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长星松了口气,站回她的船上,朝自己母亲坚定地点头。
燕王妃目光柔和,嘴上却半步不退,笑了笑,又换了个借口:“我只有一个儿子,膝下子孙不兴已是不孝,若再绝了孙儿,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这个借口更加不堪一击了,蔺长星忙道:“母亲,我们无名无份,但不影响我们有孩子啊。你若喜欢,我们生十个八个都好,只要您同意我们俩的事情。”
谢辰:“?”不至于不至于。
“你说得倒是轻巧,皇家哪有这样的事情,孩子生出来算什么。”燕王妃在案上拍了一掌,当即拽过谢辰做盾:“这样的事情,你做得了四姑娘的主吗?”
谢辰平静道:“他做得了。”
继而忍着脸热耳烫补了一句:“十个八个不行,两三个……”
蔺长星看她说得艰难,赶紧接话过去:“对对对,两三个,两三个还不够吗?足够了!母亲,我们真的会说到做到,长相厮守,儿孙满堂,只是不娶不嫁不触霉头罢了。”
本以为会面临痛哭流涕的了断现场,她尽量让两个孩子体面些,可怎么谈着谈着逐渐滑稽起来。
燕王妃笑不出来了。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你可知外头人会议论你们乃至整个谢家、燕王府一辈子,以后你们的孩子也会被人戳后背,难道你们只想着自己?”
“若一辈子怕人指指点点,那人一件事情都做不成。”蔺长星不吃这一套,道:“一辈子恪守立法规矩的人,也会被人暗骂死板和道貌岸然,谁能做到让所有人喜欢?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不是为别人而活。”
他为他自己,为了谢辰活。
燕王妃冷笑出声,忽将他面前的杯盏扫在地上,啷铛一声碎成几片,无数个渣子溅开。
这是蔺长星头回见到王妃发怒,他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他晓得他不孝,让母亲难受了,可是他做不到为他们而活。
谢辰起身想陪他,被燕王妃呵斥住:“四姑娘站好!我的儿子可以跪我,你金枝玉叶跪不得。”
谢辰只好站在一旁。
该说的都说了,她连与蔺长星一同跪下求她的资格都没有。方才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理由,只是委婉些的说法罢了。
而蔺长星俯身跪在地上,方才碎在地上的茶碗渣子也不知会不会扎到他,谢辰心里悲戚不止。
要不然,算了?
别让他夹在中间犯难了。
她轻声喊了一句:“蔺长星。”
“你别说话,”跪在地上的人声音漠然而颤抖,像是忍不住要哭一般:“我不想听,别说好不好?”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做不到,也不会同意。
王妃哪里听不出他的哭腔,亏他如今还做了个武官,人高马大的少年,为了个女人哭。
纵然再恨铁不成钢,到底软下口气:“你父王生死未卜,你却在这里儿女情长,我怎么容得下。退一万步说,你们所定之事何止燕王府难以接受,谢家只怕比我更恼。若让国公爷和四姑娘的哥哥们晓得,只会说我与王爷教子无方……”
教子无方,她连教都没教,这十八年的分别宛如一把刀子,割在他们一家三口心上。
在蔺长星心中,只怕谢辰都比他的双亲重要。
王妃哽咽着说不出话,忽然背过身去,抽出帕子擦脸。
谢辰知王妃不好受,此乃两家的大事,的确不能为难她一个妇人。“您担忧燕王殿下,给我几日时间,我必想方设法让他回到王府。”
谢辰开口便定了蔺长星的心,他怕的就是谢辰退缩,只要谢辰肯往前走,他就能经受一切风霜。
他抓住最后的稻草,直起腰道:“在此期间,我会告知谢家上下我与谢辰的事情,定劝服他们。等父王回来,两家再一同相商,母亲,您看可好?”
王妃想了片刻,擦净眼泪,颤声道:“你父王回得来吗?”
蔺长星之前不晓得厉害,是因为王妃虽常遣他去宫中看父王,却并未表现出担忧。
今日见她失态,才知父王可能身陷囹圄。
而为何至此,他全然不解。
只听谢辰坚定道:“回得来,我竭尽所能。”
默了半晌,王妃转过身,温声道:“好,我答应你们,等王爷回来,一切好商量。”
…
谢辰并未要蔺长星送,独自回了国公府,只说自己想静一静。
走前,他问她:“我何时去谢家说?”
她摇头:“容我再想想。”
如今紧要的是燕王的事情,至于何时让父亲与哥嫂们知道,谢辰还没有主意。
或许他们会比燕王妃更难说话,若三哥帮她还好些,三哥若中立,当真又是场恶战。
她今日有些累了。
不想再说。
入了夜,蔺长星翻来覆去睡不着,谢辰离开王府前情绪不对,他怎么都不放心。
不能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于是穿衣裹裘,趁夜出门。
国公府离燕王府不远,他绕到平日里就看好的墙边,身手矫捷地翻了进去。
第65章 气话 我栽到你手里了,怎么办
宁国公府离宫城近, 墙高宅深,四下皆是府兵。蔺长星蓄谋已久, 多方探听,才能找着这块地方,翻进去走一盏茶功夫就能到谢辰的卧房。
宴京的雪下得恣肆飞扬,入夜后方停,全然不似南州的细腻节制,蔺长星叹为观止。
月色冷得滴冰渣子,清辉映在雪上, 折射出大片光亮。
高墙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正打滑,他凌波微步般潇洒地跃下墙头,无声站定。
已近子时,四下果然无人。
蔺长星拢紧身上的狐裘, 得意地笑了笑, 大马金刀地往谢辰住处去。
转过廊弯, 一柄剑忽气势凌厉地搭上他的肩,扬声训斥:“什么人敢闯国公府?”
语气虽冷, 剑却不曾伤人。
一是因为察觉得出来人武功不低, 二是此人穿得华奢贵气, 逛园子似的闲庭信步,不似寻常小贼。
“嘘——”蔺长星淡定地站在原地, 压低声音:“几轲, 这么晚还没睡啊?”
“世子?”谢几轲在他开口前已经看清了他的脸, 慌着甩腕收回剑锋,疑惑地探脑往他身后看了眼,“我睡不着出来练剑, 世子怎么大半夜地来了,还翻|墙进我家?”
“雪夜舞剑,二公子好雅兴。”蔺长星满脸真诚地捧他,施然一笑,“有些私事要与你小姑姑相商,可惜时辰太晚,从大门进来未免惊动贵府,太叨扰,故而翻|墙。”
“这样啊,世子真是太客气了。那你去吧,顺着这条走廊到底就是。”谢几轲大大方方地替他引路,“我就先去睡了。”
“你去吧,”蔺长星一本正经道:“只是这一处的守卫还得加强。”
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真欠。
谢几轲摆摆手:“无妨,寻常人哪来的胆子闯国公府,重要的地方都有高手把守。连小姑姑那里也有卫靖在,欸,要不要我……”
“不必,我自可应对。”做了个请的姿势,蔺长星赶客道:“好梦。”
点点头,谢几轲傻笑:“嗯嗯。”
他走到蔺长星下墙的位置,地上的脚印还在,回头,蔺长星早没了人影。
谢几轲猛然打了个哆嗦。
他娘的,只恨蔺长星的表情太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到让他觉得世子半夜□□进来也没什么,有事商量便去商量好了。
他承认自己脑子里装的是浆糊,一个外男,深夜找小姑姑?
谈事,谈什么事?
瞬间睡意全无,谢几轲急冲冲地跑回院子:“哥,醒醒,完了!”
房内尚未熄灯,在灯下苦读的谢几洵:“?”
这边蔺长星还未靠近谢辰的院子,已经被卫靖拦下,卫靖左右张望一周,对他道:“世子,你胆子也太大了,若被人看见怎么得了。”
姑娘说不定没打算给他名分,他闹得人尽皆知像什么样。
“没事,反正我母亲已经知道,这边瞒不了多久。”蔺长星话虽如此,还是小声道:“你别惊动人,我偷偷进去。”
在卫靖的掩护下,他悄然走进小院里,推开了谢辰房间的门。
卫靖说,她今日累了,早早洗漱过就睡下了。
不出意外,此刻应该正在深眠。
蔺长星头回进到谢辰的闺房,与她在行宫里的布置相似,寡淡清雅,只是更温馨些,有家的模样。
他将狐裘解下搭在椅背上,站在原地等着寒气驱尽,才舍得往榻边去。
屏息凝气,蔺长星轻手轻脚地拉开厚实的床帐,谢辰均匀的呼吸声传进耳里,他有点羡慕了。
她竟然睡得这样好。
谢辰的睡姿总是老实,平躺,脸朝床内侧偏着。
屋内留了盏小烛灯,蔺长星坐在床边,借着那细微的光端详她。
他忽不舍得扰她好眠,她睡着的样子又实在好看。
而他所求不过是能夜夜看着她入眠,听她深眠时的呼吸声。什么姐姐不姐姐,睡着的样子,也只是个毫无防备的小姑娘。
他此前觉得这是莫大的奢望,今日在母亲面前抗争一遭,不知怎地,反而看见了希望。
有进展,倒比一潭死水好。
只要谢家能同意,无论是下跪磕头挨打,他都能受着。
可是谢辰不愿他告与谢家,要再想一想。
她睡着了眉头仍紧锁着,蔺长星心里疼惜,她这样不高兴吗?
他是不相信他,还是……觉得他无能。
看了不知多久,他伸手,将她眉头上的川字纹抚平。
舒展的眉头才松下又蹙起,谢辰身子动了动。
蔺长星知她快醒了,恶劣地俯身轻咬她的耳朵,吹气道:“辰辰,睡够了没?”
默了默,谢辰身子打颤,猛地睁眼看他,胸脯起伏不定。
将人吓着的少年却露出笑意,眸子炯炯地等她醒过神。
谢辰刚才睡得太香,怀疑自己此刻还在做梦,手从被里伸出来,像平日一样环住他的脖子。
他身上的寒气虽不复,体温到底比她凉,温热手碰在那冰凉的后颈上,两个人都颤了颤。
不是做梦,磨人精又来了。
他期待地问:“怎么不说话,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道:“噩梦。”
“才不是,”他俯身下去亲她,被谢辰躲开,不依不饶地胡乱啃了一通:“是春梦。”
这个人若真想进国公府,有的是办法。
谢辰将他脸从自己颈窝处捧起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让我爹看见,仔细打断你的腿。”
采花大盗采到国公府来了。
她才睡醒,声音还懒懒的,若有似无地撩在他的心口,浑身都跟着酥麻。
他笑:“为了你,断条腿算什么。”
谢辰故作严肃:“你断条腿,我就不喜欢了。”
“啊?”他委屈巴巴地在她脸边蹭了蹭:“原来你喜欢的不是我的人,只是馋我身子。”
谢辰紧紧将他嘴捂住,剜他眼:“混账话。”
他笑了笑,坐起身子开始脱衣裳,“分我一半床,外面好冷。”
谢辰抓住他解衣宽带的手,微微坐起身子,想这人怕不是疯魔了,“你说完话还不走?”
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装乖:“我的话一时半会说不出。”
谢辰冷冷地看他,正要再说,蔺长星忽而朝外侧连打两个喷嚏。
她沉默,往床里挪了挪,不情不愿地将最暖和的地方让给他。
蔺长星穿着里衣钻进去,飘飘欲仙道:“哇,被窝里好香,好热。”
谢辰嫌烦,踹了他脚,头疼地扶额道:“你先告诉我,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四刻吧。”
她偏过头幽怨地看他,“你知不知道我明日还要进宫,你这个时辰把我弄醒……算了,你要睡就睡吧,睡好了就走。”
跟他多说无益,他想胡闹的时候,哪听得进去她的话。
这样一想,谢辰心里升起了火气,翻过身去,只留了背给他。
简直便宜他了。
没她两只胳膊拦在中间,他离她更近,直接贴近她将人搂住。
“别碰我。”谢辰烦躁地掐他。
“别动,”他不为所动,只将她的腰抱得更紧,弱声威胁道:“否则,今天晚上都别睡。”
上回在那种地方,以那种姿势,他都要哄她做一回,同一床被下,这话谢辰不得不信。
她不动了,也不想说话,蔺长星顺着柳腰往山峰去,她闷声说了句:“你讨人厌。”
他收回手,轻声问他:“姐姐烦我了?”
“烦。”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闹她。
白天被她母亲折磨,晚上被他折磨,明早又得去探听他父亲的消息。
谢辰愤愤地想,真是欠他们一家的。
“那你会不要我吗?”
有气堵在胸口,没发觉身后人的声音不对劲,她不假思索地赌气道:“不要了。”
她满腔怨念,跟她闹的人反而没了动静,谢辰等了会,问他:“睡着了?”
很快她就知道人没睡着,因为一滴滚烫的水珠滴在她颈后。
“……”
他倒哭上了,还有没有天理。
谢辰慌着翻过身看他,“蔺长星,你真的假的?”
“长星,”他捂着脸不让她看,谢辰边哄边掰,“怎么了,生我的气吗?”