从贺裁风嘴里套话太易,贺家与谢家交情不多,谢辰肯费心帮贺裁风,定是因为中间那个人。
蔺长星。
一个跟谢辰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连谢潺也没见过两面。
谢辰愿意为他徇私,愿意为他拿别院的事威胁自己,更愿意为他,亲手绣了帕子来堵住他这三哥的嘴。
这三件事,平日里谢辰一样也不会沾,此次一并做了,蹊跷得厉害。
他案卷看得多,心眼留得也多,冷声朝心腹交代道:“两头盯着。”
宴京这场雨足足下了三日。泽润万物,暑气被浇褪两步,雨停的那日,国师陆千载回京了。
宴京百姓久闻其名,夹道恭迎,鼓乐喧天中旌旗、寿扇气势恢宏。十六名仪鸾使抬着的绘彩百兽步辇之上,陆千载正襟危坐,不时朝百姓点头。
谢辰站在一家铺子前,被街上的人挡住去处,冷眼瞧这浩荡阵仗。
她只知此人是前任国师申礼行的弟子,却不想如此年轻,才三十岁不到的年纪。面容精美凌厉,即使不曾见笑,眉宇间也带着股隐隐的邪气与玩世不恭。
他的师父申礼行继任国师时,已是知天命之年,华发白眉,一丝不苟。人前总是一袭金纹黑袍,暮气沉沉,让人无端压抑。
然而这位新国师的风格与申礼行却大相径庭,满头乌发披散,头缠镶嵌红宝石的宝蓝色抹额,一身宽袖红衣,颈戴朝珠。
莫说他是国师,此人单从样貌上与“灵气”二字便沾不上边,反而妖气横生。
谢辰抬头望天,喃喃叹息道:“宴京城将将放晴,只怕风云再起。”
素织银铃一般笑出声:“姑娘放心,这回带伞了。”
离开金阙大街前,谢辰蓦然抬头往对面茶楼上看去,一个蒙面纱的女子凭栏望着街上。
她面无表情地离开。
等谢辰转身,茶楼上的女子才又看向她,问身边人:“四公子年满二十了?”
身后婢女如实道:“是,四姑娘是三月份的生辰。”
“可惜了这身好皮囊,也难怪他心里急,喝醉酒还念着。”
女子目送陆千载的步辇与仪仗远去,回想起方才谢辰淬冰的眼眸。姑娘家被逼到这个地步,任谁都会恨。
然而她的处境,还没到可怜国公府小姐的时候。
婢女提醒说:“夫人,咱们不能在外久留,回去吧?”
女子回到城东的别院,却看谢潺已经在房中看书候她,略有些惊讶:“三爷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顺道过来,干脆等等你。今日出去走一趟,胸口可舒坦了些?”
“解过闷好多了。”她笑了下,貌似无意道:“方才在茶楼上,有幸目睹新国师的排场。”
谢潺直接问:“瞧见四姑娘没?”
她如实说:“瞧见了。”
“盛染,”谢潺眼里凉凉的,双手捧住她的面颊,“别来诛我的心。”
第23章 幽兰 教人想不顾一切地采撷
见谢潺变了脸色,盛染不卑不亢地轻声回:“三爷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如何是诛心。”
谢潺讥笑两声:“我谢家的心病,你去隔岸观火,难怪舒坦。”
除去国公爷,国公府人人皆恨命格司入骨,恨那劳什子通天命的国师。谢潺心疼的是,谢辰看似无波无澜,今日到底是去了。
盛染被迫贴紧他胸膛,却没敢彻底靠上,她不张口接这话。
女儿家的幽香从颈中出,萦绕在谢潺鼻端,甜腻而沁人,他很快便原谅她恶劣的挑事之举。
盛染的小性子他摸透了,平日里乖巧柔顺的姑娘,时不时却要刺一下惹他不痛快。
好像他生了气,她反而舒坦,没良心的东西。
眼下膳食尚未做好,盛染吩咐下人备水,亲自伺候谢潺宽衣沐浴。
她娴熟地替他脱下外罩的银白绸袍,正解衣带时,一块锦帕掉在地上,盛染蹲下去拾。
夏云灰的锦帕,上绣歪歪扭扭的翠竹,叶子参差不齐,凋零可怜,又粗胖显憨气。角落里三个圆滚滚的小字,“赠子蘅”。
子蘅是他的字。
谢潺神情自若地从她手里接过,看到那绣工跟丑字,本来不快的心情放晴,又不由得好笑起来。
盛染方才见了谢辰,谢潺张口想跟她笑话自家妹妹,“我……”
却看盛染已然僵了脸色,眼睛盯着那帕子,声音微微发颤,却勉强柔声道:“三爷,进去洗吧。”
谢潺到底比她虚长一轮多,又在大理寺侵染多年,岂有不明白之理。然而坏心思作祟,他装作不知,安然地转身进去沐浴。
饭席之上,盛染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就停下筷子。
谢潺皱起眉头,冷声说:“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吃这么少是在跟外头的竹竿比风骨吗?”
她脸上红了又白,不敢与他辩驳,只好磨磨蹭蹭添了半碗乌鸡汤。
他在关心她,她却不住地想到那块被他小心收起的锦帕。
谢潺素来精细,所用物无一不是上乘,衣裳件件由特定的绣娘缝制。这憬园里的物什,从栏杆到枕头,样样费了玲珑心思,价值连城。
如今却将那么一块残次的绣品放在怀中,还对望傻笑,必是……很在意的姑娘。
她应当知道,他身边不只她一个,她只不过是身陷囹圄,恰巧惹他怜惜的那个。
入夜后,月明星稀,凉风拂过竹林,簌簌作响。从假山后窜出两声野猫叫声,转瞬又消失在夜幕中。
谢潺存了一晚上的坏心思未消,故意附在她耳边问:“怎么不专心?”
盛染无力摇摇头,鬓发潮湿,眼里盈着泪承欢。这张泫然欲泣的娇容取悦了他,谢潺不等她说话,按住她的腰驰骋起来。
莺啼婉转,一声大过一声,求饶不止,谢潺在她沉溺时,陡然慢下来,引她开口:“回话,今日怎么了?”
朝露沿着花瓣打旋,在泻入花蕾滋润前被人采去,春光戛然而止。
盛染难耐地睁开眼睛,缓了缓,声音呜咽,“没怎么。”
谢潺笑了:“撒谎?”
她见他这样笑就知不妙,吓得环住他的脖子,绷紧腰肢撒娇:“别,我受不住了。”
“喊人。”
“三爷,三爷……”
谢潺身上的汗往下汇淌,淋得他不自在,口干舌燥之下不忍折磨她,埋头将事办完。
过后谢潺将她抱去净房,再回到内室时,一连喝完两杯凉茶,才帮盛染把打湿的发梢擦干。
小姑娘乖乖坐在床上,由着他擦,手重手轻都不吭声。
谢潺身上松快,才嫌自己幼稚,欺负她做什么,挺不容易的。
他问:“我那帕子丑不丑?”
盛染头皮被他扯得疼,忍着说:“别出心裁,不算丑。”
“那叫不算丑?我告诉你,谢辰处处都好,就是一双手笨。”他将干布扔开,摸着她的头顺毛,说:“跟你不能比,改日你教教她?”
盛染蓦然抬起头。
谢潺眉宇间带笑,薄唇弯着,过分分明的棱角被烛火晃得柔和。他不常如此,榻上餍足后除外。
盛染舒了一口气,撒娇般地向他怀中倚去。
“改日”即是遥遥无期,男人的客气话罢了。她不为此期待,也不为他的敷衍难过,他的语气他的声音说这句话给她听,她就高兴。
哄完人,谢潺挑起盛染的下巴,大理寺少卿审人的派头又拿了出来,“现在该你跟三爷说说,你跟贺裁风什么关系了吧?”
盛染听这名字并无反应,柔声回:“只见过几面,说过话。”
“那他还费心找你?”谢潺虽然在笑,声音已经转凉,“如今我跟你说了,你若动心,大可以去找他,东阳小侯爷未必不会护住你。”
盛染微慌,我见犹怜看他眼,搂住他的腰,“我哪儿都不去,我只听三爷的话,谁都不见。”
谢潺笑容更深,咬住她的耳朵说:“差点忘了,东阳小侯爷撑死只能护住你,可护不住你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