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心里清楚,主要是谢辰喜欢这个人。
谢辰与蔺长星时常一起坐在客栈的偏厅里,喝酒看灯,从天南谈到海北。
谢辰的话少,多是蔺长星在说,他书读得杂,引经据典、说野逗乐不在话下。
说话却泛着股傻气,谢辰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笑了。
她笑得次数比往常多太多了。
素织不像卫靖那样心糙,看出来姑娘为这人破例太多回,对他好得过了头。
谢辰的脾气她了解,素日冷淡,这样欢快的时候不多。尽管知道不是长久之计,素织仍私心希望,常星可以久留,让姑娘多高兴一段时间。
至于旁的,她不在意,她只想她家姑娘自在些。
三月初九是谢辰生辰,素织清早便给谢辰备了长寿面端进房里。
谢辰拿起筷子就道:“别告诉常星,省得他麻烦。”
素织点头应下,姑娘是怕常公子手头拮据备不出礼,白白惹他心里难过。
谢辰吃完面,趁她收拾时问道:“我们在南州住了多少日了?”
“已有半月了。”
谢辰淡淡道:“该走了。”
素织见她神色不太对,立即劝道:“南州不同别处,姑娘喜欢,多留一段时日就是。”
谢辰摇头:“喜欢要有度。”
素织猜不出她说的是哪件事。
那日谢辰带蔺长星去街市,取前几日订做的几套长衫。
她认真对蔺长星道:“你穿素净的衣裳好看。”
蔺长星乖巧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跟我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笑:“你是穿什么都好看。”
谢辰懵了须臾,先是皱眉,后又笑了,从心底发笑。
她与他并肩走在街上,贪心地说:“今日想喝你炖的鱼汤。”
“好啊!我还可以做别的菜,你若喜欢,咱们现在就回客栈。”他微微低头,“就当答谢你给我买衣裳。”
于是他花了两个时辰,带着一手刀伤,做出四道菜一道汤。
端上桌后,素织拿药过来,谢辰急得接过去,亲手替他涂药、包扎。
她脸上的担忧和心疼已经不加掩饰,边倒药粉边问:“疼不疼?”
“我不疼的!”
“笨蛋,哪有人不会疼。”
旁观者清,素织看得心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辰。
她抱歉地说:“常公子,你刀工这么差,怎么不让我帮你的忙。”
“你们帮我太多忙了,这一顿我自然要亲力亲为,快尝尝吧。”
谢辰夹了一筷子浓香赤酱的扣肉,说实话,不算美味,却比她预料的好吃很多。
本以为他切个菜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味道应该惨绝人寰才是,然而吃了便知,他在家里应是下过厨房的。
素织与卫靖显然也是这样想,眼里的讶异不似作伪,皆道:“好吃。”
蔺长星喜滋滋道:“你们若是喜欢,以后我可以常做。”
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默了片刻,只卫靖如常道:“常公子,君子远庖厨,我看你的手像常年执笔的。”
谢辰跟着说:“你先把手上的伤养好吧。”
蔺长星不当回事:“不碍事的,过两天就消了。不过真奇怪,我的手明明很巧,编织、刺绣、蝇头小楷都不在话下,怎么切菜次次负伤。”
谢辰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做菜,以后让别人切菜。”
他天真地笑:“下回姐姐做我的帮厨。”
素织见谢辰不说话,正想回她来帮,谁知谢辰很快便抬起头,朝他柔声道:“好啊,我答应你。”
素织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她就没见过这样好说话的谢辰。
吃过饭撤了席,谢辰让他们兄妹俩先去歇着,卫靖本要守她,被素织拖走了。
她道:“你放心吧,在客栈里出不了事,晚些时候我过去伺候就好。”
子时过后,素织发现楼下没他们的人影,但谢辰屋里不曾点灯。
她在房间里守了半个时辰,确定谢辰今夜不会回房,才吹灯睡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个时辰前,谢辰愁绪不断,还没把自己灌醉,却见蔺长星连头都撑不住了。
她道:“你就这个酒量啊。”
他被她嘲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醉意之下,伸手摸她的脸颊:“我还可以喝,但是姐姐,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谢辰僵住身子,伸手拿下他的手,淡声道:“没有不高兴。”
他看样子不能再喝了,谢辰就扶他回了屋。见他虽醉醺醺的,人却老老实实。
“酒品很好,倒也不闹。”
他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对话,磕磕巴巴道:“我看得出来你一直不开心,今天……格外……格外不开心。”
谢辰倒了杯水给他,叹了口气:“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一盏茶喝得撒了一半,谢辰坐在床边替他擦拭。
他醉眼朦胧,低头吻在她手上背,还舔了一下,问她:“你怎么连手也长得好看。”
谢辰的耳根处顿时烧了起来,抿了抿唇,“方才还夸你酒品好,这会子混上了?”
蔺长星傻笑,素日俊朗干净染上一层风流色,他含糊道:“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啊,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说完又用手去碰她的唇,似乎想听见她倾诉所有心里话。
谢辰思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附身对他道:“嘴巴不是用来摸的。”
后来的事情,既在谢辰意料之中,却也超乎她的意料。她虽有这样的打算,却没想到自己果然做到了最后一步。
当然,那夜她也推不开他。
他最后说:“姐姐,你是我的了。”
“傻话。”
翌日谢辰比他早醒得早,一夜放纵,疼得她走路直打颤。
她轻手轻脚穿上衣裳,走前端详了蔺长星一会,他睡相很乖,跟昨晚耍酒疯时的粗鲁判若两人。
谢辰不知道,他醒后发现自己离开了,会怎么样。
或许会难过。
但他少年脾性,应该很快便能抛之脑后,当成一场梦就是。
反正他也不亏,花钱花心思的、疼得厉害的都是她。
谢辰回房给自己遮上脂粉,稍作拾掇,便让素织收拾东西,出了南州地界。
离开时,她看着这座城,暗自对自己道,若这是一场美梦,多梦几回也好。
……
“辰辰,辰辰。”
谢辰被人轻轻拍醒,她睁开眼醉朦朦地看着眼前人。
蒙焰柔笑道:“是我的罪过,把四公子灌醉了。别在这睡,该回府了。”
“吃两口,醒醒酒。”蒙焰柔端来一碗冰镇莲子粥。
谢辰顺手接过,茫然地看了眼周围,最后点头:“好。”
粥太冰了,她只吃了半口就放下,清醒了,也考虑清楚了。
她可以给他答复。
第25章 答应 亲我一口总可以吧
今夜的听乐宴只有女眷到场, 名为一同赏乐,实则为贺江鄞嫡妹妹的二八生辰。
蒙焰柔作为长嫂别出心裁, 备了这么一出,专门哄她高兴。众人乐得趁此良机结交蒙江两家,将那迤逦年华的小寿星围着,争相给她觅佳胥。
虽都是嘴上说说,也将人哄得时而娇笑时而羞恼。
因皆是女客,不便晚归,宴席散得也早。灯影阑珊时茶酒撤下, 锦缎珠光的众贵女们互道别词,各自下舫登车。
蒙焰柔不喜虚礼,道过“慢走”后,不管旁人,单单扶了谢辰往马车所停之处去。
两人个子高挑, 一者美艳大方, 着玫色绣花纱裙;一者清艳脱俗, 衬以墨绿素裙。
朦胧在夜色里,交相辉映。
一旁的几位女客侧眼看见, 拿丝帕微微遮脸, 彼此看了眼。
为首的那位气雅涵高, 深望谢辰一眼,微微笑道:“谢四姑娘不常参席喝酒, 今夜倒是尽兴。”
“周少夫人也看到了, 四姑娘可难得喝醉。”
“尽兴?”二人身旁的少女牙尖嘴利道:“谢四姑娘只是看在江少夫人面子上, 旁人谁请得动她啊。那些眼皮子浅的,虽恨不得贴过去示好,却连巴结的话都不敢多说。人家独自饮酒赏景多清高, 哪将我们放在眼里。”
周少夫人柔声道:“四姑娘就是这性子,不喜热闹。”
“不是谁都像大姐姐般亲和,不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对待。”那少女继续笑着说:“不过我也知道,她是怕别人假意恭维,背后说闲话呗。寻常姑娘二十……”
周少夫人立即打断她:“涓儿,莫要乱说话。”
少女应声沉默下去,她却陷入深思之中。
从前不觉得什么,今日细细端详,惊觉谢四姑娘除去冷僻,当真算得上倾城之姿,难怪……难怪心心念念,家里那两个加起来也拢不住他的心。
蒙焰柔等谢辰坐定,站在车窗边对她道:“阿爹说,九旬山上的行宫已督建完毕,宫里的主子不日便要前往避暑。若我猜得没错,皇后娘娘会带上你。”
谢辰扶额,勉强从南州的梦境里抽出思绪,回道:“有所耳闻,但尚未定下。”
蒙焰柔的父亲是禁军统领蒙广深,既然她得了消息,想是禁军已经部署起来。
蒙焰柔只是随口提这事,意不在此。她重重叹了口气,似是不舍:“你若随行,怎么也得月把时日。走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常给我写写书信。”
“此前我一走半年也不见你这样,现在不过出趟城,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却伤感起来。”
谢辰没醉糊涂,看蒙焰柔今晚不对劲,不愿再与她拖延,直接道:“你若没有要事,我就先走了。”
“辰辰,你喝醉就别坐车晃回去了。”蒙焰柔踮脚,神秘兮兮地扒窗道:“刚巧我替你寻了个倾世美男子,你若想要他,今晚留下,我谴人去国公府说一声。”
这样惊世骇俗之事,蒙焰柔说得好像送猫送狗似的,只随她高兴。
谢辰情绪毫无起伏,面无表情地扔下竹帘,对车夫喊道:“走。”
蒙焰柔跟在后面喊:“你要不要这么无情啊!哎,谢辰,你千万别后悔!”
马车辘辘远去,留下一地尘土。
蒙焰柔呛了两口,大叹可惜,若不是那美男子跟江鄞一比逊色些,她都心动了。
谢辰什么时候能开窍啊。
谢辰刚下船又晃在车里,果然难受,从小案上捻了块酸枣糕入口,无奈地笑起来。
蒙焰柔今夜是试探她,若真想留她,在船上便劝了,何必等她上马车才说。
她不过想看自己清明时不肯点头的事,醉酒后会不会好说话些。
谢辰之所以发笑,便是佩服她持之不懈这点,当真操碎了心。
她的事往后由她自己操心,稳定了再告诉蒙焰柔不迟。
回屋路上,想起蔺长星白日里向她诉的委屈,谢辰淡声对卫靖和素织道:“日后不必防燕世子,他问什么,你们如实相告。”
卫靖心知今日赌对了。
然而谢辰没说,他作为一个正直刚毅的男儿,万万不会想到,某位世子爷会在背后添油加醋地卖惨惹佳人怜惜。
素织忍住狂喜,“姑娘放心。”
隔日梳妆,素织见妆镜台上置着一个木盒,小心打开来问:“姑娘今日是想戴这枚镯子?”
谢辰昨夜虽饮酒,早起却眉宇轻快,她略略挑起唇角,“嗯,后面几日都戴它。”
若素织没记错,这镯子她是头一回见,绝不是添置或赏赐之物。
所以,是谁送的呢?
不言而喻。
她想不通燕世子使的什么秘术,姑娘昨日中午还不给他好脸色,为何从晚上就改了态度?
瞧这架势,像是重续南州的缘分,不,胜似从前。
毕竟这是宴京啊!
谢辰高兴,她这做奴婢的心里就高兴,她立即道:“这血玉镯子正好衬姑娘肤色,奴婢再替姑娘搭身明艳些的衣裳吧。”
谢辰平日喜欢素净,今日竟也不拒绝,只是道:“你定就是。”
素织心想:熟悉的“好说话”又回来了,谢谢燕世子。
巳时三刻,宫里下了道旨意,皇后娘娘将带谢辰去避暑行宫。
旁人或许会叹,这样的恩宠,放眼整个谢家都是独此一份。
只有府里人晓得,两位夫人本就走不开,两位公子日日苦读,就谢辰一个闲人。
素织立即收拾行装。
谢辰则出了门去,想找蔺长星把话说清楚,顺便问他是否得到随行避暑的旨意。
若他也去,再好不过了。
…
蔺长星一早在国师府门口递了拜贴,堂而皇之地进了府。
国师府不大,盛在崭新别致,亭台楼宇巧夺天工,繁复生辉。
蔺长星喝了半盏次等茶,才见到陆千载的尊容。
他一张美艳的俊脸上毫无顾忌地露出笑来,愣是邪气横生。
“别来无恙啊。”陆千载声线华丽,语调稍作顿挫便如奏唱一般。
蔺长星听出他的调笑,坐着不动打量,“别来无恙。”
陆千载连衣裳都没换,穿着身宽大的暗紫色薄绸夏衫,盘膝坐下,“我当燕王世子不打算叙旧呢。”
“国师初回京,诸事繁忙,我就算认出您,怎好轻易打搅。”
“繁忙不假。”陆千载在宫里遇见过蔺长星,当时这小子脸便抽搐了,他真怕他撸袖子扑过来打自己。没想到他不禁忍下,还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